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恨那百合不開花,終是負了一場良辰美景。
素慧容,一個嬌柔似水的宮女,若使伊人折花,都恐花兒會咬傷一段紅酥雪芽。輕松地逃離皇宮,莫名地拋出香囊,巧妙地同大俠搭訕,適時地輕哦淺吟,這一切的心機不是不可疑的,這哪是深宮中的弱女子玩得轉的手段,可別忘了她只是一個被侍衛誘騙且珠胎暗結的可憐人。怪就怪此間看客生就須眉濁物,弗一照面,盈盈眼波蕩漾出的憂慮恐懼,便一舉搶登吾之心間最柔軟之地。曾記殷素素語重心長地對小無忌說道:“越是美麗的女人越會騙人。”此乃千古之大實話,那些個鐘天地之靈、毓萬物之秀的女子,只需一個眼神便顛倒了眾生,尤其自命風流的蠢物。
若說素慧容的嬌弱溫柔是一盞女兒毒,那誘我飲下且甘之如飴的便是她與凌雁秋之間的朦朧。似有若無的曖昧,最是能挑動松弛的神經,緩急間蹦跳出的音符勰以一曲春之贊歌,呢喃漫天旖旎,更何況是發自兩個這般美麗的可人兒。凌雁秋隨意挽卷素慧容的綢發,再為她戴上皂帽,眼前的俊俏小書生,是不是也曾讓她‘我見猶憐’?
她問,“我像他嗎?”傻孩子的傻問題總是天真得那么可愛,從那一刻開始,我就希望她們之間有點什么了,那時候多希望凌雁秋用一個擁抱去肯定她之妄測。所以,素慧容再多的疑點在我面前盡皆浮云了,整部劇的時間里,一半心跟著緊張的劇情上下浮沉,一半心幻想著百合綻放的剎那芳華。時間流逝,畫面變幻,龍門奇石上她伴著她共倚九天彩霞,流丹似火點燃了誰的熱情?她無言,靜默了萬千心事,因為萬里的尋覓、三年的苦戀,茫茫紅塵已無任何事任何人重得過‘趙懷安’這三個字;她亦無語,而瞥向凌雁秋的目光中滿是傾慕,原來這個世界除了冷漠的大內牢籠,真的還有任俠仗義的情天恨地,原來這個世界除了沒完沒了的勾心斗角,真的還有至簡至純的懷抱,別樣的溫暖,讓她從無感受過的心一旦嘗試,便即沉溺,有人于畫外癡嘆溫柔鄉又何止只是英雄冢?或許從那時起,蕓蕓大千里已有三個字她想為她抹去,哪怕傾盡她的生命,即是那個負心郎‘趙懷安’。
自私的我醉了,因為這種畸詭的朦朧似白干混調了紅酒,溫潤中連每個酒分子都滿是熱烈,向來淺量的我怎能不獨醉呢?所以太想這部電影于此戛然而止,如詩的畫面,如煙的曖昧,可以任由吾生發諸多美好,恰時有怨曲奏響,“送你幽幽百合花,問你可解花中謎?”
她有多愛趙懷安,在漫天鴉云下,她可以不管行李,可以不顧性命,也定去撿回屬于他與另一個女人的定情信物;她有多愛趙懷安,只因他慣弄的竹笛,她才踏入九死一生的江湖,學他醉里挑燈看劍,效他氣吞萬里如虎;她有多愛趙懷安,對陣顧少棠占盡優勢時,只因他若驚鴻忽現,便反被顧少棠所制,是故人重逢密疊了孤影成雙; 她有多愛趙懷安,輕微的傷勢卻使她暈闕跌倒,或因她激動致氣血翻涌,更多的應是想試一試他會不會相扶吧。‘終于能把笛子還給你了’,倔強自傲的女人再次用傷害自己換他一絲憐惜,又怕這樁糊涂情案的解答不如已之預期,干脆暈倒,便能多享受一刻他之溫存。
可是她終究醒了,可是假想的愛情終究醒了,趙懷安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趙某人不是不愛她,否則他不會把笛子重新贈送與她,只是他的心中永遠有為救他而命喪黃沙的邱莫言,只是他害怕再一次失去。是的,沒有得到時的幸福,便不會有失去之后的痛苦,縱橫沙場的俠客不怕萬劍被身,只怕有位佳人用楊枝撥亂久久未波的枯水。
