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的X小姐，翹著二郎腿坐在吧臺上，當年標志的女神長發不知道什么時候剪成了反叛的朋克頭，濃密的睫毛膏和眼線暈了一圈又一圈，就像她經久的悲傷和麻木的原諒。不過沒關系，她依舊那么迷人，如同我第一次被她的脫俗迷住一樣，這個有故事的女人，頹靡起來，依然風情。她抽著10塊一包的愛喜，一邊用手戳著吐出的煙圈，一邊摩挲著右手手指上嶄新的訂婚戒指。

我們沉默了很久，她終于停下摩挲戒指的手。

“這婚，我結不了。”

“啊？！可是你上周不是還…”

“你有試過嗎？那種因為一個人，滿懷期望成絕望。”

X小姐說得很平靜，可越是平靜，越能感到徹骨的寒冷。上周，X小姐還在朋友圈里刷著自己訂婚的喜訊。滿車的玫瑰，紅得都快溢出了顏色，背后是滿天的煙花，紫的，紅的，黃的，白的，很是好看，閃光燈下閃得buling buling的鉆戒和她爛漫的微笑。隔著屏幕，我都感受到她的幸福撲面而來，給我這個單身狗造成幾萬點傷害，我在屏幕下方默默點了一個贊，那個時候的她，真的很快樂，至少，她表現的很快樂。

在我們都以為X小姐長達10年的悲虐愛情終于有了一個完美結局，沒想到，卻是倉促的結束。

那一年，X小姐是我們年級公認的白富美，在那個2毛錢還可以買到冰棍的時代，X小姐早就把我們望塵莫及的西式甜點吃了個遍。雖然家境優越，可X小姐卻活的十分接地氣，總是和班上小屌絲一起廝混，爬樹，打紙牌，跳皮繩，上課偷看漫畫，在黑板上畫紅屁股，氣得老師總是停課教育。不過X小姐有著他們都沒有的傲氣。她總是那么的自信，仗義。記得有一次，班上男生硬逼著我幫他們期末考作弊，作為老師眼中的乖乖女，我是一個聽話的好學生，一向好好學習，成績還算不錯，是老師們所謂的苗子。膽小的我一時不知道怎么辦，抱著書包啜泣起來，這時候，X小姐突然撥開圍住我的男生，擋在我的前面和他們對峙起來，接下來就是一些列的少兒不宜的罵詞，沖突越來越大，最后以X小姐的一招千年殺和男生們痛苦的掙扎結束。

從此以后，我和X小姐結下了緣。在我的印象中，她從未低過頭，從未妥協，從未說過不。她是那樣的高高在上，讓人想觸摸又不禁收回。直到，她遇到了C先生。

那是高中最后一個暑假，知了在午后無聊的叫，吵的人無比厭倦。班主任領進了一個新同學，我分明看到，X小姐看他的眼神，發著光，閃耀著無數種渴望。

C先生穿著白色的短袖襯衣，藍色的休閑褲，著一雙有些發黃的白網鞋，眉目端正，還挺好看。

只是因為多看了一眼，從此再沒忘掉他的容顏。

X小姐開始對C先生展開了瘋狂的追求，她很少再和班上的小屌絲玩耍，更多的時間用在跟隨C先生和學習讀書上。用她的話說，“他喜歡儒雅的女孩子，從此以后你們不要讓我去玩什么破游戲了，我要當一個大家閨秀。”

以后，C先生的桌上每天都會換一瓶嶄新的飲料和幾顆金帝巧克力。X小姐總會給我吹噓，“你知不知道那個巧克力什么意思？金帝巧克力，只給最愛的人。”

后來C先生招架不住X小姐的熱情，答應了她的追求，不過開出了一個條件。X小姐得考上C先生的理想學校。

于是X小姐開始瘋狂的學習，早上6點便能看到她一個人在陽臺上晨讀，響徹校園的，不是口中的知識，是她的愛情。日日的熬夜學習讓她眼睛多了分疲倦，生出眼下若隱若現的黑眼圈。我們嘲笑她學成了熊貓，可她總戲稱這是愛情的力量。

