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夏天,臨近高一下學期期末,在炎熱的六月下旬,我們根據自己的選科完成了新的分班,我大汗淋漓的搬完宿舍后坐在新的教室里。沒多久,她便比我還要大汗淋漓的走進教室坐在我旁邊唯一一個空位上。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微微笑著,問的特別自然,“周瑩。”我回她一個微笑,“我叫方琪。”她笑的很親切,眼睛很好看。
我的高中是一所成績突出,惹得無數家長青睞的寄宿學校,外界對于這所學校的贊美更是每年都絡繹不絕,里面的學生自律,勤奮,聰明,也有從眼睛里就能冒出來的傲慢和優越。走出去像是復制黏貼一樣的氣質讓人不難猜到是從哪培養出來的。
按照校規,我們是不能男女同桌,所以男生統一坐后面,女生坐前面,而在這個純理科的教室里,女生僅占了前三排,后五排滿滿的男生將這個塞滿六十多人的教室的氣息搞得沉重不已。
“既然人全了那現在我們調一下座位,由于是剛開始,我們就先按高矮個來,以后便是按成績。好,現在女生先出去按身高排隊,依次往里進。”打破只有頭頂電扇咯吱聲音的教室的人除了我身邊與我交談的方琪外便是講臺上其貌不揚的新班主任。
隨后,我便看到她們立刻聽了班主任的話抬起屁股往外走。
“哎,同學,你是不是比我高一點啊?”一位目測比我高一點的女生沖我笑著問道。“啊?有嗎?哈哈哈哈你多高呀?”我在心里鄙視自己的表里不一,也能覺出此刻的我笑的像個憨憨一樣。而其他同學瞬間活了起來,笑嘻嘻的互相交談打招呼,前面的長著矮的還禮貌的讓著位置,“你在我前面吧,哎呀沒事啦!”而隊伍的最后面也就是我和兩三個女生比劃著自己的身高,嘴上笑嘻嘻的說著話,身體卻都不自覺往前面擠。
而我看到方琪,目測一米七左右,比我們幾個都要矮一點,卻從一出來就在隊伍的最后面站定,然后倚著被擦的锃亮的白瓷磚墻壁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們。
“你要站最后嗎?”只有我對她笑著問了一句。“我無所謂。”她面無表情的回答我。我當時想我大概不會同這么屌的女生來往太多。
坐到中間一排,由三列組成,我在外面,坐在中間的女生以不方便為由與我商量換一下座位,我不明白她為何在我和方琪之間選擇與我談判,我笑著猶豫著,思索著委婉的詞句,“你想坐外面嗎?”方琪正在收拾桌子,聽到后看過來,“嗯可以嗎?”那個女生也就是我們以后的團支書笑的很坦誠。“你跟我換吧。”方琪無所謂的語氣讓我松了口氣。
就這樣,我和方琪成了同桌。
那時省里要實行新高考,我們是第一屆,不分文理,自由選科。一共六個純理科班級,幾乎將全級部最拔尖的學生都收了去。為數不多的其他優等生也是分布在有物理化學的組合里,更少數的在純文科里,這仿佛成了大家心知肚明的學科鄙視鏈。
分了班之后便是準備期末,也是考量班級平均水平的第一次考試。大把大把地下發練習卷,理科班的卷子總是發的早,講的快,做的多。每當晚自習后放學,樓上班級的同學下到一樓,就會看到一樓理科班還亮著燈,烏壓壓的還坐著一些人沉迷于刷題,看到門口有名的學霸在走廊里為一道題展開激烈的討論。我不知道他們看到此景所生何感,我和其他理科學生一樣,以為自己比他們厲害,以為他們會佩服仰慕我們。
“除了坐在這刷題就是出去接水,上廁所,我就納悶了,他們不憋的慌嗎?”
“唉,不是都下課了嗎?怎么沒人出去啊?”
“不是放學了嗎?咋沒人回宿舍?”
“這才幾點,怎么教室里就坐滿人了,大家吃飯這么快的嗎?不出去消化消化嗎?”
......
