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被學校通知參加技能大賽的報道實習的時候，正在宿舍里逛天涯，看著一個虐心虐肺的帖子眼淚鼻涕流了一大把。
看得正起勁，電話響了起來。學生部的老師在電話那端說：“桑榆啊，這次學校讓你參加一個實習，學院一共選了23個人，你要珍惜機會！你一定要好好表現。”
我抱著電話，帶著濃濃的鼻音說：“謝謝老師，我會努力的。”
六月驕陽，我揮汗跑進開會的教室，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眉舒目朗，正在低頭玩手機。
旦正嘉措，哈，他竟然也參加了這次實習。學院里的專業老師都知道，攝影攝像系有個叫旦正嘉措的藏族學生，攝影技術非常好，剛剛在全國大學生攝影嶄露頭角。
整個動員大會我一句都沒聽進去，周身被一種溫暖幸福的感覺包裹。只是會議散場的時候，我都沒有和他講一句話。
教室門旁站了一個身形纖細修長的女生，她細長的眉眼有著旁人無法觸及的風情。表演系的林禾薇，嘉措的緋聞女友。
嘉措看到她，唇角自然地上揚。迎過去打了招呼。
其實，對于去認識嘉措師兄我有個小小的私心。我希望能跟他一起去一趟青海湖。
很小的時候，我在小姨的相冊里看到過一張照片，戴著遮陽帽的小姨站在一片花海前面，身后是遠山和白云，一切美得難以描繪。我心里涌出一股執念，很想去一趟照片里的風景。小姨說，那是青海湖，在很遠的地方。
自那之后，青海湖成了我的執念。我一直跟家里商量讓我去一趟青海湖，但家里人總以不安全為借口不讓我去。我軟磨硬泡，爸媽才退讓一步，就是要到十八歲之后找到合適的人陪同去才允許。我已經十八歲了。剛進大學我就開始搜羅合適的人選陪我一起去青海湖，或者老家是青海的人更好，只要順路把我帶到青海就好啦。
旦正嘉措就是這個人。
分組名單出來的時候我恰好與嘉措一組。我是編導兼出鏡主持，他是攝像。
那天，他走到我面前說：“你就是桑榆啊，早就聽顧北說過你。你眼睛長得很像我妹妹啊。”嘉措伸出手，我有些后知后覺地握著。他輕輕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陽光得一塌糊涂。繼續說：“我叫旦正嘉措。”我低著頭說：“你好。”
我跑著回到宿舍，把終于認識旦正嘉措的事告訴了最好的朋友蘇巖。
她有些擔憂，說：“桑榆，你不會是想通過這次實習跟嘉措熟悉，然后讓他帶你去青海湖吧。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簡單。”
我坐在筆記本前面查資料，準備明天的采訪，不理會蘇巖的勸告。
她見我不動，一下把筆記本合上，說：“我說的可是事實。桑榆，你能不能不為了去一次青海湖就對著學院唯一的藏族學長這么投機取巧！你看你做了什么，竟然幫老師寫論文讓他安排你和旦正嘉措一組！桑榆，你能不能你醒醒！”
電話響了。嘉措用略帶藏族口音的普通話說：“桑榆，剛才禾薇胃不舒服我要陪她去醫院，晚上的會議我能不能不去了？”
我回復道：“沒事的，學長你忙你的，我會做好明天的訪前準備，明天現場我們再討論具體怎么拍。”
蘇巖深深看我一眼，轉身出了宿舍。
隔天，我把準備好的稿件交給負責老師，他大略看了一眼沉聲說：“桑榆，今天的任務很簡單，你和嘉措做三個片子就可以。”然后他拿著礦泉水和賽場的負責人開始聊天。
而我和旦正嘉措風風火火地趕到賽場的開幕式。
當天機械智能比賽項目里有來自青海的選手，我眼睛一亮，對著擺弄攝像機的嘉措說：“要不咱倆做個少數民族參賽選手的采訪吧。各族人民和睦相處嘛。”
我笑著走在前面，去和那幾個穿著明顯藏族服飾的少年打招呼。其中一個皮膚黝黑的少年對我一開口，我才意識到自己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我愣住，場面有些尷尬。