命運總是愛開玩笑，它像一個巨大的調皮的玩家，左右著我們的人生，一會兒設一個障礙物讓我們艱難前行，一會兒又為我們鋪上廣闊大道，讓我們暢意前行。

憑著最后幾個月瘋狂學習的X小姐入愿考上了理想的大學，而成績一向優異的C先生卻意外的名落孫山。

可在X小姐的大學新生開學時，她并沒有出現在新生名單上，卻和C先生挽手并肩出現在另外一所學校。

后來X小姐告訴我，她不顧家人的反對和打罵，在家哭鬧了幾天幾夜，終于她爸答應她將她轉去有C先生的學校。

“你不后悔嗎？”

“不后悔，當初努力就是為了和他在一起，如果我去的地方沒有他的身影，那不管那里有多好，對我來說都是死寂。”

她笑著和我說，一如往常的爛漫，在她彎月般的眼睛里，我相信她一定是幸福的。

后來，X小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和我煲電話粥，大多數都是聽她講她和C先生的生活。

“C要過生日了，我想給他買一塊手表，你覺得怎么樣啊，你說她會喜歡嗎？”

“C今天親我了！我好開心呀！”

“C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都不怎么理我，他好久都沒有去上課了，我好擔心他啊。”

“今天我和C去了酒店…我們…那個了…”

我能想到，X小姐說每句話的表情，興奮的，癡迷的，憂愁的，疑惑的，不解的。我甚至可以想到，X小姐在C先生懷里撒嬌的樣子，親吻的樣子，做愛的樣子，她緋紅的臉頰，朦朧的雙眼，不時眨巴的長睫毛和她不知何處安放的四肢。她像一個初開的花朵，嬌嫩欲滴，讓人不忍摘擷卻又忍不住靠近。可誰都不知道，她有沒有開季節。

那個時候，我依然相信，她是幸福的，只是多了點遲疑。

后來，X小姐分手了，不，嚴格來說，她被甩了。

她給我打電話的時候，透過長長的電話線，我只聽到嘩啦啦的雨聲和她停不下來的哀求和哭嚎。她說她看到C先生在校園的一個角落，瘋狂的親吻著另外一個女生。她一個箭步上去給了那女的一大耳刮子，怒吼著讓她滾，可C先生下一秒也給了她一個大耳刮子，怒吼著也讓她滾。

X小姐再也沒有了當初的傲氣，她甚至不敢瞪C先生一眼，不敢多罵他一句。然后，她帶著積存得都快發酵的委屈和不甘，滾回了宿舍。

對了，X小姐說她最氣憤的是C先生居然摸小三的胸，可他都沒摸過X小姐的。

我不知道該安慰她，我不能替她去揍一頓C先生，也不能為她在寒風中送上一杯熱牛奶。我只剩一大堆陌生人都可以說的客套話。“錯的愛，乃必經的配菜，你趕快去吃主菜吧。”而她告訴我“失戀的人不要聽慢歌。”

遇到渣男不可怕，可怕的是執迷不悟。

恰好，X小姐性情倔強，撞到南墻還不回頭，跳進黃河也能洗個舒服，見到棺材也可以大笑。

“我和C和好啦！他求了我半天，還在我樓下認錯，我看他態度那么端正，就答應他啦！”

“如果他再背叛你怎么辦？”

“那我就打得他斷子絕孫！”

大學畢業了，X小姐憑借家里的關系順利得進了某公司，加上自身聰慧，性情友好，在工作如魚得水，很快就高升到了一定職務。而C先生則在創業的大海里艱難前行，一次次死在了沙灘上。

窮途末路，C先生走不下去了。無奈之下，只好向X小姐求助。不忍心看著男友頹靡，更害怕他會為此離開自己，X小姐拿出攢下的積蓄，再撒謊向家里拿了一筆錢。全數交給了C先生，并利用自己的人脈，多方面幫助C先生，沒過多久，C先生步上了事業的正軌。

X小姐在電話里向我娓娓道來。“你不知道他那個時候的樣子，像襁褓中受傷的嬰兒，柔弱得好像一聲一息都會傷害他，我只能用全力去保護他。”

“可他是一個男人，你不能什么都遷就他。”“他是我愛的人。”

