一路盡可能加速,蘇情生開車穿過了半個倫敦市區,將裴雪晴送到了醫院,又有些不放心,停了車同她一起進了醫院。
裴父的急救手術還沒結束,裴母站在手術室外焦急地來回踱步,聽到裴雪晴倉促趕來的腳步聲,抬頭見到自己的女兒,開口卻是冰冷的一句:“你來干嗎?”
裴母說著,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偏頭看向了一旁陪伴他們一家多年的老傭人:“王媽?”
果然,王媽低了頭:“我只是覺得先生出事了,小姐應該知道。”
裴雪晴心急:“媽,爸他到底怎么樣了?”
裴母的聲音冰冷:“大出血,你爸的血型特殊你也不是不知道,你來也幫不上忙,況且他也不想看見你,你走吧!”
眼前的場景是蘇情生來之前怎么也沒有預想到的,原以為這經歷了苦難的一家人會在災禍面前相互握緊手,向上天哀求讓他們熬過這次的難關,或許母女兩個還會擁抱在一起大哭,可是沒有,這些都沒有,裴母眉眼間還有言語中的冷漠是蘇情生沒有預料到的。
裴雪晴低聲哀求:“媽,最起碼讓我等到爸沒事了再走好嗎?”
“沒事?”裴母冷笑了一聲,那樣子就好像裴雪晴才是車禍的肇事兇手,“他現在急需用血,醫院里最后一袋同血型的血剛剛已經送進去了,你讓他怎么沒事?”
裴母的三兩句話已經將裴雪晴逼得快要崩潰,她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轉身就向走廊對面開著門的陽臺小跑而去。蘇情生怕她出什么意外,趕緊跟著,就見她拿出了手機,快速地按下了一串號碼。
幾乎是緊接著,蘇情生聽到夜晚安靜的醫院走廊傳來一陣手機震動的聲音,就在離她不遠的房間里,她下意識地偏頭,就見自己右手邊有一個房間門沒有關嚴,留著一條縫隙,她從這條縫隙中看到一個男人坐在沙發上,右手的袖子高高挽起,是要被取血的樣子,這個男人……
“哐”的一聲,房門被人關嚴了,短短片刻的時間,再加上角度問題,她沒能完全看清男人的面孔,卻覺得這個人很像……
鄭紹廷!
他不是回家去了嗎?
心里的疑問很多,她也分不清剛剛究竟是不是她眼花,再一回過頭來,就見裴雪晴蹲在陽臺的地上打著電話,蘇情生走近,聽到她的哀求聲:“紹廷,我求你了……”
未止的話音卻又突然停住,裴雪晴整個人一僵,大概是電話那邊的人結束了通話。
蘇情生走到她的身邊,就見她整個人縮成了一團,蘇情生蹲下身去,想要安慰她些什么,然而手剛放在她的肩上,裴雪晴忽然就抬起頭來,對著她勉強撐出了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容,說話的聲音虛弱得只剩下了氣聲:“我沒事。”
蘇情生扶起裴雪晴,走回到了裴母那邊。
看著裴雪晴的表情,裴母已經知道她什么忙都沒幫上,眼里的失望不加掩飾,她也懶得再多看自己的女兒一眼,別過頭去看向了另一邊。
好在護士在這個時候走了過來,對裴母道:“我們聯系了稀有血型志愿者,有一個已經來了,血的事暫時不用擔心了。”
在場的人聽了,如釋重負,王媽連聲致謝,而裴母雖然什么也沒說,但從她的表情上來看,也是松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松完,卻不忘轉過頭來對自己的女兒厲聲道:“你在這沒有一點用,走吧!”
這已經是她來這里短短十分鐘里第二次被裴母下“逐客令”了,裴母看著她的目光銳利,沒有半分要松口的意思,裴雪晴沒有辦法,雖然不情愿,卻也只能離開。
她們回到了車上,裴雪晴的第一句話就是:“蘇醫生,我想等我父親手術成功了再走可以嗎?”
