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大學之前跟父母有過一段算是激烈的爭吵,為了S。我拼了命地想要考到重慶去,和S一個城市,就像是自己可能張開的全部羽翼和飛到外面世界的所有可能性都壓在了這一張淺淺的高考志愿單上。我說,我不想一個人一座城,隔了乘著輪船乘著火車乘著大鳥一樣的飛機反正就是步行不至的距離,我總覺得從小到大給我最多安全感的那個人離我太遠了。我的所有堅持融化在S特別云淡風輕的一句話。她說,我倆都在重慶,也要穿越3個小時車程的現代街道和不緩也不陡的半個山坡。
我留在了睡一個半小時就能到的南京,她去了叮叮咣咣12個小時方能看到的異鄉。
我跟她偶爾閑聊,大多數時候平靜得像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她是我最不熱烈的朋友。
可我的確只需要對她一個人不說謝謝。
S無數次吐槽過我的性子。她說我太軟,活得沒有個性。
“你知道水是什么樣子嗎?去照照鏡子。”她算不得毒舌或是不矜持,在身邊來了又走或是停留的大多數人面前,總是開得起玩笑而又知分寸的。可是她說我不好。
我在不同的朋友面前選擇著最讓對方舒服的相處方式,我考慮著別人的喜怒哀樂陰晴圓缺卻總是將自己的感受收進匣子,我知道很多人靠近我可是不會觸碰我,我看著身邊大大小小的圈子遠遠近近的人可很少真的融入過。
她笑。你別說得那么矯情,你就是有太多張臉。
你真是累死了。
所以在S面前,我大概算是最真實的樣子,不用刻意的討好,也不用虛偽的低調。她會容忍我不自覺流露出的跟別人相處時遺留的壞習氣,然后數著一秒兩秒三秒,再“啪”地一下把我的面具打掉。
我被她寵得很好,也只被她寵得很好。
我跟她很認真地開玩笑。我用十年換了一個朋友啊。
所以你要珍惜。她也很認真地回應著。
我來上大學的時候她沒有送我。
早晨6點悶熱而濕漉漉的空氣里凝著尚未消散干凈的夜色,我提溜著大包小包登上離家越來越遠的車,扭頭望也無法全然收入眼底的光影里依稀浮現著的是S前一晚在燈光下的沉默樣子。
我倆平靜地自拍,平靜地扯淡,平靜地說了句“要不要留下吃飯”“就不了吧”,最后連再見都忘了說出口。我從9樓的窗口往下看,她瘦削的肩膀在漸黑的暮色里變得隱秘而幽暗,我想起她鏡片后面藏著的眼睛,終是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即將一個人的壓抑。
S曾經考慮過留在南京,哪怕最后只是個二本。
可是我們都怕后悔。我不敢說我們的友誼能堅持多久,又能堅持得有多頑強,是不是能抵擋住錯失前途可能帶來的一系列反向光明和漫長歲月里不斷增加的摩擦。
你可以很愛很愛一個人,但是不能勝過愛自己。我們大概都是這樣認為的。
我在不算顛簸的車上發了條說說,她秒贊。我瞥了眼時間,笑得像樹懶一樣神經。
可是她現在跟我說,你知道嗎,我過得不好。
她因為水土不服不能吃辣滿臉爆痘的時候跟我說,適應了就好了。她莫名其妙被高中三年的朋友拉黑還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時候跟我說,看淡點就好了。她被學長學姐欺壓著干了很多活最后領導一個眼神就否定了所有努力的時候跟我說,熬過去就好了。她在半夜寢室都睡了她一個人還醒著找不到人打電話的時候跟我說,長大后就好了。可是她現在跟我說,她過得不好。
她身邊來來往往的人那么多,誰都有可能在不經意的時候帶給人無法磨滅的傷害,這就像是百慕大一樣奇怪而無力更改的怪圈。她被捅了一刀又一刀,忍無可忍的時候才終于知道痛了。那把刀離她不到10公分,就在她床尾紗簾那端安穩且毫無愧意地睡著,可是她卻沒有辦法揭開刀上遮著的染著心機與城府的鮮血告訴所有人,看,那個人就是個婊子。
“我其實還沒有你勇敢。”我大概能懂她言語間的意思。
在我很小的時候家里養過一只貓,長得可好看可萌可溫軟。可是我見過它直著渾身的毛齜牙咧嘴想要撓我的樣子,眼睛里盡是嘲笑愚民的高傲姿態。可是我沒有說,我怕大家不信,也總抱著總有一天它的丑惡面目會被揭穿的可笑自信。就是因著這一份不知從何而來的執著于黑暗終會戰勝光明的無知正義感,直到那只貓咬傷了正幫它洗澡的我奶奶時,一切才看起來無比清晰。它被送走的時候我還在想,如果再來一次,我會不會在第一次看到那只炸毛的一點都不可愛的它時,就毫不猶豫地站出來說,看,那只貓就是個壞家伙,它不值得愛的。
我大概還是不會的。
同理可證。S也是,不過是無比正常的懦弱和誰也無法避免的僥幸心。
在給予著我們比他人更痛的傷害。
總會有人替天行道的,又何必是我呢?
最殘忍的其實是我們自己。
而不自知。
可是那又怎樣呢?
我依然愛她。愛到即使我是一個一無是處從來不敢和任何人撕逼的人但是那個王八蛋到我面前我也一定會扯著人家的頭發毫不留情地扇倆耳刮子為敬的暴力地步。
雖然她大概會在旁邊勸著,氣大傷身我們好好說。
我真心擁抱著我們還在一起的每一秒鐘,因為那都是后來會勾著嘴角回憶起來的好光陰。我跟她隔著半條長江和數不清的大小城市,聽著截然不同的方言與帶著口音的普通話,彼此躺在對方不算經常聯絡的最近聯系人里,可是依然占著獨立出來的唯一列表。我們不是距離、時間或是外界亂七八糟的人或事可以取代割舍的存在,如果我們有一天分開,究其原因也只會是因為自己。
但我不想分開。
這輩子在友情這條道上就栽在S手里了。
而我認了。
我會在午夜第一束曇花開的時候想起她的眼睛,想起冬日的酒窩和零下十幾度的薄荷冰。她在我的記憶里存在得鮮明而具體,就像是掛鐘響過之后街道上突然亮起的一盞路燈,不算亮,甚至是微弱而不甚欣喜的,但卻一直搖搖晃晃地點綴著我不得歸來的夢境。
青春只是青春,不是S和我跟她共度的年月與記憶。
我連表白都寫在她應該不會看到的地方,就當是一個人的無病呻吟。
我知道她一定會嫌我酸死了。可是我也知道她喜歡。
——凌晨3點毫無睡意一個人打著字還有點想你的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