我以為他們能就這么一帆風順得相跟下去，沒想到，愛情給過她一個耳光，會再給她一腳。

在X小姐全力為C先生拉業務，搭人脈的時候，C先生不僅獲得了大筆業務，更抱得了生意外的美人。

那是X小姐工作上的好友S小姐，曾一度以姐妹相稱，S小姐就和她的名字一樣，妖嬈嫵媚，上揚的丹鳳眼好像天生就為了狐媚男人。K小姐和C先生相識于一次商業聚餐，那次飯局X小姐也在。C先生風趣幽默，迅速和其他人打成了一片，尤其和K小姐。X小姐高興著C先生能取得大家喜歡，卻不知道桌底下，K小姐危險的高跟鞋已伸向了C先生的雙腿。

“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晚他在洗澡，手機一直在響。我拿起來看了一下，一個備注是10086的號碼一直給他發短信，撒著嬌讓他出去陪。”“他不知道，我對我親密客戶和同事的電話已經爛背于心，那分明就是S。”“那晚他還是出去了，我沒有質問，也沒有攔。我不知道我是已經麻木得不再愛他，還是因為我愛他愛得太卑微，我甚至，不敢去大膽的私占他。張愛玲曾在愛情的塵埃里開出一朵花，而我，是在花里生出了塵埃。”“對了，那天我們9周年。”

愛情，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東西？能讓高傲的女王變為低下的奴隸，能讓黑夜顛覆成白天，能無限包容一次次的傷害，能讓一切不可思議成為理所應當。

后來呢？

后來，S小姐和C先生事情敗裂，S小姐成為臭名昭著的小三，被迫離開公司，而C先生，因為沒有X小姐的幫助，事業漸漸走下坡。可能是C先生良心發現痛改前非，他剃光了頭發，說要重頭再來。于是他再一次來到X小姐公寓的樓下，用滿天的煙花祈求昔日愛人的原諒。

X小姐告訴我。“我看著那漫天的煙花，把黑夜都照得通亮，砰，砰，砰，它們一個個的爆炸，散出五彩的光，就好像我的愛情，燒光了又復燃，泯滅了又重生，每一段都很美，但都很痛。只有煙花知道，那些美麗，是撕裂自己得到的。”

在華麗的煙花背景下，X小姐站在那個給她無數次傷害的男人面前，無語，也沒有眼淚。C先生打開轎車的后備箱，那是滿滿的一車玫瑰花，多的都擠得變形。然后他從身后拿出一個精致的紅色絲絨盒，單膝跪地。

“我不能沒有你，嫁給我。”

X小姐驚愕得看著眼下這個男人，不知道是不是該接受這份突如其來的“幸福”，不知道這是一份上帝的禮物，還是惡魔的潘多拉盒。而周圍的行人早已經圍成了一圈，鼓著掌，大聲叫著讓她答應他。在大眾的環境中，人是很難把握自己的立場和方向的，X小姐伸出顫抖的手，讓那戒指緩緩得塞入她的生活，而她感受到的，無非是這10年來的寒涼。

X小姐拿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低頭抹掉眼角欲滴的淚。大笑著拍出這旁人羨煞不已的偶像劇場景，發了一條朋友圈。

“10年，我們訂婚了。”

隨即，大波的祝福和點贊襲來。作為事件的主角，她卻比任何觀眾都要冷眼旁觀，分明應該是最幸福的人，她卻是吞下了最苦的痛。

如今，X小姐抽著煙蜷縮在吧臺前。

“前幾天我剪掉了我的頭發，我以為我會難過于這些陪伴了我10幾年的頭發的離開，可我發現，割舍并沒有那么難，反而是一種解脫。太久了，我以為我沒有了他就無法過，所以我不斷的忍讓，一再的包容，我以為我的卑微可以留住他，感動他，可其實我只是活成了一條狗。我能預想到和他結婚以后的日子，可怕得我晚上都睡不著，我很愛他，但愛過了，反而沒有了自己，我想，是時候找回自己了。”

“錯的愛，乃必經的配菜，這配菜我吃太久了，是時候換口味了。”

說完，X小姐碾滅了手中的煙，摘下了那顆禁錮她的戒指，戒掉了她10年的愛癮。頭也不回，瀟灑得走向了黑夜的盡頭。

我望著那堅定的背影，就和兒時她擋在我前面為我撐腰一樣。我印象中的X小姐，應該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