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我們對門的,是一對老年夫婦,七十多歲了,在小區里收垃圾。老伯身材精瘦,小胳膊小腳小眼睛,面龐黝黑,透著一股精氣神。阿婆也是小小的個子,頭發灰白,手腳麻利,戴著袖筒,扎著圍裙。也許是幾十年的相濡以沐,彼此浸染,外人一看,他們很有夫妻相。
他們是安徽人,每天天不亮,走道里就響起他們的腳步聲,上廁所,洗臉洗嘴,鍋碗的碰撞聲,然后一些油煙會透過門縫進入我們的房間。工友一兩聲噴嚏后,外面的聲音一下輕了許多,窸窸窣窣,有些許的壓抑。
再過十來分鐘,外面像什么也沒發生,靜寂得讓人心慌,天也慢慢亮了。我們提著褲子沖進廁所,或者含著牙刷蹲在水龍頭下,也有的人發起勤快,弄上一盆衣服,沙沙沙地搓起來。
天天早晨如此,我們上班時,他們門上一把大鎖。
晚上,當我們一邊唱著歌,一邊嬉鬧著,像打瘋了的狗急匆匆地踏上樓梯,他們的燈早已亮了。幾瓦的節能燈吊得很低,像個吊線筒貼著他們的頭發梢,發出藍幽幽的光。阿伯捧著一個大鋁盆,將頭幾乎栽進盆里,阿婆則坐在撿來的破沙發上,一手端碗,一邊看著五顏六色的電視。
永遠是青菜下面或者中午的剩飯炒蛋,我們看得反胃,他們吃得有味。老伯有時一邊剔著牙齒,一邊將小小的腦殼探到我們這邊,看我們在鼓搗什么。阿婆會將她腌制的辣醬遞給我們,我們一人用筷子頭醮一下,她便有些不滿。
其實,她的辣醬很有味道,我們特別愛吃,只不過想省著點,她倒以為我們嫌不衛生或者不好吃。
“味道好,好個鬼,怎么不多挑點。”她拿回去時,忿忿地咕噥,臉上卻帶著笑容。
他們兩人固定工資有近七千塊,再加上賣一些紙皮,破銅爛鐵,收入差不多有八千,房租,生活費一除,起碼也能存下六千多。沒看到他們吃什么好的,穿什么好的,去超市也只是買一些日常用品,我們都認為他們在老家日子很苦才出來的。
在小區我們經常碰到他們,老伯弓著身子以俯沖的姿勢踩著三輪車,車上拉著碎磚塊,爛木頭或者一袋袋的生活垃圾。阿婆戴著草帽,在垃圾桶里翻來翻去,蒼蠅轟地一聲飛起,瞅著機會又慢慢落下,或者拿著掃把在各個樓洞轉悠,清一些紙屑和枯枝敗葉。
熱天時,脖子上搭一條灰白的毛巾,時不時擦一下四處橫流的汗,雨天時,套上一兩個大塑料袋當作雨衣,雨點打在身上啪啪響,冷天時,穿著厚重的祆子,像圓球,從一個地方笨拙地滾到另一個地方,呵著柱子一樣的白汽,他們一年又一年,年年一個樣。
七十歲的老人,在我們那兒,要么牽著孫子玩耍,要么窩在房間打打小牌,要么偎在墻角瞇著眼,哈拉子流一地,要么躺在病床上唉聲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