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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元月四號父親住進了醫院。他的腿不會打彎,走不了路。x片清晰地顯示膝蓋骨腔里有異物。醫生說,必須手術取出。 這讓我驚詫莫名。
? ? ? 父親怎么會生病呢?他老人家勞碌一生,身體康健,從沒有讓我看到任何病痛在他面前側身閃過的任何痕跡。就是現在他還照顧著耄耋之年的爺爺奶奶的飲食起居,利索地一如從前。
? ? ? 然而,父親躺在醫院雪白的病床上卻是真真切切?;颊叽参惶柵颇挲g欄里赫然填著六十八歲。對于人的年齡而言,恐怕應該逸享天年,盡享天倫的。但我卻不曾留意這數字的日日累積,放縱白發散漫地爬進他不大情愿的黑發森林。我看到了父親一對眉毛里額外長的好像叫做長壽眉的毛發,慈祥的多可愛的多。我判斷他定然長命百歲,所以對待生活仍可以慢條斯理,仍可以受雇委身在一個叫作工作的事情里,仍可以旁若無人地經營那個沒有寒意的小家。我忘記了我的前世今生,忘記了返回來路。
? ? ? ?父親對他的生病也莫名驚詫,真實地懷疑,真實地做父親,真實地相信著自己的年輕。 父親懷疑這次生病是年齡跟他開得玩笑。對于手術,他感到陌生而恐懼。老爺子想像著巨額的花費和難以忍受的疼痛而忐忑不安。他認為挑根刺都疼,更別說在骨頭里取東西了,所以無奈地接受手術并作著無言的抗拒。當術后問及他的感受時,只是孩子般地說,他就一點感覺也沒有。父親相信眼見為實,對疼痛的忍受力也絕對超出了我們的想像。父親看到了帳單,感受了麻藥散去的疼痛后,頓時輕松自在,做父親的尊嚴又真實地回到他的身上。 父親從不作假。生病在床他完美地表現了病中的真實。他任由我們給他洗臉刷牙,揉腳捶背;大便小便也像小時候他提抱我們一樣順理成章,沒有些許不自然;他似乎喜歡看我們姐弟齊聚病房的熱鬧,很享受很有成就感的樣子。晚上我來值夜。父親居然肆無忌憚地吃女兒現做的羊雜湯,吃到肚脹難受,又不停地喝釅茶來幫助消化。我去嗔怪他不克制時,人家只是笑笑了事。接下來,要把厚褲子換成薄的,十分鐘后再換回來。薄毛衣脫了穿,穿了又脫。窗子似乎隨意地想漏風或者不漏,簾子拉上又拉開。房間里的溫度隨心情任性著。我在房間里寫這個東西,只要有五分鐘不理人家,人家就要喝水或者小便,而我的動作要快不能拖沓。不過,我也樂得唯命是從,像士兵奔向威嚴的將軍。從父親上揚的眼角,我讀出父親內心的狡黠和淘氣,那種對外放軍團的滿意控制,真得讓人幸福滿滿,似乎對自己的病還生出幾分感激。多可愛哪,親愛的父親!多年前那有力的手掌和厲聲的呵斥,你竟然創造出這么生動的表演。其實你從不懷疑,我們都是你放飛的風箏,那根線一直捏在自己手中。
? ? ? ?父親不曾變老,相信年輕是他永遠的人生基調。耳朵背得厲害,他就自言其說,向我陳述著他接下來的行動舉措。他要重走兒時逃難走來的路,他要認祖歸宗,他要給爹娘立碑。他要指引我們兄弟同心,長成一個碩果累累,姹紫嫣紅的豐收地。父親的血管里依然奔流著蓬勃的熱血。 父親相信那遙遠的故土上有祖先們智慧的指引,我也相信。
? ? ? 閱讀父親我原諒了自己的淺薄和不當。但我卻讀懂了先祖的神諭:笑對慘淡,認真經營,莊稼不收年年種,總有一年好收成,知足常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