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民宿的管家熱情地幫我打開房間的門,說這是所有套房里最好的一間。通透的陽臺和浴室,陽光能直接灑到浴缸里。“這樣子您可以一邊泡澡一邊曬太陽呢!”
我實在是想不出泡澡和曬太陽有什么關系,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不,我不喜歡泡澡,我喜歡躺在浴缸里看書。”
管家出去的時候輕輕帶上了房門,直到外面已經沒有了腳步聲,我才松懈下來,肩膀上的包隨意地甩在地板上。然后拿起床上的枕頭走進浴室,整個人窩進浴缸里,開始看書。其實看小說沒什么好批注的,但我習慣性地要拿著那支鋼筆,即使一不小心就會把筆尖戳到衣服上留下一個醒目的墨點。
民宿在半山腰,窗外是隱約的風聲、翻書的聲音、空調的聲音——不對,還有一個,雖然隔著浴室的玻璃但還是能感受到那股陌生的氣息,我不禁握緊了手里的書和鋼筆,暗自起身。
二
來不及多想,那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了,我躲在浴簾后面,看著地板上晃動的影子心想是惡作劇吧,這一定是民宿的惡作劇啊,歡迎新房客儀式之類的。可是,那個黑影已經站在我面前了。
高瘦的身影,我的頭還夠不到他的肩膀。但我終于看清了那張臉,真可怕,我居然還認得出來。
“是你,你來干嘛?”我惡狠狠地盯著他,下意識地抱緊了手上的書。
“我來找你啊。”他輕輕地笑了一下,可惡,我還能從那個笑容里捕捉到熟悉感,而這熟悉感,分明讓我生厭。
“你跟蹤我是吧,又是哪里來的房間鑰匙?”
顯然他對這些問題不感興趣,徑直走向浴缸彎腰拿起里面的那個枕頭湊在鼻子前聞了聞,“真是可惜。”
我沒有接話,腦子里快速地搜索著離開這里的辦法。他伸出手來想拿我手里的書,被我一巴掌拍掉了。
“真是可惜,你居然在看書。”他依舊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你要是在洗澡,可就簡單多了,分開那么久,你就不想我么?”他彎下腰來,把那張惡心的臉湊到我眼前,狹長的眼睛里,都是不懷好意的詭計。
“不想!”我勉強用嘴角扯出一個冷笑,勾起腳來對著他的膝蓋狠狠地踢過去。非常好,用盡全力,他痛得直不起身,雙手抱著那個被踢的膝蓋慘叫。
就是現在了。我沒命般地沖出房間,包和行李都不管了。他很快就能趕上我,必須抓緊時間。沿著山路往山下沖,初夏的太陽溫度高得厲害。謝天謝地中途攔到了車,無論如何,先回家。
三
回到家已是深夜,鄉下的夜晚靜如涼水,四周漆黑一團只有我家的院子還亮著燈,走近才發現,我媽坐在門口等我。我叫了她一聲,她慘淡地笑了一下,沒有說話。里面的電視機還開著,沒有看到我爸。
“爸爸睡了嗎?”我對著坐在門口的媽媽問,順便把唯一帶在身上的書和鋼筆放在餐桌上,大概是拿在手里太使勁,書已經變形了。
可是我媽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甚至沒有回頭,她依舊端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
“媽——”我有點慌了,走上前去準備推她一把。這個時候,我房間的門被打開了,又是那個可惡的聲音。
“你不要推她,會坐不穩。”
“陰魂不散,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要結婚了,可是,還差一個新娘。想問你有沒有興趣。”
“沒有!”我搞不懂他到底在謀劃些什么,但從他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就覺得他可怕極了,他那副熟悉的皮囊里面灌著另外一個詭異的靈魂。
“沒關系,你慢慢想,在你爸爸醒來之前,你可以,慢-慢-想。”聽到爸爸這兩個字,我頓時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樣,心跳漏了一拍。他滿意地轉過身去,雙手背在后面,悠閑地在院子里踱步。
“這隔壁住的是爺爺奶奶嗎?真是,也不帶我去打個招呼,這樣太沒禮貌了!”他看了我一眼,頓時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哦——你有重要的事情要考慮,我一個人去也一樣。”
我僵在原地,使不出力氣來阻止他。這時,坐在我旁邊的媽媽嘴唇使勁地蠕動著,一張一合卻發不出聲音。我看懂了她的意思:快走!快走!我難過地看著媽媽的臉,正好對上她懇切的眼神。容不得再耽誤下去,眼下快走是唯一還留有一絲希望的出路。我手忙腳亂地拿起餐桌上剛剛放下的書和鋼筆,慌不擇路地朝外面的黑夜里跑去。
四
如我所料,他很快就追上來了。在我身后輕蔑地笑:“你跑不掉的。”
我絕望地停下腳步,無奈地轉過身去,“你莫名其妙地出現,到底想干嘛?”幾乎是帶著哭腔喊出來。
“我只是想跟你結婚啊~”他看起來一臉無辜。
“結婚?你忘了你當年是怎么羞辱我的,你說我又矮又胖,根本配不上你——”
“可是我后來道歉了啊!”
“你過生日喝大了,最后從別的女人床上醒過來;出差從外地回來,行李箱里還夾帶著不知道是哪個女人的內衣……”
“你原來記得這么清楚啊,關于我的一切。”他幾乎是得意地笑了,張開雙手朝我走過來。
“你別過來,信不信我用這支筆捅死你!”我拔掉筆帽,鋒利的筆尖對著他。他似乎還以為我在嚇唬他,依舊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并沒有打算止步。越靠越近,我揚起手來狠狠地朝他刺去,卻只扎到他下意識用來擋臉的手臂。筆尖明明刺進去了,卻一滴血都沒有。
“不痛。”他輕輕地吹了吹被我刺到的地方,或許我殺不死他,只能拼盡最后的精力逃跑。只是我才一轉身,便被他的一雙手箍住,動彈不得。“雖然,我在外面拈花惹草不對,可是,你跟那個學長好上的時候,我們還沒分手呢。你忘了,我的車是怎么撞到綠化帶的嗎?”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在心里吶喊。他的手越來越用力,感覺自己要窒息了。還好,還好,手里的鋼筆還在,我悄悄地用力握緊,反手朝背后刺去。
箍在我肩膀上的手漸漸松懈下來,我不知道我捅了多少下,握著筆的手已經快要麻木了。有黏黏的液體沾在手上,身后有淡淡的血腥氣。
他終于倒下了,襯衣被血染紅了一大片,有細小的血珠順著筆尖滴到地上,像極了我以前看過的武俠片的場景。我的手上,衣服上,書上到處都是血。不能慌,這個時候一定要鎮定。我用顫抖的手把筆帽蓋好,想轉身就逃,可是發現自己的腿像是被灌了鉛一樣舉步維艱。
旁邊有什么東西被風吹起來,像是從他身上掉下來的。我爬過去撿起來看。
是一張五年前的死亡確認書,家屬簽名那一欄,寫的是我的名字——
后記
醒來的時候是早上五點五十八分,外面的天還沒有亮透。樓下是每天早上都會準時響起的垃圾車的聲音。又是一晚上的噩夢,我昏昏沉沉地坐起來,瞥到窗前的書桌上,昨天看的書還反扣在臺燈下面沒有合上,用來做批注的鋼筆靜靜地躺在那里,筆帽也忘記旋上了,鋒利的筆尖直戳戳地對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