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by 魯爺
晚上,小區樓下,空氣中充滿了梔子花的香氣。
每年的端午前后,便是梔子花開的季節。江南的街頭,梔子花的香氣總會在不經意間襲來,叫人很容易便尋著它們的所在。采一朵帶回家并不傷大雅,“有花堪折直須折”。
每當聞到梔子花開的香氣時,耳邊總會響起“梔子花、白蘭花要哇?”的叫賣聲。
小時候,在公花園里、在崇安寺中、在錫城狹窄的小弄堂里,總能遇到賣梔子花、白蘭花的阿婆。
賣花的阿婆總是穿著青藍色的衣服。她們坐在小板凳上,用細鐵絲穿起一朵或兩朵白蘭花,整齊地碼放在面前的扁籮筐里,梔子花則編成手環的樣式,阿婆們的手都很巧,伺弄著如玉般的花朵兒。有的籮筐里襯墊著藍色底的花布,長大后知道那叫“藍印花布”。小弄堂、青石板、老阿婆,白色的花朵如精靈般跳躍在青黑的背景色中,配著梅雨季的淅瀝細雨。江南的味道,就在花香之中。
“梔子花、白蘭花,五分洋錢一朵”,在吳語系中,相對于上海話、蘇州話,無錫話不夠軟糯。叫賣梔子花、白蘭花的多是蘇州口音。對蘇州話的好感,就是從一朵朵白蘭花開始的。記得奶奶說過,帶花的習慣原就是蘇州的,然后從蘇州傳到了大上海,也傳到了小無錫。
小時候,奶奶同著我,遇到賣花的阿婆,一定會買兩朵:一朵,奶奶給我帶回家,放在我的枕頭邊上,伴我入眠;還有一朵,奶奶別在自己胸口的衣襟上。不消半天的時間,枕邊原來潔白如玉的花兒就開始蔫兒了,只余下花香綿延兩三天。奶奶衣襟上的花,她會夜里用手帕潮了水包起來,可以戴個兩天。
原來,以前的小姐太太們都有戴白蘭花的習慣,扣在斜門襟的紐扣上——這據說還是個技術活兒,或者用手帕包了貼身藏在衣服里面,兩種方式我都見奶奶用過。奶奶年輕的時候是出了名的美女,雖然上了年紀,身材始終保持得很好。她只穿斜門襟的衣服,當佩戴上一朵白蘭花時,奶奶就像回到了年輕時的歲月。
梔子花、白蘭花,小時候是傻傻分不清的。在無錫俚語中,會用“梔子花、白蘭花”來形容一個人做事搗糨糊,大概是因為很多人都分不清吧。只是等到分得清的時候,去遍尋不著那白色的小精靈了。
無錫是個小城市,小到當城市奔向21世紀的時候,老物件兒都慢慢沒有了安身之處。崇安寺旁的公花園還在,只是都沒了小時候的味道;中山路繁華大馬路背后的小弄堂早已無了蹤跡;用青石板重修的南長街上人來人往,跟全國的古鎮一個熱鬧樣,卻再也看不到賣花的阿婆了。
也許賣花的阿婆連同她們的老主顧都已老去,譬如奶奶在上個世紀就已經離開了我們。
哦,是的,隨著香味尋去,梔子花反而隨處可見了。
消失了的只是賣花阿婆面前扁籮筐里,襯墊著的藍印花布上碼放整齊的白色小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