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在想最美好的愛情是什么?
大概是分隔兩地,卻依然心有靈犀。
跨越時空與距離,只要我還愛著你。
寧愿孤獨終老也至死不渝。
這是劉奶奶的愛。
“姐姐,姐姐,我們到了。”
我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的看了看眼前的妹妹,背起書包,隨著她下了巴士。
真是荒涼。
簡陋得不行的巴士站搭著充滿坑坑洞洞的屋頂,地板上充斥著煙頭、紙屑和垃圾。還真是難得還有巴士可以到這里來。旁邊立著幾個殘破的郵筒。菜市場的魚腥、肉腥味夾雜著這里老舊巴士難聞的汽煙及汽油味讓我忍不住揉了揉鼻子。嬌嫩的妹妹跺跺腳,推了我一把:“姐姐,咱們快走吧,臟死了,這里的味兒真難聞。”
換作平日,我定會說她嬌氣。可如今我也十分同意妹妹的話。不過,這里人煙稀少的,怎么才能到村里啊?
我抓了抓腦袋,掏出劉奶奶給的照片。照片上,陽光斜射在一個小木屋上,茂盛的巨樹長滿了綠悠悠的樹葉。一個滿臉滄桑的老人坐在藤椅上卻面目慈祥的對著鏡頭露出了稍顯羞澀的笑容。那笑容簡直就像是20多歲的小伙在喜歡的人面前的樣子。
我左看右望,筆直的道路一個人也沒有。菜市場里也只有寥寥幾個攤販正在收拾檔口。走過去一問,他們都住在附近的磚頭房里呢,已經很少到那深山老林里住那破爛的木屋。
妹妹垂頭喪氣地坐在路邊:“我就說不來了嘛!這下可好了,壓根兒都進不到村。我先說好了,我堅決不走進去。要走你自己走去,我寧愿在這巴士站里等明天的巴士。好好的出一趟門,來這什么鬼地方嘛!”
我被她念得有點煩躁:“你再吵,我就真的丟你在這兒啦!別忘了,錢都在我身上呢,我看你怎么回去。”
妹妹憋了憋嘴,不說話了。
這時,一個阿姨走過來:“姑娘,你們要進村啊?別擔心,待會會有一個大伯來賣他自己種的菜給我呢,你就隨他的車回去吧!”
我趕緊向阿姨道謝,拎著妹妹先到阿姨的檔口坐著等待。
天氣不算太熱,涼涼的風吹過來,讓煩躁的心情有些平靜下來。天很藍,藍得璀璨,悠悠的白云飄過,聽人說一朵白云就是一朵思念,他會化成你的樣子送到你思念的人的那片藍天。這會兒,是誰在思念誰呢?
不久,果然有一個大伯駕著車來了。我是有點震驚的,我本來以為是牛車,馬車什么的。沒想到還真的是駕著車,雖然是十多二十年車齡的老爺車。
大伯聽了阿姨的話,可高興了:“姑娘,已經好久沒人來我們村啦!得,得,我帶你們進去,那些娘們和小孩肯定高興壞了。”
一上車,妹妹就在后座呼呼大睡。我則和大伯攀談了起來。這車據說是大伯用了大半年的存款買下的二手車,是村里唯一的一輛車,可拉風啦!只是每天都要到山下的巴士站添油就是了。
聊得我覺得氛圍差不多了,就掏出照片問:“大伯,您認識他不?姓蔣,叫蔣磊。”
大伯一看:“我不認識他,可是我聽過他的故事。當初可是我們的村人把他救起的。據說是個士兵,只是不知咋的摔下山崖,隨著溪水就飄來我們村了。聽人家說,他還失憶了呢!脾氣怪古怪的。我是沒見過他,可咱村里一定有人認識,到時幫你問問啊!”
我猛點頭向大伯道謝。斜靠在門邊,汽車的冷氣壞了,窗開著,一路上風撲面而來,吹起了我的發鬢。漫天的綠色遮擋了蒼天,泥土的芬芳襲來,悠閑樸素的味道。
不一會兒,零零散散的小屋映入眼簾,小孩們愉快地玩耍著。大伯把我們領到他家,叫他媳婦收拾了一間房間給我們,熱情的很。安頓好一切后,便帶著妹妹走街串巷,想問問蔣爺爺的下落。
可是認識他的人大多早已不在人世了,一些中年人也只是如同大伯一樣聽過他的故事,沒人知道這座小屋,沒人知道他是誰。
“姐姐,算了吧!或許我們找錯地兒了呢?他一定早就不在人世了,或許連個墳頭都沒有,你又如何把他們合葬啊?”
“就剩最后幾間了,問完真沒有,我們就回去。”我不死心。
終于,問到最后一間家時,碰到了一個90多歲的老奶奶,是這個村里最后一個那年代的人。
“老蔣啊!在晚年的時候就到山頂去住啦,晚輩都不太知道,畢竟沒有人會到山頂玩兒去,我們也警告他們不準去。他那小屋就在那兒呢!不過,他早走了。那時,我老伴和幾個村里的男人去看他,卻發現他走了,走了有一個星期了,蒼蠅都停在他尸體上了呢!我老伴他們就把他好生安葬了,還立了個墓碑給他,就在山頂上。怎么說,都曾是保家衛國的兵啊!”
我欣喜若狂地向老奶奶道謝。太陽下山了,和老奶奶寒暄了幾句后,我們也回到大伯家去。大伯為我們準備了火鍋。知道我明天要上山,特別叮囑我許多細節。他也想跟上,可是奈何有點年紀了,爬不了山,我也不好意思讓他老人家跟著。妹妹是不可能跟我去的,我只好孤軍奮戰了。
夜色悄悄降臨,星星一點一點散布在天空中,那一顆是誰的眼睛?
