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枕頭下總有一個小賬本，在我們姊妹幾個小的時候，母親的賬本是父親用我們寫完的作業本皮兒做的。父親先把紙裁剪整齊，然后用針線把一端縫上，又用母親做鞋的糨子沾上一個牛皮紙皮兒，再寫上時間，一個小賬本就做好了。
小時候，我們曾偷偷看過母親的小賬本，上面記著雞下了幾個蛋，羊下崽兒的時間，還有我們姊妹幾個的學費。更多的是給孩子交學費借三叔家15塊錢，播種時借大伯家20斤小麥種，他三姑家生孩子滿月借鄰居二奶奶家30個雞蛋……，后面都有歸還的大概時間。那時，我們對這些都不感興趣，更體會不到父母過日子的不易。只知道盼著過年，過年就會有新衣穿，過年就會有肉吃。
每天晚上，母親都會從枕頭下拿出她的小賬本，就著昏暗的油燈翻看。有時拿起筆添上幾行，有時也會劃去一道。一邊做著這些，一邊跟父親說著話，要是明天雞能下兩個蛋就可以把二奶奶家的雞蛋帳還清了，明天把棉花賣了就到三叔家把學費錢還上，……。總是說到父親說：“早點睡吧，時候不早了?！蹦赣H才合上她的小賬本，放到枕頭下，然后吹滅燈漸漸睡去。
后來，家里的日子漸漸好起來，但母親的枕頭下仍然放著一個小賬本。我們已經習以為常，也沒有去理會。
前些日子，我幫母親晾曬床鋪。拉床單時，把母親的小賬本帶掉了地上。母親的賬本仍然是父親給她“定制”的，只不過換成了孫輩們的作業本紙。彎腰撿起母親的小賬本，忍不住翻開看了起來。 賬本上除了記著家里的收入支出，禮尚往來，上面還記著家里每個人的生日。我知道這幾年母親的記性越來越差，我們家有家庭成員生日吃紅雞蛋的傳統，母親是怕忘了家里任何一個人的生日。母親一筆一劃用心地記在小賬本上，也深深地刻在她那顆為兒女操碎的心上。再往后翻，上面竟然連我婆婆的生日、公公的祭日都記得清清楚楚。我指著公公婆婆那一頁問母親記這些干嘛？母親說：“你們整天忙，我怕你們萬一忘了?！蔽疫@才想起，每年婆婆生日前母親都會打電話讓我抽空回老家看婆婆。母親真是用心良苦?。?/p>
母親的小賬本后面，記著我們姊妹幾個給她的零花錢。一筆一筆，日期、錢數，清清楚楚。母親說：“如今生活好，你爸的退休金就夠我倆花了。你們給的錢我都給你們攢著，等你們用了再一起給你們?！?/p>
我低頭摩挲著母親的小賬本，心里思潮翻滾：這哪里是一個小賬本，這分明是母親的一顆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