突然身后有個清亮的聲音響起，他說：“扎西德勒。”
那幾個少年神色一頓，臉上頓時露出笑容。嘉措上前跟他們熟絡地打招呼，就像多年未見的老友。
我站在一旁安靜地聽他們講話。嘉措小麥色的臉因為見到同族人而激動得微微泛紅，眼梢眉角都帶著愉悅，神情那樣光彩奪目。
不一會兒，他轉過頭對我說：“桑榆，我跟他們說好了，一會兒他們用藏語說一些關于比賽的心情，最后會集體給自己的隊伍加油。你覺得行嗎？”
我點點頭。
嘉措還是指揮，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
拍完素材，我跑過去跟嘉措說：“你能幫我要一個他們的QQ號嗎？我看他們的參賽牌子上寫著來自青海，我一直很想去青海湖，想跟他們了解點情況。”
他收拾著器材，不抬頭地對我說：“桑榆你早說啊，我家也是青海的啊。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問我。”
我連忙說：“真的可以嗎？師兄你實在太好了！”
【二】
我并沒有借著詢問去青海湖的事情而過多地打擾旦正嘉錯。
在我眼里，去青海的日子一定要在夏天。今年的夏天已經過了許久，我期待著明年暑假能夠成行。所以，時間對我來說充裕得像泡發了的銀耳，鼓鼓脹脹的，一點都不稀罕。
整個實習結束的時候，學院已經放暑假了。我跟嘉措打過招呼，我們小組負責的內容沒有特別情況的話，周三我就會乘火車回家。
我給負責編片子的老師打了電話，確認沒有事情之后又給嘉措打了電話。
電話那端聲音有些嘈雜，我說：“師兄，我跟老師確認過了，實習的事情算是圓滿結束了。我回家過暑假啦。也祝你有個愉快的暑假。”
他忙說：“桑榆，你在學校門口等我一下，上次你想要的青海湖的照片我洗出來了。我給你送過去。 ”
嘉措走過來的時候，學校門口停下一輛計程車，林禾薇優雅地從車上下來，她略過我，走到旦正嘉措面前說：“你說好陪我看電影的，都拖了這么久了，什么時候去啊？”
嘉措笑了笑說：“明天吧，正好你喜歡的演員有作品上線。等我一下，我先把照片給一個師妹。”
他遞給我一個黑色的袋子，說：“這是我之前獲獎的作品，估計你會喜歡。其實我也很喜歡青海湖，它是神山里一滴漂亮的眼淚。有機會你一定要去看看。”
我點點頭，然后笑著說了再見。
【三】
返校那天我和嘉措一起吃飯，忘記怎么他就把戴在脖子上的佛珠取下來給我看了。我拿著佛珠愛不釋手。
他看出我喜歡串珠，十分大方地說：“你生日快到了，這串珠子就送給你當禮物吧。”
我驚喜地說：“謝謝大師兄，那我還想要一個藏族名字可以嗎？”
他笑著說：“不過你要等一陣子了。我寒假回家的時候，請活佛給你取一個就是了。我妹妹的名字就是活佛取的。”
后來，他要走了我一張照片說冊命用。當時，我以為取名字的事嘉措只是說笑，沒想到假期里接到青海花旗的陌生號，一接聽是他：“桑榆，我請活佛給你求了個名字，拉姆卓瑪，在我們藏族是仙女的意思！”
自那之后，嘉措總叫我卓瑪。
過了很久，做事永遠慢許多拍的學院為了獎勵參加技能大賽實習的學生，特意發了幾張超市充值卡。嘉措叫著我一起去超市買東西，在截至日期之前把里面的錢消費了。
那一天，我們買了許多零食和紅酒。兩個人坐在學院教學樓后面的石凳上喝酒。他問我：“卓瑪，你喜歡過一個人嗎？”
我看了看漸漸有些擦黑的天說：“喜歡過啊，現在也喜歡著。”
“那你想過表白嗎？”
“嗯，想過，但害怕被拒絕。”
“我也有個喜歡的女生。但我不是怕被拒絕，我是害怕她太喜歡我了。我明明知道她喜歡我，我也挺喜歡她，但我就是很難開口告訴她做我女朋友吧。”
我心砰砰直跳，我以為嘉措說的人是我。
我灌了一口酒，硬著頭皮問：“師兄，你喜歡的人是誰啊？”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自己也喝了一口酒說：“你認識的。”
心又是一頓。
