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久很久以前有座山，在這山上有各種各樣的小妖怪。妖怪們在山上長大了，練成了本領(lǐng)，都想下山歷練歷練。初到人間的妖怪，人生地不熟，難免遇上麻煩。
有的偷拿了包子差點(diǎn)被人暴打一頓，有的被街頭混混看上想搶來做老婆，有的喝醉了酒酣然中露出了妖怪耳朵。可是好在都遇上了好心的人類出手相救。一位翩翩少俠為偷拿包子的貍貓付清了銀錢；小混混的頂頭老大是年紀(jì)輕輕就接管幫派的黑二代，兩三拳打得小混混哭爹喊娘，救下了仙鶴；當(dāng)朝王爺其實(shí)早就看出身邊如玉少年絕非凡人，看到狐貍耳朵露出來，只是輕輕拿自己的大氅為他蓋上，示意左右統(tǒng)統(tǒng)退下。
妖怪們雖是異類，但是也懂得涌泉報(bào)恩，受了這樣的恩惠，當(dāng)然要以身相許啦。于是，現(xiàn)在貍貓當(dāng)了少俠太太，一起云游四海，包子管夠；仙鶴做了黑幫少奶奶，和黑二代攜手打造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的新時(shí)代黑社會；狐貍少年呢，“我是妖怪，還是男妖怪，這可咋整？要不我回山上給你偷點(diǎn)靈芝人參換錢？”“你看本王像缺錢的樣子嗎？”“那你缺啥？”“缺位貌美又糊涂的王妃。”
這樣的佳話不僅在山下人間口口相傳，山上妖怪窩里也沒少聽說。報(bào)恩，往往是美好愛情的起端。
二.
山上有個小倉鼠，從小就邊嚼嚼嚼邊聽這些絕美的愛情故事，聽得心馳神往，漸漸成了一個擁有恨嫁心態(tài)的少女。還不等修煉出真功夫，就急不耐地想下山。一天晚上，小倉鼠把松子，玉米，花生，核桃，瓜子，收拾得整整齊齊，塞進(jìn)隨身包袱里，摸著月色連滾帶爬地到了最近的小鎮(zhèn)上。
趕路的時(shí)候，小倉鼠就在琢磨，我得找個什么樣的如意郎君呢？長得黑的不要，長得胖的不要，長得矮的不要，長得難看的不要！小倉鼠正宗顏控，自己好歹也是老倉家一枝花，當(dāng)然不能將就了。最好是個纖細(xì)清秀的書生，滿腹才華，氣質(zhì)過人，張口就是錦繡詩詞。嗯，秀才夫人，她挺滿意給自己的定位。
走到快天亮，才到了鎮(zhèn)上，晨霧朦朧中依稀看到一個白衣人的身影。發(fā)髻高綰，衣袂飄飄，手拿一把折扇。走近一瞧，好一個劍眉星眸的少年讀書郎。小倉鼠咽了口口水，就是他了！我可以！速戰(zhàn)速決，就地拿下！
她眉頭一皺，計(jì)上心頭，快步走到白衣人身邊，腳下一軟，佯裝滑到。滑到的瞬間，還不忘學(xué)狐妖嬌滴滴的樣子，臥倒做貴妃醉眠，”哎呀！” 白衣人聞聲，急忙伸手將她扶起。“多謝公子，石板路滑，竟不慎摔倒了。只是我怕是扭傷了腳，無法行動呢。” 啊我真聰明，小倉鼠暗想，接下來就是公子一個公主抱把我?guī)Щ丶液蒙{(diào)養(yǎng)，日日悉心照顧，等我傷好我就以身相許。以后我們的婚宴擺幾桌呢？我們的孩子上哪家私塾呢？
“前面不遠(yuǎn)就是一家正骨醫(yī)館，請姑娘抓緊就醫(yī)。”
嗯？劇本不是這樣寫的啊？?
“我…… 你……. 我好像也沒有這么嚴(yán)重，休息休息就好了。”
“那姑娘請便吧。”
這個呆子，小倉鼠恨不得掏出核桃砸他兩個腦瓜嘣兒。“可憐我一個外鄉(xiāng)人，父母早逝，不遠(yuǎn)千里來投奔叔嬸，可是叔嬸又不知搬到哪里去了，我如今身無分文，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小倉鼠眼淚漣漣，編起瞎話來一套一套的。“公子幫人幫到底，能否帶小女子暫時(shí)休頓呢？”
白衣人撓了撓頭，“可我現(xiàn)在正要出門去，不然你與我同行？”
計(jì)謀成功！小倉鼠忙不迭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去哪呢？嗨，管他的，不是書房就是學(xué)堂吧。就由身旁人攙扶著假裝一瘸一拐地跟著走了。
十分鐘以后，白衣人帶姑娘到了一檔肉鋪。
小倉鼠嗷地一嗓子嚎得半條街都聽得到，“你怎么不早說你是個殺豬的啊！！”
三.
