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生活多么美好或多么不堪,它永遠不會為誰停留。夏荷明白這個道理,很早就明白了,所以她沒有讓自己繼續沉溺在過往的悲傷中,她依然早晨6點起床,喝一杯溫水,做一套拉伸動作,再洗個熱水澡。換上舒適的亞麻連身裙,看著鏡中清爽干凈的自己,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鏡中的人也對她微微一笑。這是個美好的早晨,昨夜那場夢,好像真的只是一場夢,昨夜的悲傷也盡數化作了虛幻的泡沫,在晨光中悄然消散。
很意外的在小區門口又看到了世勛,他站在晨光中,注視著門口的方向,很耐心的等待著人。以前總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出他來,這次卻直到走到了他身邊才了現了他,想避開,已然是來不及了。
很多東西都變了, 以前飛揚跋扈的世勛變的儒雅沉靜了。世勛很想幫夏荷捋一捋頭發,很想像以前那樣,牽起她的手,一起走,很想再看到她歪著腦袋,瞇著狐貍一樣的眼睛看著自己笑的樣子,雖然每次她這樣對著自己笑準沒什么好事,可是自己就是喜歡看她這樣笑,狡猾又可愛。這個自己愛了十幾年的女人,這個曾是自己妻子的女人,終于是不再屬于自己了。
隔著三兩個人的距離,他們看著彼此,誰也沒有說話。夏荷從始至終都是平靜的,眼神是平靜的,心也是平靜的。世勛的心理復雜的多,從最初的激動,到迷惘,最終歸于平靜。他走到夏荷身邊,伸手把她垂到臉頰的頭發順到了耳后,然后順手接過了她手里的藤編的提籃,他很想牽那只柔軟的小手,但是他知道不可以了。他說:“好久不見,你不是應該請我吃個飯嗎?我還沒吃早飯呢!”
“不是昨天才見過嗎?”夏荷冷冷的說道。
“昨天不算,昨天太糟糕了。”世勛有點無賴的說道。夏荷驚訝的看著世勛,詫異他怎么變的這么不要臉了。
在夏荷的注視下,準備了一個晚上的世勛終于一點點被瓦解了,他有些不自在的低下了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臉上火辣辣的。
“我吃的很簡單,你不見得喜歡。!”在世勛準備放棄的時候,夏荷終于開口了,雖然語氣依然冷淡。
“沒關系,我都可以的!”世勛連忙說道,好像生怕夏荷反悔一樣。
一家小店,干凈明亮,夏荷要了一碗蔬菜粥,世勛點了一個明蝦飯團,一杯紅豆雙皮奶。默默的吃著各自的食物,也許是心理悄然間發生了一些變化,雖然各自安靜,卻并無昨天的劍拔弩張和尷尬。世勛好像也很享受這種時光的,他吃到忘形處,突然舀起一勺雙皮奶,送到夏荷的嘴邊,像過去很多年那樣,開心的說:“夏夏,這個好好吃的,你快嘗嘗!”
“夏夏”好久沒有聽到有人這么叫自己了,這個只有世勛和父親才會叫的名字,隨著那件事之后,再也沒有被叫起過,如今聽來,真是恍如隔世。夏荷看著世勛陷入了沉思,世勛看著沉默不動的夏荷,突然想起,如今已不同于往日,他們之間再也沒有那種親密關系了。
舉著湯匙的手越來越僵硬,越來越無力,都快要承受不住一勺小小的紅豆雙皮奶了。正在他準備收回那只無力的手的時候,夏荷突然張嘴,吃下了這勺甜甜的紅豆雙皮奶。
“是挺好吃的,我以前都沒發現。”夏荷說。昨夜又做了那個夢,又憶起了那段往事,又哭濕了一塊帕子,然而在晨光中看到世勛的那刻,竟然心緒異常平靜。也許,有些東西,已隨著昨夜的淚水一起流走了,她突然感覺輕松,壓在心頭的烏云瞬間消散干凈,那種感覺,很棒,她不自覺的笑了。
然后她抬起頭來,微笑的看著世勛問道:“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他們有多久沒有像這樣好好相處了,世勛已經不記得了。然而看到夏荷的笑容,他突然覺得好難過,非常難過,他抬起頭,錯開了夏何的目光,望向左邊的天花板,那里什么都沒有,一片慘白。
幾次深呼吸之后,他逼回了眼底的濕意,然后看向夏荷,努力的讓聲音變的更平靜:"是你父親讓我來找你的,他上個月中風住院了。”他刻意的停頓了一下,看著夏荷 的反映。果然,在聽到父親中風住院時,她停下了正在攪動的勺子,沉默了片刻,問道:“他……還好嗎?”