炎熱的天氣使一個裝滿六十四人的教室燥熱無比,我也想像方琪那樣,吐槽出來這些不滿后抬起屁股走人,再踏著上課鈴進來。但我沒有這樣,不知道是因為當時班主任坐在講臺上,鏡片后的眼神如炬一般掃視著我們,還是因為我向來不敢跟一群人走反方向。
期末考完試后,來自原先班級里的那些佼佼者們都擠到成績單面前,看著自己和別人的名字,暗中較著勁。這個時候我從不參與,只是趁人少后偷偷上去裝作不經意的瞥一眼名次。
而我也看到了名單的最后一位,是方琪。
高二開學時要搬校區,新校區更大更先進,我們需要頂著酷暑將宿舍里和教室里的東西全部清空。不久,在家長群里面,我也看到了新的宿舍名單,我和方琪成了對床的舍友。我心里并沒有開心的滋味。
而在升高二的暑假中,我爸充分發揮了他身為教育者的功能,給我普及了新高考改革的內容外還給我分析了我選科的好處,我聽的云里霧里,但我并不反感跟我爸這樣談話,我們父女倆都能扯,由東扯到西,由新高考扯到省內教育,而我的高中為這次談話提供了典型的素材。每當我們談到興頭上時我媽總會打斷我們,調侃我們天下無所不知,而我媽身為一位先進的奮斗女性,做事十分條理,生活起來也一絲不茍,給我普及的是哪些食物吃多了對身體好,哪些食物沒有營養卡路里還高。我也曾聽過她的話每天做一百個仰臥起坐練出了隱約可見的馬甲線,但上了高中后被學校更為嚴格的時間安排牢牢控制,除了學習,干什么都沒有時間,做什么都是違紀。
開學時,我和爸媽每人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跟著人群走向新校區的新宿舍樓。迎面撞上剛從宿舍樓里出來的方琪,她只身一人,看到我特別開心的對我打招呼,我也下意識的回她一個微笑。
“我跟你分到了一個宿舍!”
“哈哈哈是的,我的新舍友!”我盡量用我最歡快的語氣。
收拾完后回到新教室,總算不用六十多個人擠的烏壓壓的,新教室很寬敞,課桌黑板一看就價格不菲,我看到方琪后便過去坐到了她旁邊。她看到我后便和我聊了起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看周圍都是新同學,唯獨她不像是新同學,自然的像是與我認識過的熟人。
對了,她還是班里第一個送我生日禮物的人。
當時在老校區,還有一天便期末考試。她晚上來到我們宿舍借水壺,她進來時我并沒有看到她,正在吐槽自己每次生日都是和考試一起度過,當時有一個舍友便順口問了句我生日何時,我便告訴她,七月六號。
而到了那一天,我只收到了方琪的一盒“好麗友”。我在抽屜里看到時很驚喜,方琪看著我驚喜又疑惑的樣子,笑著有點害羞的對我說“生日快樂哈”,這句話讓我覺得更為驚喜,她怎么知道我的生日,怎么知道我最愛吃的零食,我不禁想到前幾天在超市的偶遇,當時我對舍友開心的指著這東西說我小時最愛吃這個,現在也很喜歡,看到方琪后草草的打了聲招呼,便繼續和舍友說說笑笑。
“啊,謝謝!”我也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我分了班后第一次發自心底的開心。
高二生活便開始了,或許是由于新校區的緣故吧學校里連根草都恨不得是新的,樹也是移栽的,光禿禿的,沒有綠樹成蔭,沒有陽光的剪影,那種斑駁唯獨屬于時間的味道在這里找不到。所以在這里過的兩年很快,快的讓你記不清都過了什么,也和每天重復的生活脫不了干系,像一杯白開水,喝的時候沒有感覺,喝到底了還是沒有感覺,也不會想到再要一杯。
而我之所以還能在這里寫著這兩年的故事,是因為在不完美的場景下我遇到了方琪,如果換作別人,或許這故事就沒有結局。
我們是同桌又是舍友,沒過多久我們便一起吃飯一起接水一起回宿舍,關系越來越近,她很難不讓我將她當作朋友。她喜歡看書,而且看過很多書。我們教室的后方是一個專屬于班主任的辦公室,里面有我們每個人的櫥子,其他同學的書櫥里都是滿滿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王后雄》等,幾乎每科一本,人人都有。而趁班主任不在的時候,方琪打開最左下角六十四號的櫥子,一臉驕傲又滿足,“看!我是班里最富有的人!”
國內的小說,國外的小說,偵探的,懸疑的,名著和非名著,她都有。我當時并體會不到她的滿足與快樂,我甚至以為她只是安慰自己或趁機給自己倒數第一的名號找個借口。
但她對我展示她的“財富”之后,便在晚自習時對我說起書中的故事,給我聊起書中的人物,會在我無所事事時突然問我“人死了會去哪里?走出了時間后又要走向哪里?”