這是人之常情,蘇情生當然拒絕不得,她點了點頭應道:“好。”
兩個人在車上靜坐,很長一段時間里誰也沒有說話,車里異常安靜,不知過了多久,蘇情生聽到有啜泣聲起,是身邊的人哭了。
蘇情生拿出紙巾遞給她,安慰她道:“別太擔心了,吉人自有天相,你父親應該會沒事的。”
聽了蘇情生的話,裴雪晴自嘲地冷笑了一聲:“吉人,我們家現在這樣,哪里還有什么吉人?”
裴雪晴的話里有著同她一直以來的隱忍形成鮮明對比的怨懟,在這種時候,她終于還是會怨的。
蘇情生察覺到這或許會是窺探到裴雪晴心底真正想法的機會,試探地問道:“阿姨為什么會對你有些敵意呢?”
裴雪晴合了眼,低了頭,就在蘇情生以為她不會說的時候,她忽然開口,是一如平常輕描淡寫的口吻:“其實也沒什么,她和我父親都覺得一定是我偷了公司的資料幫了鄭紹廷,裴家才會落敗得這么慘。”
“那你幫了嗎?”
裴雪晴牽唇,彎成了一個自嘲的弧度,視線向前不知在看著什么:“他哪里需要我幫他?”
蘇情生覺得愈發奇怪:“為什么不和你父母說清楚?”
裴雪晴笑,帶著一種無可奈何:“因為說不清,也不能說。”
不能說,對裴母說不得,對外人自然是更不能說了。
蘇情生換了話題:“叔叔是什么血型?醫院的存血怎么都那么少?”
“RH陰性AB型血,就是那種電視劇里才會經常出現的血型。”
可不是嗎,別說血型比例最少的RH陰性AB型血,就連RH陰性血的人這么多年來蘇情生都沒見過,當下也不由覺得驚奇,又向裴雪晴問道:“那你呢?”
“我?”裴雪晴微挑眉,而后牽了一下唇,似笑非笑,轉頭看向了窗外,“我和我媽一樣。”
言下之意就是一般的RH陽性血了。
蘇情生點了點頭表示了解,正想再說些什么,就見裴雪晴整個人忽然一僵,她循著裴雪晴的視線望去,就見自不遠處醫院大門那里走出兩個人,前面的人坐在輪椅上,正是本該已經回家的鄭紹廷。
剛才她并沒有眼花,鄭紹廷是真的來了!
他顯然并不知道她們就在不遠處看著他,整個人顯得有些疲憊,大概是夜風微涼,他抬手掩口輕咳了起來。
“紹廷……”
裴雪晴輕念著他的名字,目光定定地看著他們向那輛捷豹走去,心里的疑惑絲毫不少于蘇情生:“他怎么會在這里?”
說著,她伸手就要去拉車門下車,卻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蘇情生瞥見了上面的來電顯示,是王媽。
因為兩個人離得近,車里又很安靜,蘇情生聽到電話里是王媽的聲音:“小姐,不好啊,剛剛護士出來說情況不好,讓家人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啊!”
“什么?”裴雪晴也顧不得許多,推門下車就沖進了醫院,一路直接奔向剛才的手術室門前。
蘇情生鎖了車跟在后面,動作稍慢了片刻,趕到的時候就見裴雪晴已經忍不住哭了起來,裴母揚手就給了裴雪晴一個耳光,“啪”的一聲,在肅靜的醫院里格外清晰。
“哭什么,你爸還活著呢!”
