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明東陵,在孝陵的東側的一片茂密樹林里,如果觀光者以為會在那里看到另一處華麗的宮室,那他要失望了。那里謂之陵寢的地面建筑,已然無存,所余下的無非是一處處只能描述建筑存在的基址。那基址其實也是現代的灰磚墁過的,那上僅有的遺跡,不過是曾支撐過殿堂圓柱的,那個不起眼的石柱礎。
如今的這里,早已被人們所遺忘,這里已然是樹林的領地,人們多事地清理出這些基址來,依舊掩飾不住這里古跡的荒蕪,和自然的興旺,那些樹木就支楞著枝條,肆意又貪婪地圍在那一片片基址的周邊,似乎隨時準備著收回它們的統治權,并再次瓜分這片不大廢墟上的陽光。
我從那灰磚墁過的地面上邊走過,踩著吱吱的枯葉向更深處密林挺進,冬日里的陽光,灑下細碎的光影,讓人在凄冷的氛圍里,尤覺它的可貴。周遭一派寂靜,每踩出一步的響動,都會讓自己驚詫,生怕它會驚擾誰。時間在這里丟失了存在感,你也忘了自己從哪個朝代而來,只走著走著,無緣由地心生一絲酸楚,仿佛你越發的深入,就越發地接近了歷史的真實,仿佛你隱隱地都能聽到了,從密林深處傳來的抽泣聲。
1999年,南京的文物研究部門與中山陵管理局文物處聯合對這里進行了勘探,他們通過現有的建筑遺跡,考證出了這里的建筑規制、規模和布局。他們認為明東陵在布局上與孝陵相仿,但建筑規模都要小于孝陵,這似乎澄清了加于其上的種種傳說,并還原了罩在這位陵寢主人身上的種種撲簌迷離的真實。
而這位陵寢的主人就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大兒子,他曾經的儲君,被后來不知所蹤的那個建文皇帝朱允炆追尊為興宗孝康皇帝,又被造反上位的那位明成祖朱棣剝奪帝號,再又被大廈將傾時的那位崇禎帝朱由檢恢復帝號的,那個懿文太子——朱標。
朱標,太祖長子,朱元璋一生有二十六個兒子,但他是他最深愛的那個,他于建立明王朝的洪武元年,便被冊立為皇太子。朱元璋為了培養這個接班人,可謂極盡心血,費盡心機。
而太子朱標也不負父親的期待,他為人謙遜仁厚,理政才優干濟,為群臣所擁戴。一句話,如不出意外的話,他將是那個混世魔王過后的一個令人期待的一代明君……但意外,終還是來了。洪武二十五年,朱標突然病逝,這是令人惋惜的一件事。他是個好人,一個好兒子,一個好干部,或許還能成為個好皇帝,但他死了,沒能改變歷史。
這樣問題來了,太子死了,那該輪到誰來做下一任太子?
朱元璋有二十六個兒子,除了七個先他而去的,還有十九個。他們都已成年,許多還身經百戰,如今都鎮守一方。但朱元璋最愛的還是他這個大兒子,即便他死了,也是最愛,無可替代。
他選擇這個大兒子還在世的大兒子為大明王朝的第二位儲君,他便是朱允炆,后來的建文皇帝,只是他太年輕了,而他又太老了。
朱元璋太信任自己手中的權力了,他不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敢拂逆于他的選擇的人,即便是他以為有的,他也已經把他們都殺干凈了。但這個世界上還是有敢拂逆于他的選擇的人。
朱元璋死后第二年,建文皇帝登基;
朱元璋死后第四年,他的四兒子造反了,他的名字叫朱棣。
如此看來,躺在這個廢墟中的好人,也是個改變歷史的人物,他用他的死,給了那顆壓抑已久的野心帶來了希望。
02
明東陵與明孝陵的神道,在金水橋前匯集在一起,它們共享一條主神道。
從一條主神道上開枝蔓葉,并像一棵大樹那樣無窮延展它的枝冠,這是朱元璋的創意,也是他向后世明清皇家陵寢貢獻出的,堪稱典范的設計方案。只可惜,他這棵大樹剛長出兩根枝條,他的四兒子就分了枝,挪了根,搬了家,看來如何教育好下一代,化解叛逆、消除代溝,是每個家長都應好好面對的一個問題。