外面有執勤檢查的老師時我們便傳紙條,甚至專門買了一個本子供傳紙條用,說實話我喜歡聽她講這些,高一的時候我是那個對同桌滔滔不絕的人,而這時面對方琪我更多的是做個聆聽者,我第一次發現了我的匱乏,我被她背著老師與老師斗智斗勇之下偷看的小說里的東西吸引了,我來到這所學校除了感受到學習成績上的落差外,在方琪這里居然感受到了思想的落差。當她又一次跟我聊起外國小說中體現出的外國文化時,我下定決心也要看書。
大概就是這樣迷上看書的吧。但我遠不如她著迷。我趁著大休回家,拉著我爸給我推薦書單,并興奮的給他介紹了方琪這位同學,還說了一句,她和其他同學不一樣,她不像二中人。
我父親高興的給我列出書單后,夸我會發掘別人的優點,但最后還是讓我和學習好的同學多交流交流。
而我又犯起較勁的毛病,拿著書單,方琪看過的書我不買,我專挑方琪沒看過的書買,然后全帶到學校,塞進我書櫥里。
“你好富有,這些我沒有看過哎!哇,你父母給你買的啊,真不錯,能給你買這么多....哇,你這些書都很深奧啊,原來你是學術型的啊!”方琪看著這些書,兩眼放光,真的有光。
我拿過方琪手里的書重新放到櫥子里,把門一關便向食堂走去。
一路上,方琪都抱著我的胳膊撒嬌,求我把書借給她看,我不吱聲,她就一直晃我胳膊,睜著她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乞求的看著我。
“周周~瑩瑩~小周周~小瑩瑩~我請你次飯飯啊~”看著她與平時截然不同的可愛模樣,我憋著笑,心里很情愿的答應了她。而之后,我買的書越來越多,甚至不去想我還有多少沒有看完的,買完之后,看見這么多書擺在我面前,我突然有了和方琪一樣的心情。
她不止我一個朋友,還有兩個,來自其他兩個宿舍,暫且叫她們A和B吧。
女生A很喜歡方琪,每次我和方琪吃飯她都在,而女生B吃飯和她自己的舍友們一起,但大課間時會拉著方琪和她單獨吃飯,下課時也會示意方琪出去陪她。
只要不出例外,方琪每次下課幾乎都會拉著我出去,上廁所,接水,或啥也不干就在外面閑逛。而我就算還在摳著上課時沒聽懂的一個點,只要她叫我,我就會抓起杯子和她出去,漸漸的,但凡下課她沒有出去的意思,我便動用武力強迫她陪我出去,然后一路上說說笑笑,看她偶爾犯一下二。
當然,上午下午的第一個課間是要留著用來睡覺的。
她很有運動天賦,有她在的體育課,我這個體育廢柴,從小都是在體育課上摸魚的人總會被她拉著出一身汗,然后晚上再一起掐著時間準備沖向宿舍搶澡堂的位置。
她最喜歡籃球,她說過只有籃球不會背叛自己,你拍它出去,它就會彈回來,還是回到你手上,而且籃球可以一群人玩,也可以一個人玩。她三分球很漂亮,三步上籃很帥很利索,愿意陪她打球的女生不多,我便是不愿意陪的。但她硬拉著我上場,總是這樣。再加上其他兩個舍友,還有女生A。
女生A覺得自己多余便推辭說不打,方琪硬說得有替補,拉著她打,在球場上,我和她一隊,二對二無非也就是爭個投球,和對手爭,和隊友也爭。我們犯規,方琪也不惱,她看對方投的差不多時便輕而易舉的搶過球傳給我,讓我投個痛快,也讓我拍著球在場上跑來跑去。投不中她就負責搶籃板,炫一下技后便又傳給我。所以方琪每次換女生A上場時我都突然不想玩。有一次我懵進一個三分球,方琪比我喊的還大聲,好像這球是她進的,“哇中國女籃的未來要靠你了!周瑩你太帥了!茍富貴勿相忘!” “滾!”我笑著對她喊,把球朝她砸過去。
好幾次方琪的球技吸引了隔壁打球的男生,其實不止球技。我們都看見他們時不時瞥來的眼神,只有方琪看不見,一直沉迷于自己喜歡的事物中。
每次大汗淋漓的體育課下課時,方琪則領著我們去行政樓---最富貴的樓里洗手,那里的衛生間是建給領導的,富麗堂皇。當方琪在一扇紅色的大門前停下時,我以為打開后里面會是報告廳或者禮堂。然而是衛生間。那里的洗手液通紅通紅,沒有摻一點水。我們擠著滿手的洗手液仔仔細細地洗著手,有時候正值大課間跑操,方琪則帶著我逃課間操。