裴母的語氣嚴厲異常,裴雪晴不由倒吸了一口氣,生生哽咽又咽了下去,再抬頭的時候甚至還攢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對自己的母親說:“對不起。”
裴母沒有理她,面無表情,然而她腳下越來越快的踱步速度卻泄露了她此刻內心的焦急。
這一晚被命懸一線的生命拉扯得格外漫長,醫生和護士來來回回出來交涉了幾次,到了最后,就連蘇情生這個旁觀者都快要撐不住了的時候,手術室門前的燈終于滅了。助理醫生出來告訴大家有驚無險,手術成功了,而后裴父被推了出來,三個女人一起沖到了輪床邊,親眼看到裴父的呼吸還在,才算是終于放了心。
護士將裴父推向了病房,裴雪晴站在那里還沒從剛剛的驚險中緩過這口氣來,就聽裴母在一旁雙手環胸,冷冷地對她說道:“你走吧。”
裴母說完,自己快步跟在輪床后面離開,王媽看了裴雪晴一眼,沖她搖了搖頭,意思也是讓她先回去。
裴雪晴就算難過,卻也沒有別的辦法,一轉頭看到蘇情生站在那里,趕忙開口,滿是歉意地說道:“抱歉,今天耽誤你這么久。”
蘇情生搖了搖頭:“沒事。”
蘇情生送裴雪晴回鄭家。
大概是因為之前出來都不用自己考慮交通問題,再加上晚上比較暗,鄭家的位置又比較偏,裴雪晴指路的時候又指錯了一個路口,蘇情生開車兜了一個圈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鄭家。
鄭家的院落很大,有圍墻圍住院子,大門口是一個鐵柵欄門,而裴雪晴并沒有什么能夠讓門直接打開的權限,只能呼叫里面的人。
是管家接的可視電話,然而通話結束的時候,大門并沒有直接打開,反而是別墅的門開了,陳伯推著鄭紹廷走了出來。
他們來到大門前,裴雪晴的面前,與她僅有一門之隔。鄭紹廷看著她,明明是坐在輪椅上,那目光卻有一種睥睨之意,他的聲音很冷:“還知道回來?”
夜風之中,他的冷言冷語就像是一把刀,插向早已身心俱疲的裴雪晴。有那么一刻,蘇情生真的有點擔心她會撐不住,然而她卻只是微微一笑,對鄭紹廷平靜道:“外面冷,你出來應該多穿點。”
鄭紹廷瞪著她,半晌,終是沒再說什么,讓陳伯給她開了門。
“嘀”的一聲響后,鐵門緩緩而開,裴雪晴回頭,對蘇情生道:“今天真是多謝你了,過兩天我一定登門致謝。”
蘇情生回以笑容:“裴小姐客氣了,那我先回去了。”
看著蘇情生開車而去,裴雪晴這才回身走進了院子,她走到陳伯的位置,接下他手里的事情,推著鄭紹廷進了屋子。
“爸爸他……”裴雪晴躊躇了一下,才開口,“他沒什么事了,不用擔心。”
鄭紹廷蹙眉,不耐煩道:“與我無關。”聲音比剛剛出去時還要冷上幾分。
裴雪晴也不說話,只是繞到了他的輪椅前,蹲下了身子,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左臂上,抬手輕挽起他的袖子,肘部的針眼依舊清晰可見。
他去獻了血。
裴雪晴用右手輕輕撫摸過那個位置,有些心疼,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些許顫音,是有點想哭了:“謝謝。”
鄭紹廷的右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氣之大讓裴雪晴險些驚呼出聲,他的目光緊鎖住她,銳利如鷹眸:“別自作聰明!”
平靜下來,裴雪晴沒有反駁,而是突然起身吻上了他。
鄭紹廷一僵,內心短暫的掙扎過后,終是順從了自己的心愿,抬手扣住了她的后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時間靜止。
一吻過后,裴雪晴坐在他的腿上,輕輕地抱住了鄭紹廷,她在他的耳畔吐氣如蘭,語氣溫柔到近乎一種迷惑:“總歸當初他們千錯萬錯都是因為我,不如和他們一樣,恨我吧……”
鄭紹廷抬起手,緊緊地抱住她,沒有說話,然而眸中的云霧散去,剩下的,是一種可怕的清醒。
這讓他怎么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