其實,即便她繼續沉醉,旁伺的素慧容也會辣手攪局的。女人同女人間的戰爭,已伏千劫萬難;女人同男人間的廝斗,更有殺機洶涌,更何況以愛之名的搏殺,橫看則理之所至,側望亦大義凜然。慧容是個聰明女子,那邊廂先是騙到趙懷安與其合演一出你儂我儂的纏綿戲碼氣走雁秋,轉過頭來又要跟著雁秋一起漂泊江湖,端看凌美人怎生選擇。哎,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我們之人生也是不斷充滿了選擇,進一步或有懸崖千丈,退一步也未必就能海闊天空,進與退之間的徘徊與掙扎忽地就蒼老了耳鬢廝磨。結果她留下了一把匕首,隨即孑然獨行,她說她已厭倦了這片沙漠。我不禁追問,是真的嗎,那她后來又何必回來,終究還是放不下為他而奔走回旋的三年,終究忘不了洞房花燭夜口是心非的某人。都說時間似水,逝者如斯夫,卻把她的愛清淘得更為精純。畫外的我惟有長吁,如果當初她選擇了她,紅塵之外又怎會有后來的肝腸寸斷,不管是她,還是她,亦或是追悔的他。互相追逐的駿馬揚起漫漫黃沙,迷離了一段分不清誰欠誰的往事,惟有沙上的蹄印或可見證有人于此曾經愛過,只是待大風一卷,湮滅如夢散。
因為太過沉湎幻想中的百合并蒂,所以當慧容用雁秋贈予她的匕首狠辣地連刺凌美人時,我的下巴碎落一地,難道說這就是徐老怪電影中不斷講訴的宿命,這輩子欠的心債必在眼下抱還,因為我看得真切,所以我承認輸了。其實,她還是愛她的,以她殺手的心機與本能,彼時彼刻若真要殺死凌雁秋太簡單了,她看似狠絕的殺著其實招招未到要害,她只是想削弱其戰斗力,以便去幫凌雁秋殺了趙懷安這個薄情郎。
她怨多過于恨地說道:“你已經走了,為什么為了他還要回來?”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偷走了我所有的可憐,是的,對于西廠這個城府如此之深的奸細,我恨不起來,本來她有機會再世為人,在她面前只做一個單純的小女人。因為畸戀,因為單相思,所以她愛得卑微愛得深沉,所以在萬千絕望下的爆發亦如斯凄切,故作陰狠的表情下亦藏不住眼眶內的瀟瀟秋雨。最后的最后,當然是大奸伏誅,英雄生還,只是可有人還記得一甲子暗無天日的活死人墓里的寸斷肝腸。是的,有一種愛,光掏出心來給她看也未必真切的。那么好吧,那位嬌柔似水的俏宮娥,用血肉幫她鐫刻傳說,用自己的稱手兵器拼出‘我愛你’,乃謂宿命。
遐思久矣,不知太虛幻境的薄命司里,會否有添上這一闋,本來是假鳳虛凰,偏卻效郎才女貌,嘆嘆。《青蛇》里的白蛇青蛇扭腰擺臀款款而去,《天山童姥》里的秋水滄海巫行云亦不再共輕歌曼舞,消散的倩影無不皆恨良辰美景奈何天下,百合未綻便即凋零的凄涼。是的,有一句情詩這樣唱到:“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關于雨化田,贊譽太多,我也不多說了,就分析分析他的名字吧。雨下有田,乃雷也,實乃雷公公也。其人雷不雷,這就見仁見智了,不過在我看來,的確嫵媚美麗得驚人。以雷為名,其實也暗喻其行事手段雷厲風行,而‘化’字亦點出其處世氣度溫潤如玉,給人以春風化雨之和諧感。另外閑拖一筆,田者地也,則有上坤下震之象,實謂易經六十四卦中的地雷復卦也,有萬物更新之象,蘊重修破舊之意者,由此可推,嫵媚的雨公公實乃真太監乎。
何謂江湖?古龍的酒中,是一句身不由己的嘆息;金庸的劍下,挽出‘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劍花;而我的夢里,是默默關心默默守護菱花紅顏。
江湖何處?即是那個追逐夢想、編織回憶的所在,可以詭譎,亦能簡單,而徐老怪的江湖則是那個宿命輪回的地方。有一些小細節,比如那管竹笛,從邱莫言到周淮安再到金鑲玉,從凌雁秋到趙懷安然后回到凌雁秋,最后傳到顧少棠之手里,是愛的傳承亦是宿命的輪回。《新龍門客棧》里是周淮安亦騎亦牽兩匹駱駝行向龍門客棧,而《龍門飛甲》里卻是凌雁秋與素慧容各騎駱駝漫踏黃沙。這一些小細節,無一不在昭示這就是徐老怪的江湖,這就是吾年少癡迷的那一片江湖。
這片江湖中,似有故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