“不太好,他剛住進去的時候,不讓我來找你。現在他以經出院了,醫生說要靜養,現在已經不能去公司了。”世勛說道:“前天他讓我來找你,讓我帶你回去。你的地址也是他給我的。!”
“當初讓我走的是他,他既然知道我在這里,大約也了解我的生活吧,那他就應該知道,我如今是不會想回去的。也沒有必要回去。”夏荷靜靜的說道,低著頭看著白瓷碗里碧綠的素菜粥,然后慢慢地抬起頭看向窗外,繼續說:“他是父親,也愛護了我二十幾年,他生病住院了我沒有能去守著他,我很抱歉,請你轉告爸爸,我會抽時間回去看他的。!”夏荷望著窗外初生的太陽,那光線已經有些刺眼了,讓她的兩眼有點發酸。
“夏爸爸……伯父已經猜到你會這么說,他讓我告訴你,你始終是他最愛的孩子,他希望你能回去,到公司去幫他。!”對于夏爸爸的稱呼,他不知道在夏荷面前該如何叫才合適,以前和夏荷戀愛的時候,叫他伯父,后來他們結婚了,在婚禮上改口叫爸爸,后來和夏蓮一起后,又改口叫夏爸爸。
“最愛的?"眼睛終于是受不了越來越明亮的光線,夏荷不得不輕輕閉起眼睛,兩行清淚順著白皙的臉頰流下來。曾經她也以為爸爸是最愛自己的人,從小到大,母親眼里從來都沒有過自己,她眼里只有夏蓮。還好父親一直對自己比較好,從來不會偏心夏蓮。所以那件事發生的時候,當母親指她心狠手辣,不顧及姐妹情誼傷害夏蓮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時,當婆婆趕她滾出家門時,當世勛跪在面前求她離婚時,她想到了父親,他以為就算全世界都拋棄了自己,父親也會永遠站在自己這一邊,為自己主持公道。
但是沒有想到的是,父親,竟然強硬地叫自己離婚,然后為了防止自己鬧,連夜派人把自己送到了鄉下的別墅。
在那間空蕩蕩的房子里,她哭了好久,也想了好久。心灰意冷的時候,她拿了父親給她的一張銀行卡,一個人遠走他鄉,一走就是3年。
這三年里,沒有人來尋過她,她也沒有再和家里聯系過。她用父親給他的那筆錢買了現在住的這套小公寓,一點點從無到有的,打造了現在的這個家,這個家里只有自己,但是,她覺得很好,很安心。
世勛不知道何時用手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那只緊捏的拳頭,等夏荷回過神來的時候看到他眼里深深的痛楚和深切的關懷時,輕輕的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搖了搖頭,什么也沒說,起身向外走去。
事隔多年,就算知道父親并不是完全無視了自己,那又如何?曾經的傷痛已經淡忘,但并不能表明沒有真實的發生過。在那之前,她以為人人都愛她,那件事之后,她突然發現,他們并沒有自己以為的那么愛自己。世勛沒有,父親也沒有,他們和所有人一樣,放棄了自己。那么,他們用事實證明了自己是不值得他們愛的人,現在又何須再回去?都不知道該用什么面目再來面對那些人了。而且現在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這一次,夏荷不想再做改變。
“夏荷,我知道我們都對不起你,可是,伯父他真的已經老了……”身后世勛的聲音里,有痛楚,只是不知道是為父親還是為他自己。
“有你和夏蓮在,我想,他不會過不好的。請你轉告爸爸,我近期會回去看他的。”夏荷淡淡地說道:“請你們不要再來了,我過的很好,真的謝謝你們,再見!”
“夏荷……昨天……和你一起的那個男人是誰?”在夏荷快要消失在門邊的時候,世勛突然問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夏荷好一會兒才明白,他指的應該是昨天載自己回家的馮耀風。她覺得很索然無味,所以她沒有回答世勛這個問題,徑直走進了明亮的陽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