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是愛的結晶,存在的意義是生命的美好;有些人是執念的衍生品,存在的意義在于贖罪。
2006年,高三,我很抑郁。
不笑,每天說話不超過五句。敏感自卑又自傲,對自己對全世界充滿了恨意。
用圍巾蓋過學校西小島柳枝勒出的傷痕,也用美術室的碎玻璃放血長書過短暫的一生,現在手腕上還有兩道淡淡的疤。清秀的臉龐爬滿了死氣,課間的大腿上無數次灑過一串串淚,那大概是一個少女最糟糕的模樣。
WY中學是封閉式高中,四點多起,十一點多睡。我以全校前幾名(一個年級一千多個學生)的成績入校,好強地選了物理化學組合(當時的主流價值觀是:成績好從理,成績差從文,成績優異從物理化學),分科后一度位列班級倒數。應該有很多人體會過那種不能原諒自己的絕望感,現在回想當時班主任和同學的眼光仍然扎心。
父親憤憤地把鐵質文具盒砸在我臉上,“畜生,要不是你念高中,我兒子都生了”。
有些人是愛的結晶,存在的意義是生命的美好;有些人是執念的衍生品,存在的意義在于贖罪。我是7000塊的罰款加上母親結扎換來的,B超不盛行的年代,母親的肚子尖尖的,生下來卻是我。04年,我考了713分,放棄Y中,學費全免進入WY中學,達到了父親心中半個兒的標準。一動也不敢動地捂住血臉的那刻,我一下讀懂了他的怨懟——“偉大的”父親為了準名牌大學生的我流掉了外面的兒子。父親恨毒了我,這樣的我給他掙不來一絲顏面。
“外面有人找你。”
我看見她腫得嚇人的眼睛和笑起來很心酸的嘴角,把不及格的物理試卷放進桌肚笑著走出來。大顆大顆的淚珠伴著大塊大塊的紅燒肉滾進胃里。“媽媽,我會努力……”她每周兩次,趕著做好飯自行車騎上40里送到學校,她說為了我堅持不和他離婚,她說她這輩子毀了只能指望我了……我如何能不為了這樣的她努力?
我真的像自己說的那樣很努力,起得最早,不睡午覺,睡得最晚。只是,05年開始,我的腦袋已經塞不進任何東西,任何人的課在我的思維里都是大片空白,雖然我真的很努力在聽。除了淚水,好像這個身體再輸送不出任何其他東西。
呂曉航把我拉進辦公室,“不要以為自己長得好看就能不好好學習……”,“還有,成績不好只是智力問題,拿老師辦公室的東西是品行問題”。
我很想說我真的有努力而且沒有談戀愛,也很想說根本不知道她丟了什么,更想哀求她不要再在家長會上諷刺我可憐的母親。最終,只是默默走出辦公室,16歲的我從不曾擁有什么說話的權利和機會。
05年,成績不好和殺人放火一樣罪惡,是怨恨是失望是鄙夷更是悲傷。我不穿短袖,連七分褲都不穿,心頭的傷可以掩飾,身上的卻需要布料的幫助。我恨我自己,卻不能毀滅自己。因為我一無所有,生命屬于怨恨我的人和對我孤注一擲的人。
我常常以為自己會永遠活在17歲。
06年秋,前桌多了一個陌生的后腦勺,復讀生是不會有正式介紹的,因為不能提高升學率,還浪費教學資源。
“為什么要讓那么美的眼睛滿溢著悲傷?”我把夾在物理課本里的紙條撕碎,像之前撕過的無數情書一樣干凈利落地扔進講臺下的垃圾桶,這么不知好歹的舉動一向收效甚好。
“我叫C,今年英語沒及格,沒考上一本。”他毫不在意地轉過頭,“喜歡紅樓夢喜歡科比,喜歡咖啡喜歡巧克力,還喜歡寫詩和踢球。”
桌上多了一本厚厚的筆記本,密密麻麻地貼著附有解答的錯題,前面是物理,后面是化學。我把物理講義立起來,把他給我的大塊德芙全部塞到嘴里,沒有說話,淚流滿面。
我的課桌里常常有蘋果、香蕉、蘆柑、面包、巧克力、咖啡……。他在WY中學旁租了個小房子走讀,這些是他媽媽采購的,不知道量是不是比他拿出來的還大方。
5點25分,坐進教室,課桌上是一杯熱氣騰騰的香飄飄,咖啡味的,巧克力味的,香芋味的……06年的冬天好像一直很暖。
他用膠棒,白紙和筆芯給我做了很多只筆,我用那些筆寫完堆積如山的試卷,最靠近筆芯的那一層總寫著各種我沒讀過的詩。
“你是怎么把它卷得這么圓的?”
“以后告訴你。”以后好像有很多以后,卻從沒有到來。
我把80分的物理試卷攤開,心安理得地耽誤復讀生寸金的高四。
我進步了二十名,桌肚里有一大盒德芙巧克力……
我的名字再也沒有出現在恥辱柱上,香飄飄的杯子可以在空教室里擺上一個大大的喜極而泣。
他給了我9個數字和三個字母(CHW),說那是QQ,很好玩,以后我能用到……
我準備把筆芯最里面的詩粘在漂亮的筆記本上,他一把奪過,說都是抄來的,等高考結束會給我寫一本詩,我笑得前俯后仰,不知道又準備到哪去抄……
06年到07年,我收到很多情書,從夸我冷艷到夸我笑起來會死人。沒有一封是他的……
我們沒有聊過高考志愿,也沒說過喜歡哪個城市。少年的今天好像就是永遠……
07年夏天,我考了555,苦澀地遙望559。去了那個有60畝向日葵的學校,慶幸還能繼續念書。
07年夏天,他的英語剛剛及格,去了南通大學。
填完志愿,緊張了兩年的同學關系一下變得輕松異常。
班級聚會我們都喝了酒,他醉了,當著所有人的面抱著我,手里是一本厚厚的原創詩集和兩盒最大包裝的德芙。很大聲地說喜歡我,說我很好看。
他們說這是地下戀曝光,其實之前他從沒說過喜歡我。
后來,我卻再也沒有接過他的電話,摒棄了一切和那段黑暗時光的聯系。
18歲的我急著奔向未來,放棄了那一道光。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有人加我,帶著怒氣問是不是某某某。
“對,我是她高中同學,他最近好嗎?十年沒聯系了。”
“挺好的,我們去年結的婚。”QQ那頭沒了怒氣。
我的辦公桌上有一張鼠標墊,印著鐘漢良。那是買整箱香飄飄的贈品。
同事笑我一把年紀如此花癡,迷戀更上年紀的老偶像。
07年后,每年剛入秋我就會買很多香飄飄,不太記得鐘漢良是什么時刻開始代言的。
開心的時候來一杯,不開心的時候來一杯。香飄飄長情地撫慰著被膠帶裹得很牢固的心。
“你還是忘不了他嗎?”
“是忘不了那種溫暖的感覺。”
十年前的自己,晚熟又自私,迫不及待地逃離和黑暗的少女時代有關的一切。
與其說是對不起那個陽光少年,不如說更加憐憫那個害怕愛情的懦弱少女。
我欠著十年前的那對少男少女一個牽手,一個擁抱,一句“我也喜歡你”。
希望她老婆加了很多QQ尋找的不是闖進婚姻的另外一個人。
時光,請替我祝福那個少年,余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