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幾個女孩子上過床?除了我們這種人之外?”
曹姐手上捏著南京牌細(xì)細(xì)的烤煙,一雙丹鳳眼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我??澙@的煙,猶如掛在半山腰的云霧,裊裊吹散在我和曹姐之間,將這小屋里的一切,都朦朧的仿佛夢境。所以本能要脫口而出的謊話,到了嘴邊卻成了真言。
“大概八九個吧,我也數(shù)不清了。”
曹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我。隨后,她深深吸了一口煙,笑罵道:“小兔崽子,你才多大?有二十?你這都過的什么生活啊,未免太萎靡了?!?/p>
我二十一歲,明年就大學(xué)畢業(yè)。按理說正應(yīng)該是陽光普照的年紀(jì),但是三年前我的初戀女友自殺之后,不幸便深深籠罩了我。
我也不挑和誰上床,而且在死去女友之后上床的也都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雙方各取所需,就像是出門買棵大白菜一樣單純。
所以我不認(rèn)為自己萎靡或是頹廢,除了出去約女孩子,學(xué)習(xí)上足夠用功,從不曠課。而且不玩電腦游戲,擅長籃球和網(wǎng)球??梢哉f,在學(xué)校比絕大多數(shù)都要上進(jìn)。
“曹姐,我只是想問小葵去哪了?”我的眼神肯定十分火熱,曹姐頭一次把頭撇向一旁,不再看我。
“好吧,實(shí)話和你說吧,小葵回老家嫁人去了。她賺夠了錢,回老家洗一洗白,就能嫁個好人家。難不成還要賴在這里養(yǎng)老?。俊?/p>
我直楞楞地看著曹姐,一時竟沒反應(yīng)過來她在說什么。老家?也許我是在這里認(rèn)識的小葵,理所當(dāng)然的以為小葵就是這里的人。以為她沒有家,沒有親人,孤身一人受這個黑心老鴇的壓迫。把自己幻想成為重情的書生,前來解救自己的心上人。
“可是……”
“誒呀,沒什么可是,要不我再給你找個姑娘?保證比小葵還漂亮。話說回來,自從我認(rèn)識你,好像還沒點(diǎn)過小葵之外的人?!辈芙阍跓熁腋桌锬頊缡种械目緹煛?/p>
“不用了曹姐,你告訴我小葵家在哪里,我去找她!”
曹姐猛地抬起頭看我,仿佛看外星人似得。半晌才突然放聲大笑道:“誒呦喂,小陳,你這是對小葵動了情?你可是睡過八九個姑娘的人,竟然對一個妓女動情了?”
我認(rèn)真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之前我自己也不敢置信,自從女友自殺之后,我的心好像也隨之死去。雖然胡亂約了幾次,但三年之間,從未對任何人動心。然而在我二十歲生日那天,某個損友把我拉來了曹姐這里。
當(dāng)天接待我的,正是小葵。
雖然是嫖妓,但那天的感覺卻截然不同。說出來有些難為情,那種感覺甚至超過了死去的女友。小葵不是頂尖的美人,不過渾身柔和的線條,好像都是畫家有意描繪的曲線。而且她自帶一股憂愁,就算是在笑,里面也深深埋藏的憂傷。
也許正是這股憂傷打動了我,而且越是深入,憂傷的越是心醉。在這股動力之下,我每次都朝著那最深處探索,用力挖掘這最深沉的憂傷。
我對小葵說,我愛她,我要為她贖身,我要娶她為妻。小葵只是笑,掛滿憂傷的笑容,讓我沉醉。
自那以后,我更是經(jīng)常往曹姐這里跑,幾乎成了??汀I踔烈恍┠觊L的妓女,已經(jīng)開始拿我打趣。每次我都對小葵賭咒發(fā)誓,一旦我畢業(yè)之后,便迎娶她進(jìn)門。至于父母那里我會去解釋,雖然他們一時不會同意,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早晚能夠打動他們。
然而每次說這些的時候,小葵只是微笑回應(yīng),從來不曾答話。
我默認(rèn)這種微笑,是同意的默許。
看來自己又是一廂情愿了。
雖然很不愿意,曹姐最終還是將小葵的家鄉(xiāng)告訴了我。是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村名。說陌生,因?yàn)閴焊鶑臎]聽說過;說熟悉,只要攤開地圖,類似的名字滿眼皆是。如此動人的小葵,竟然出自這樣一個蹩腳的山村。
于是,我直接來到火車站,坐上最近一趟列車。當(dāng)列車將整個城市拋在身后時,我的心中涌起一陣莫名的恐慌。仿佛我的生活,我的家人,我的一切,全部拋棄了我。從此之后,在這個諾大的世界孑然一身,無依無靠。
孤獨(dú)的感覺,無期而至。
直到走下火車,心中才稍微緩和一些。我拿出手機(jī),查好去小葵村里的路線。路程很遠(yuǎn),需要坐大巴到縣城,然后再從縣城坐車到一個村里,再從那個村子走路前往目的地。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不早,當(dāng)我下了最后一輛大巴車時,已經(jīng)是入夜時分。
“老伯,**村怎么走?”
剛下了車,我便攔住一個走在田間,扛著鋤頭的老頭。老頭用手指了指前路,然后又啰啰了幾句。不過我一個字都沒聽懂。無奈,也只能打開手機(jī)地圖,順著地圖上不清不楚的山路,拿起在火車站買好的手電筒,往東南方向走了過去。
山路上只有我一個人,若是換了往常,我肯定要嚇得半死。可是今天,一股奇特的力量充斥了整個胸腔。仿佛愛情帶來的巨大能量,破除了人世間所有的艱難險阻。裹挾著我,朝著心中的愛人,一往無前!