白衣殺豬匠半天也沒明白過來，“要不你以為我是干啥的？”
“你你你！哪有屠夫穿白衣服的啊，我還以為你不是舉人就是個秀才啊?”
“別提舉人秀才了，我也就識得幾個字。”殺豬匠有點(diǎn)委屈，“這是我的工作服，穿白色顯得干凈衛(wèi)生，讓人一看就覺得我們?nèi)怃伔鲜称钒踩珖覙?biāo)準(zhǔn)。”
“屠夫用得著折扇嗎？”
“這不現(xiàn)在天熱了，扇扇風(fēng)好趕蚊蠅嗎……”
小倉鼠氣得傷也忘記裝了，一跺腳氣呼呼地蹲在肉鋪門口。一個殺豬的長得面如冠玉，氣度翩翩，也太具有欺騙性了。不過，他還是真好看啊，現(xiàn)在手足無措，站在那里低著頭，眼睫毛刷子一樣忽閃忽閃的也好看。不知不覺又發(fā)了呆。
殺豬匠看她歪著腦袋瓜盯著自己，雖然確實(shí)沒做錯什么，卻也莫名覺得心里發(fā)虛。“餓了吧。”他伸手給小倉鼠遞過一個鹵過的大豬蹄子當(dāng)做求和的橄欖枝。
“哼！”小倉鼠也沒客氣，一把接過來。老倉家的家訓(xùn)，今天出門要是沒蹭上一頓，就算是賠本了。油汪汪的豬蹄，一口咬下去，香氣四溢。哇！真好吃啊！小倉鼠捧著蹄子，兩頰吃得鼓鼓囊囊的，把殺豬匠都看呆了。上鋪?zhàn)永锩尜I肉的大姑娘小媳婦也見了不少，可是像這位姑娘這樣蹲在門口吃得認(rèn)認(rèn)真真，津津有味，看著就下飯的，還是第一位。
四.
小倉鼠就在這鋪?zhàn)永锎氯チ耍瑤椭鴼⒇i匠打打下手。說是幫忙，可是每天就知道偷懶翹著腳坐在店門口嚼嚼嚼，一天少說嚼進(jìn)去三斤香腸臘肉排骨豬蹄。不過鎮(zhèn)上的人看這么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吃嘛嘛香，一副討人喜歡的模樣，是個天生的活招牌，都上店里買肉去，鋪?zhàn)永锏纳獾故窃絹碓胶谩?/p>
殺豬匠還是一身白衣，一天下來衣服也不帶一點(diǎn)臟，風(fēng)流倜儻，潔白如新。乍一看，還真瞧不出他是干這個行當(dāng)?shù)摹２贿^殺豬怎么了，殺豬的長這么帥也不容易。小倉鼠每天一邊嚼嚼嚼，一邊偷看殺豬匠手腳利索地給人剁肉稱肉，舉手投足，清雅雋秀，就又暈暈乎乎的了。初心也開始燃燒起來：我還是要報(bào)恩，然后以身相許！然后一輩子免費(fèi)嚼嚼嚼。
打定主意，小倉鼠的腦筋又開始活絡(luò)起來了，可是什么辦法都試過了，都不能成功讓殺豬匠英雄救美。今天假裝掉進(jìn)池塘，結(jié)果殺豬匠一臉懵逼地跟她說只要站起來就可以了，果然一站起來水還沒有胸口高。明天假裝被隔壁茶館的伙計(jì)調(diào)戲，可是誰都知道這小伙計(jì)暗戀的是殺豬匠，這才跑到隔壁打工套近乎的。后天假裝肚子疼，殺豬匠請了郎中來看，一診斷什么毛病都沒有頂多是吃得多動得少，戒兩天肉，改喝雜糧粥就沒事了。
小倉鼠一邊委委屈屈地喝著雜糧粥，一邊想，這次恐怕得叫個外援才行了。小倉鼠有個遠(yuǎn)方親戚是花栗鼠，花栗鼠早兩年說要跑到人間干一番事業(yè)，就先行下了山。如今事業(yè)是沒干成，靠著三腳貓功夫招搖撞騙，行走江湖，倒是也樂得逍遙。小倉鼠一跟他商量，花栗鼠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沒問題，管保今年就喝上你喜酒！
五.