隔天一早,我便出發往山頂走,背包里裝著劉奶奶的骨灰,愛的重量很沉。
一路有些崎嶇,幸好有大伯給的登山拐杖才能還算順利的登頂。
彼時晨曦微微的散發柔和的光,把天際染得美輪美奐。薄霧縈繞在山頂之間,仿佛就像是來到了仙境一般。我看到了那熟悉的小木屋,那棵巨樹依然茂盛,青綠的葉子透露了生氣勃勃的樣子,老舊的藤椅孤單的被荒置在門前,孤單得只有一個影子陪著。
旁邊,是一方小小的墓碑。
我想起了劉奶奶給我說過無數遍的故事。從小,總是喜歡跑到隔壁劉奶奶家玩,便總是聽劉奶奶反復地說著她和蔣爺爺的故事。
劉雪和蔣磊是青梅竹馬,更是一對戀人。兩家自小向好,知曉他們情投意合也不反對他們在一起,反而全力支持。在那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劉雪和蔣磊的愛情并未受到任何的考驗。于是順理成章的戀愛,結婚。在村里,他們被大家所贊頌。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們是所有人艷羨的對象,他們的愛情在那個時代盛開得無比的嬌艷。
恩愛的生活讓他們每一天都像是活在密罐里。蔣磊晨作晚息,劉雪就把家里打理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每每黃昏時,蔣磊工作完畢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就會看到屬于他們家的炊煙冉冉從煙囪升起。人多向往神仙般悠閑的生活。他卻甘愿食這人間煙火。
平靜的日子過了兩年。戰火開始蔓延,國家強迫每戶人家必須派一位壯丁出征沙場。蔣磊本就是個正義凜然之人,外敵這都打到國家來了,就算國家不征兵,他也必定會去的。最舍不得的大概也就數劉雪一人。
臨行前一晚,蔣磊和劉雪坐在門前賞月,倆人什么話也沒有說。正是十五,月兒又大又圓,散發著柔和的光芒,讓這夜晚似乎沒有那么的陰暗。彼此之間滿腔的不舍難以傾訴,只默默陪伴對方。蔣磊不敢做任何保證,怕讓劉雪失望。這戰場艱險,誰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這一別,或許就是永恒了。
隔天,他們起了個大早。劉雪準備了特別豐盛的早餐。平時不舍得煮的雞蛋都煮了給蔣磊吃。還塞了幾顆水煮蛋到蔣磊包里,說路上可以吃。
就這樣,劉雪站在村口默默地看著車上的蔣磊越走越遠。蔣磊也看著村口劉雪的身影越發模糊。
后來,也就沒有后來了。戰爭結束了,可蔣磊卻沒有回來。同村的人說他摔落山崖,連尸體都沒找著。劉雪聽完這一切,只平靜地點點頭。她依然把家收拾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可是蔣磊卻再也沒有回來。
幾十年的歲月就這樣平淡地過去,生活一如既往,晨作晚息的日子一成不變。劉雪也從那窈窕淑女變成了略微臃腫,白發蒼蒼的老太太。
在我10歲那年,劉奶奶收到了一封信。我還記得那天我像往常般到劉奶奶家里玩,卻看到劉奶奶拿著一封信愣住了,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魂兒像是被抽走一般。劉奶奶其實不識字,她卻認得蔣爺爺的筆跡,也只認得信末那兩個蒼勁有力的“蔣磊”二字。
我上前推了推她,她急急忙忙地要我念信。所幸蔣爺爺寫的字我都懂得,便一個一個字念給劉奶奶聽。
原來蔣爺爺一直都沒死,當初他摔落山崖,被河水沖到一個村子并被救了起來,可是他卻失憶了。他一直記不起來自己是誰,只能從軍裝上縫著的名字知道自己叫蔣磊。對于自己的一切過去,腦袋里都是空白。
就這樣幾十年過去,他一直沒有娶妻,因為他心里一直有種怪異的感覺,他總覺得有個人在等他,他也在盼著某個人。直到不久前,上山砍材時,不小心摔倒碰到了頭,這才記起了所有的事情。可年老的身子不允許他舟車勞頓來找她了,字里行間透露著愧疚。
劉奶奶哭了,這是我第一看她哭。這么多年的滄桑與操勞,她都不曾哭過。聽完這信,她卻哭了,仿佛要把這幾十年的委屈一次哭個夠。
劉奶奶讓我幫她寫信。他們就這樣信件往來了個好幾年。他們不曾再見一面,只互相寄過一張照片給對方。可這卻不曾磨滅他們之間的情感,這幾封信件讓他們似乎回到了那年少時候青澀的歡喜。
幾年后的一天,劉奶奶把信寄出去后就再也沒收到回信。劉奶奶心里了然。在她心里,已經沒有什么好悲傷的了,知道他心里還有自己,這樣就夠了。
劉奶奶孤孤單單地又活了幾年。臨終前,握著我的手,她這一生孑然一身,沒有什么親人。最親的只有我了,她懇求我,死后找到蔣爺爺所在的地方,將她的骨灰和蔣爺爺合葬。這是她唯一的心愿。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所以,多年后的現在,我站在了這里。
我緩緩地將劉奶奶的骨灰從背包里拿出來,在蔣爺爺的墓旁挖了一個洞,把劉奶奶的骨灰葬在這里。
他們終于在一起了。我想他們在天堂相遇時,一定還會是年輕時那令人臉紅,怦然心動的模樣。
而這舟車勞頓,行將萬里,只為圓劉奶奶一愿的旅程,值得。
這一路,我為的是什么,我一直都搞不清楚。
我想,現在我懂了。
我想尋的只不過是一份愛而已。
一份至死不渝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