就連山坳墳地中貓頭鷹的鬼叫聲,我都沒有絲毫害怕。
我甚至聽到了小葵呼喚我的聲音。對了,肯定是小葵的父母將她強(qiáng)行帶回家結(jié)婚的。他們一定強(qiáng)迫她,嫁給村子里喪了偶的有錢老頭。也一定是她父母送她去曹姐那里,威逼她做自己不愿做的肉體交易。
小葵現(xiàn)在肯定怕極了,肯定在木棍柵住的窗口含淚遠(yuǎn)眺,在想著我這個來自遙遠(yuǎn)異地,愛她入骨的男人。
直到半夜十一點(diǎn)左右,我才看到前方的村落。我興奮的跑了過去,可能是我奔跑的聲音太大,引來了無數(shù)狗吠。但是當(dāng)沖進(jìn)村里時,我一下子就懵住了。雖然找到了村子,但我卻不知道小葵家在哪里。小葵姓什么?甚至小葵是不是真的叫小葵?我都渾然不知。
仿佛一桶冷水,澆在了頭上。
這時,我聽到一陣音樂聲,隱約從村子的東南角傳來。村子安靜的可怕,而且一片漆黑,若不開手電筒,怕是伸手不見五指。大概整個村子,都已經(jīng)陷入了沉睡。那么,唯一還醒著的,除了自己,就只有放音樂的這個人了。
于是,我順著聲音摸了過去。
待走近時,我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普通的音樂,而是哀樂。哀樂陣陣,在祭奠著逝者的英靈。我徐徐靠近,走到放哀樂的大門外,隱約能看到里面搭建的靈棚。
我還在猶豫時,大門突然開了。我和里面出來的人同時嚇了一跳,待回過神來,那人撫著胸膛叫道:“我的媽呀,這是誰呀,大半夜要嚇?biāo)纻€人?。浚 ?/p>
我也順了順氣,不過愛情給我的力量還在,這點(diǎn)小陣仗還嚇不住我。
“大姨,我想問一下……”我的話還沒有說完,眼神越過了擋在面前的中年婦女。直接落在了靈棚正中間的遺像上,那一瞬間,我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大腦就像死機(jī)了一般,整個身體完全僵住了。
遺像上的,正是小葵。
“喂,小伙子,你怎么了?”大姨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空洞的目光轉(zhuǎn)向她,可能我的臉在昏黃的燈泡下,顯得有些猙獰,大姨嚇得后退幾步,一臉慌張不安。
我抬手指著照片,嘴唇翕動著,似乎已經(jīng)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你是小葵的朋友?”
我不知道我點(diǎn)沒點(diǎn)頭,不過大姨已經(jīng)把我讓進(jìn)了門,然后她喊了一聲老頭子,便自己走出大門,在大門兩側(cè)各燒了一小堆黃紙。口中念念叨叨,什么惡鬼小鬼,拿錢快走。不過這所有的景象,事到如今,我都不怎么能回憶的起來。唯有黑白相片中的小葵,仿佛燒紅的烙鐵,永遠(yuǎn)印在了我的胸膛。
那張照片中的小葵滿臉燦爛的陽光晃的我瞇上了眼睛,青春絢麗的笑容,即便這世間最幸福的女子,也不會笑的更加燦爛。小葵慣有的憂郁,在這張照片中甚至找不到蛛絲馬跡。
這分明就是小葵,這分明不是小葵。
“你是小葵的朋友?”迎接我的中年大叔叫道。我默默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感覺應(yīng)該要流眼淚,然而眼睛干涸,說什么也不可能落淚。
“嗯,我是她的男朋友?!蔽覕蒯斀罔F的說道。若是再過幾日,她還沒死,我就是她的丈夫。
“哦?你們吵架了?”
“沒有啊,我和她提出結(jié)婚,可她突然就離開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p>
“呵,你要和她結(jié)婚?你太搞笑了,她十六歲就和人睡了。和這種人,你也能結(jié)婚?”
我驚訝的看著中年大叔,大叔卻不再理我,而是自顧自坐在了靈棚旁邊。他點(diǎn)上一支煙,深吸了一口。然后示意問我抽不抽煙,我搖頭表示不會之后,他才慢慢吐出一口長煙緩緩說道:“我妻弟沒得早,這個侄女是我們夫妻帶大的??烧l知道她不檢點(diǎn),十六歲便和人鉆苞米地,被人家媳婦帶著人從苞米地里拽了出來。我這老臉都丟盡了,回家我就毒打了她一頓。誰知第二天這小妮子就跑了,一去四年,連個信兒都沒有。我以為她都已經(jīng)死了。這不前天剛回來,給我和她大姑買了好些東西,還給了我們不少錢。我本來十分高興,想著雖然是個女娃,畢竟也有出息了。沒想到昨天晚上,她竟然在房梁上掛了個麻繩,上吊死了?!?/p>
這時,門外的大姨突然破門沖了進(jìn)來,大聲罵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小葵是被那個狗娘養(yǎng)的強(qiáng)奸的,小葵是最好的孩子,她臨走也不忘我這個大姑!”
我的腦袋嗡嗡作響,眼淚終于順著眼角滑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