這天都收攤子了，殺豬匠都沒見姑娘露面，心里正焦急，就聽見有人砰砰砰敲門。把門一開，原來是花栗鼠一臉兇神惡煞的表情，反押著小倉鼠的雙手，惡狠狠地說，“喂！你就是那個殺豬匠？！這小丫頭欠了我的錢，欠錢不還，你今天要是不把銀子拿出來，我就砍了她兩只手！”
殺豬匠急忙道，“你先把她放了，她欠你多少錢？”
“多少錢？哼！一百兩銀子！五分利！怕是只能當(dāng)了你這鋪?zhàn)恿恕！?/p>
小倉鼠心里正偷笑，看這殺豬匠急哄哄的樣子，這次計(jì)謀終于得逞了。結(jié)果沒想到下一句話就讓她笑不出來了。
“五分利已經(jīng)是高利貸了，我朝律法規(guī)定借貸雙方約定的利率超過年利率36%，超過部分的利息約定無效。”
這個殺豬匠還挺懂法，花栗鼠一下子也怔在了原地。“那，那利息不算的話，本金也有足足一百兩呢。拿來！”
“欠條呢？”
糟，沒想到這家伙還會問到這一步，兩只鼠面面相覷。還好花栗鼠雖然法術(shù)學(xué)得不到家，也有幾分法力在身上，暗自掐句訣，就變出了一張欠條。“喏，這不是？”
殺豬匠接過欠條，仔仔細(xì)細(xì)看了兩遍，眉頭一下舒展開了。笑著跟花栗鼠說，“快把姑娘放了吧，你這欠條，不過是廢紙一張。”
小倉鼠和花栗鼠兩個異口同聲，“怎么會是廢紙？”
殺豬匠又好氣又好笑，這惡棍不服氣也就罷了，姑娘怎么被人賣了還給人數(shù)錢？他不疾不徐，刷的一聲打開折扇搖了搖，緩緩道來“這欠條上寫她借你紋銀一百兩。”
“對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我看，可不怎么清楚。她借你，究竟是她借你的錢，還是她把錢借給你呢？方向性指代不清，模棱兩可，這借條可不是廢紙一張嗎？趕明兒我拿著這欠條上官府還能倒告你欠了她一百兩呢。”
花栗鼠一聽啞口無言。在人間闖蕩這幾年凈是他讓人家吃苦頭，倒還沒有碰到過這種釘子。
“還有，借條本身必須是一張完整的紙，不能是撕過或裁剪過的紙張。”殺豬匠舉著這張破破爛爛的半截紙條，“借條的完整性非常重要，現(xiàn)在憑這半張紙也不能了解撕去的部分是否有其他附加條件和條款。”
兩只鼠都默默在心里罵了句娘。
“算了算了！你走吧，算你走運(yùn)！”花栗鼠一把把小倉鼠往前一推，擦了擦冷汗就逃之夭夭了。
小倉鼠恨得牙直癢癢，行！你等著！
殺豬匠趕緊上前一步問到“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小倉鼠正滿肚子火沒出發(fā)，扭過頭沒好氣地說，“沒事！我好胳膊好腿的能有什么事？”想了想，又問“沒想到，你怎么還懂法？”
“嗨，知法懂法，守法護(hù)法，是每個個體經(jīng)營戶應(yīng)該做的。”殺豬匠一臉自豪，感覺案板上的殺豬刀又閃亮了一分。
小倉鼠差點(diǎn)一口老血噴出來。
六.