“是誰呢？”
“我們這屆的林禾薇，你見過。”
我拿著酒瓶跟他碰了一下，然后仰著頭喝了一大口。泛熱的眼眶里有淚滾出，天黑了，沒有人看到。
我笑著說：“嗯，原來師兄喜歡她啊。她很漂亮呢。”
那一天我們吃光了所有零食，喝光了所有紅酒，我一個人哭哭笑笑發著酒瘋。就像是為了給自己一個放肆的理由。我任由自己胡鬧。我已經記不得是怎么回的宿舍，只是依稀能回想起嘉措無奈的眼神。
我默默地想，這一晚應該是單獨與嘉措接觸的最后一晚了。
隔天，我接到林禾薇短信的時候，正要和蘇巖去食堂吃飯。
我想，當時我的臉一定很蒼白，皺著眉仔仔細細的讀了林禾薇那封殺氣錚然的短信。
蘇巖在一旁說：“桑榆，你不要再和旦正嘉措來往了，更不要得罪林禾薇。去年還有個中文系的師姐因為她被整得自動休學了。你想去青海湖的話，大不了我和顧北陪你去嘛。”
我刪掉短信，收起手機，對著勸我的蘇巖說：“蘇巖，我知道的，你放心好了。”
蘇巖嘆氣：“桑榆，至少你真不應該招惹他。”
大概這些零零散散的小事惹得林禾薇并不痛快，所以給我發了那樣撕破臉皮的信息。
我推開林禾薇宿舍的門，站在門口說：“我喜歡嘉措，但我沒有想過打擾你們的生活。你可以放心，我從沒有想過做第三者。”
她好看的眉峰皺成一道山，隔開哀傷的雙眼，還未等我繼續開口，她走上前一步，輕聲對著我說：“你要說話算數。”
其實，我哪里會說話不算數呢。至少，嘉措喜歡的人是林禾薇，林禾薇為嘉措著了迷，那我還攙和什么呢？
【四】
學校里傳出我和顧北一起的時候，我對著他抱歉一笑，說：“師父，我害你亂倫之戀了呢？”
他無所謂地笑笑：“倫就是用來亂的。”
頓時，坐在桌子對面喝可樂的蘇巖，精準的把一口可樂噴在我新買的格子衫上，我怒目以示。
她擺手，咳嗽一會說：“不怪我，都是你隨便收留妖孽，但凡一個正常人聽到你師父這么彪悍的言論都會吐的，請主子明鑒！”
顧北訕笑。我知道顧北的心意，但依舊放不下心里的人。
我們三個人走出學校食堂的時候，正好遇到來吃飯的旦正嘉措和林禾薇。
兩組人都是一愣。
顧北笑著對嘉措拋媚眼說：“來吃飯啊？”
嘉措和林禾薇相視一笑，簡單地點點頭，牽手離去。
還未走出幾步，嘉措停下來向我走過來，說：“桑榆，對不起，讓你誤會了。我家里有個跟你一樣大的妹妹，她不在我身邊，我就把你當作她來照顧了。”
是啊，是我一開始就圖謀不軌，接著又自作多情。我使勁控制自己，才抑制住顫抖的聲音說：“謝謝你，大師兄。”
他聽完拍拍我的肩膀，轉身與林禾薇離開了食堂。
我眼眶灼熱，對著蘇巖說：“剛才吃的水煮魚真辣，我都快被辣死了。”
顧北體貼的轉身去學校便利店買汽水，蘇巖擁住我，拍著我的背，說：“愛有時是放棄，有時是忘記，愛也可以是一個人的事情。桑榆，你還記得我曾經笑你名字取得怪嗎？東隅已逝，桑榆非晚。也許旦正嘉措原本就不是你的方向，你只要及時調整，一定會幸福的。”
說完，她指著遠處跑來的顧北說：“也許是他呢。”
大四的時候，學校組織去青海旅行，我推掉所有的事，盯著那張表格愣神。風一吹，掛在窗戶上的佛珠，叮叮作響，我抬眼看了一會兒，把申請表格撕碎了。
直到2015年7月，我才站在青海湖邊，圓一場多年前自己的執念。
金黃色的油菜花在無邊無際田野里肆意綻放。我看著藍天想起嘉措曾經給我看的一張照片，他像一棵挺拔的白楊站在青海湖前面，眉似遠山，鼻挺如梁，唇角的笑意蔓延到整個夏天，健康的小麥色肌膚在白亮的日光里泛著微光。
時間會讓人看清許多事情，我感謝自己曾經遇見過一些人，也感想少年時候不曾做過傷害別人的事。青春故事里的我們，都曾青澀、無畏，想要獲得一份最純粹的愛情。但，這并不意味著要去攻城掠地，普通人的愛情哪有那么多鮮血淋漓的過往，像清風那樣遇見過就已經美好得讓人陶醉。
那些你曾經愛過的人，如果他不愛你，那就讓愛留在回憶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