從大金門、四方樓再到金水橋的那條明孝陵主神道,也不像明十三陵和清東西二陵主神道那樣的筆直,它中間繞過了擋在孝陵前的那座孫陵崗。
孫陵崗,又叫梅花山,說它是山,也是難以稱職的,將其鑿通,即便在明時也不算是什么大工程。然而那座小山下,卻埋著另一個狠角色,他便是三國霸主之一,東吳大帝——孫權。
鐘山,自吳主孫權建都建業,也就是現在的南京后,曾是六朝權貴們首選的風水寶地,所以到明初時,這里也不知埋了多少的君王貴胄。朱皇帝也看中了這里的風水,按理說都是要到陰間的,抬頭不見低頭見,自己找個沒人的地方埋了就是了。但太祖看中的山頭,是沒人能跟他搶的,活人不成,死人也不成,一句話,什么廟啊墳啊的統統強拆,不接受釘子戶。
但凡事總有個例外,在討論孫權蔣陵的拆遷方案時,朱元璋還是起了惻隱之心,他說,“孫權是一條好漢,就讓他為我守陵吧”。隨后孝陵的神道便繞孫陵崗而走,成了今天的模樣。
自古英雄惜英雄,只前世的英雄是否真能保佑后世的英雄,那還真不好說,因為后世的那位英雄也在一代過后就成了鐘山上的孤家寡人。但前世的那位英雄沒有被挫骨揚灰,還是要感謝后世英雄的開明的,至少他給今人留下了一個可緬懷前世英雄的地方,而不是狂妄過后的一片空白。
孝陵的那條神道在孫陵崗西側劃過一道弧線,并在那里穿過欞星門,然后轉到崗的南部,直直地切過去。我們想起明孝陵就記起的那些石象、石馬,就分布在這里。那條青磚鋪就的石像生路,被兩側高大的松柏和銀杏樹庇護著,每隔上幾十米,就會有一對石像相視而立,提醒前來謁陵的人們,這條神道主人的威嚴,和你應保有的敬畏。
那條石像生路有六百多米長,以神道望柱為起點,中間分布著石馬、石麒麟、石象、石駱駝、石獬豸和石獅子,這些石獸兩兩相對,同一種石獸又分為立像和蹲臥像前后分布。這些石像都是整塊巨石雕刻而成,使用圓雕技法,線條流暢圓潤,畫風粗獷中,也不乏毛發青筋等局部處理的細膩。因而,經過這一條石刻長廊,卻讓人對古代藝術家精湛的技藝,肅然起敬。
03
走過石像生路,到了四方樓,看到那座神功圣德碑后,我才又想起那座曾一路在找的孫陵來。向路過的一位南京老人打聽,老人驚訝于我竟還知道那里,因而詳細告訴我,要走回到那條石像生路上。我懊惱自己竟錯過了那里,因而躊躇。老人寬慰我說,也沒什么了,不去也無妨。我笑著調侃說,既然來了,還是要看望一下他老人家的。
這時天已將晚,而且走了一天的路,腿已酸痛,更著急的是晚上住哪還沒個著落。但稍是猶豫后,還是向老人道謝折返回去。
在石像生路上的石象旁,有條小路北上那座梅花山,梅花山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包,山下有一座漢白玉的石橋,還有一座高大的石刻人物雕像,那像自然是東吳大帝孫權的,只是這橋和這雕像都是今人的手筆。如果說明東陵還是有跡可循的破敗,這里只能算是了無痕跡地荒蕪了。
想起辛棄疾的那句,“英雄無覓,孫仲謀處”,其實即便找到了,也不過是如此的“斜陽草木,尋常巷陌”,曾經不可一世的“風流”,也早已被“雨打風吹去”了。
與明孝陵的游人如織所不同的是,孫權的這處蔣陵是門可羅雀的冷清,大家都跟著后世英雄的神道走了,很少有人曉得,這樣個小山頭里,還躺著這樣的一個人物。
在這人閑桂落之地,遙想當年人物,不覺感慨,于是在這寂靜的時空里,狂呼一聲.....
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
生子當如孫仲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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