算了，小倉鼠心里默默想，來人間也已三月有余了，怎么想報(bào)個恩就這么難呢？唉，或許當(dāng)初就不該任性下山，還是山上的日子好，無憂無慮，沒心沒肺。小倉鼠收拾收拾吃沒吃完的干果，又上鋪?zhàn)永锿盗藥讉€大豬蹄子，打包好包袱準(zhǔn)備趁著夜色打道回府了。
抬頭看看月亮，小倉鼠嘆了口氣，當(dāng)初就是這樣的滿月滿心歡喜下山，如今也是頂著這樣的月亮孑然一身回去。罷了罷了，緣起緣滅，原來都有定數(shù)，不過鏡花水月一場。
回山的路上經(jīng)過豬肉鋪，她忍不住又留戀地看了看，鋪?zhàn)永镄蔓u的大腸真好吃啊，會很懷念的。鋪?zhàn)永镞€亮著燈，想必是殺豬匠還在盤點(diǎn)今天的賬目。哎？柜子旁的影子可不像是翩翩公子，又矮又胖，鬼鬼祟祟。小偷！她差點(diǎn)叫出聲來！定是看著豬肉鋪近日生意好，半夜跑來偷銀子的！
小倉鼠三步兩步跑到門口，偷偷把大門推開個細(xì)縫往里瞄，果然是個賊人，正撬著抽屜呢！這可怎么辦，想叫人幫忙，可是回顧街上一個人影也沒有。小倉鼠開始懊悔，怎么不好好地修煉功夫，不然現(xiàn)在只消一招半式就能打得他落花流水了。
正在自怨自艾，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忽然見殺豬匠從柜臺后面走了出來。他怎么還沒走！！殺豬匠大喝一聲，“什么人！”小偷一轉(zhuǎn)身，拔腿就想跑。殺豬匠卻一把按住他，“別跑，跟我見官去！”小偷一看人抓著自己不放，急于脫身，惱羞成怒，抓起手里的鉗子就往人頭上砸去。殺豬匠不料猛遭一擊，眼前金星直冒，腳下也站不穩(wěn)了，可還死死抓著對方的胳膊不放。小偷又氣又急，拿著鉗子尖就想往殺豬匠咽喉扎下去。
小倉鼠在門口看著里屋情形危急，正在膠著時(shí)分，心里急壞了，可是又不知如何是好。這會眼看著鉗子尖就要落下去，一下子急中生智，嘴里嚼嚼嚼的棗核對準(zhǔn)了小偷的手腕，猛地噴出去，“噗噗噗”三枚連發(fā)，十環(huán)紅心。小偷手一軟，鉗子應(yīng)聲落地，不禁慌張環(huán)顧左右，一腳踹在殺豬匠膝蓋上，趁他吃痛半跪下的時(shí)候，急急忙忙掙出了胳膊，腳下抹油逃走了。
小倉鼠看人跑遠(yuǎn)了，這才趕緊推門進(jìn)去，扶起殺豬匠，心疼地問“你沒事吧？”
殺豬匠眼前一花，看見姑娘進(jìn)門扶起自己，還以為是錯覺。半晌揉揉紅腫的腦袋，才意識到，原來是姑娘趕走了小偷。
“你，是你救了我一命。”殺豬匠定定看著小倉鼠，眼睛又清又亮，像今晚的月亮。
小倉鼠臉一紅，“這不算什么，在你這白吃白喝好幾個月了。我要走了，就算把飯錢給結(jié)了吧。”說罷站起身，把包袱往肩上緊了緊。
“走？你要走去哪里？”殺豬匠一下子激動地站起來，起得猛了些，頭又跟著疼“哎呦”。
“你別急，先坐下。我要準(zhǔn)備回老家了。”
“那我也跟你一起去。”
“那地方，你，你去不得。”山上遍地都是妖怪，從沒有凡人上山的道理。
“怎么去不得？不就是妖怪山嗎？”
“！什么！！你！！你都知道！！！”
其實(shí)殺豬匠一早就知道了，凡人哪有這么天天嚼嚼嚼的姑娘，哪有一日三斤香腸也喂不飽的姑娘，哪有，哪有這么好看的姑娘。而且那天那個追債的小子嘴也不緊，事后找到他，兩頓酒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小倉鼠的底兒托了個一干二凈。
“你不能走，我，我還沒報(bào)恩呢！”殺豬匠攔著倉鼠不讓走。
“拿什么報(bào)恩？”
“香腸？” “太瘦！”
“臘肉？” ”太肥！”
“排骨？” “太咸！”
“豬蹄？” “吃膩了！”
小倉鼠打定主意要回去了，違著心意說狠話，說得自己肚子咕嚕嚕直叫。
“那就沒辦法了，那只好，只好，把這鋪?zhàn)铀湍懔耍氤允裁措S便挑。”殺豬匠，低頭囁喏著，“不過，我你也得收下。”
“？？？？啥？？？？”
“為了報(bào)答你的救命之恩，我就以身相許吧，這鋪?zhàn)泳彤?dāng)我的嫁妝好了。”
“哎這不是我的臺詞嗎？？”小倉鼠哭笑不得，報(bào)告導(dǎo)演！這里有人拿錯劇本了！！
七.
沒想到陰差陽錯，一番顛倒，小倉鼠終于還是如愿按照報(bào)恩的腳本情節(jié)，結(jié)了一段好姻緣。
如今，鎮(zhèn)上的人都知道這家肉鋪有個花容月貌的老板娘，每天搬著板凳坐在門口，一邊嚼嚼嚼，一邊笑嘻嘻地看著老板做生意。
“殺豬匠！臘肉吃完啦！”
“哎，來了，后面還熏著好幾串，我這就給你去拿。”
“還要豬蹄！”
“今天早上剛鹵好的，留了幾個最入味的給你。”
“你也給我過來！”
“得令吶！”
吧唧，一個油膩膩的臘肉味香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