課間操嚴重模仿衡水中學,前胸貼后背,每個班都是緊湊的方塊或大或小,大家手里攥著學習資料一臉嚴肅的邁著腳。這樣的跑操深得領導喜愛,在一次北方嚴重的霧霾天里領導光臨我們學校視察,主任們心血來潮想讓我們給領導展示一下我們出了名的衡水式跑操。整個學校都陰沉沉的,我不確定領導是否真的愿意欣賞,但校長以及主任看到學生如出一轍千篇一律的樣子是真的欣慰滿足。學生們也陰沉沉的,默默的跑早操后默默的解散,唯一的聲響還是跑操中那幾句喊的洪亮的口號。解散后回到班里,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大家沒有任何情緒,或者他們也不知道應該有什么情緒。
“你看看,他們已經麻痹了。”方琪和我躲在行政樓中看著這一切,方琪搖搖頭,說話的語氣里也是沒有情緒。
考完一次試便要根據成績換一次座位,根據排名的先后挑選。每次方琪都沒得選擇。第一排靠窗最偏的那個位置在這兩年里一直屬于她。那里看黑板和電腦是反光的,教室很大,老師也不會注意那兒。考試很多,所以每次座位都維持不了多久,大家挑來挑去,有的是看座位的位置,有的是看那些學霸坐在哪里。我們班沒有考試之神,沒有蟬聯第一,大家都是平常人,會浮躁,會不穩定。到了高三后期更是不穩定的很。所以整個教室沒有固定不動的位置,大家畢業后也很難想起自己的前桌后桌都是誰,第一名誰拿的最多,自己當年刷的題,但都記得最后一名永遠是方琪,第一排靠窗那個角落也永遠是方琪。
我坐過她后桌,后桌的同桌,或前三排中與她構成對角線的位置,那是最遠的一次,那期間,陪她課間出去的是女生B。她還帶著女生B逃過無數個晚自習。
她不在的晚自習放學后,當大家烏烏泱泱的走出教學樓,形成一條很粗的回宿舍的線條時,我就在想,如果這時冒出恐怖分子在這條必經之路恭候我們,將我們這些二中學子一網打盡,那方琪會是唯一的幸存者。
我曾在上課時沒忍住給她寫了張紙條,讓她認真聽課,少逃自習,用點心思在學習上,熬過去就好了。但我寫完之后便揉成一團扔進垃圾袋,我什么時候成了這種人,干這種幼稚又費心的事情,我承認我仍抱有驕傲。我把她當朋友,當唯一,她又把誰當朋友,女生A和B以及其他女生都喜歡她,她和誰都能嘮兩句,也有別人拿她當唯一,然而我們三個她或許都不在乎,也或許只在乎那個被她大膽表白的男孩,云處安。
我現在想想當時的我怎么真的沒勁,成天充斥著這些幼稚的想法,沒有意識到這是在乎的開始。就像方琪這么隨意無所謂的一個人,也會這樣猜測那個男孩的內心。
他和他的名字一樣,給人一種淡泊高雅的氣質。她是高二上學期元旦表的白,沒有任何人知道她這計劃,也沒有任何人在現場,但她讓全班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歡他。我不清楚他們之間的故事,就像我不知道她與女生A和B之間的故事一樣。我只知道她會在升旗儀式和課間操結束后目光立馬鎖定他,跟在他的后面,他周圍沒人時便湊上前和他搭幾句話,在男女分明的環境里和他并肩走回班。也會在任何有他的場合周圍人大笑時偷偷看向他的位置,會在體育課上挑看他角度最好的球場打球,會在超市買零食時想著買雙份然后塞到他的抽屜里或者書櫥里,會看到他出去接水時立馬抓起杯子沖出去制造偶遇,會在冬天時經過后門處為他關上同學進進出出忘記關掉的后門,會在得知他沒吃早飯時用僅剩的十分鐘沖到食堂給他買好還熱著的粥與早點放到他的桌子上提醒他趁熱吃......
我一直以為她大大咧咧的。看到喜歡的書都要向我們安利好久,碰到喜歡的人也應該掛在嘴邊說個不停,但她不是,她是裝在心里,如此小心翼翼。
那段時間我總是莫名沖她發脾氣,答應借她的書我故意賭氣借給別人,周末在班里看完學校放的電影時我故意和她的觀點針鋒相對,她很少生氣,每次快要吵起來時她就收住話鋒,我記得她說過,她最討厭的就是吵架,她見都見不得。
但有一次我們真的吵起來了,是因為他。那是什么時候的事了,我已經忘了。云處安一表人才,又氣質高冷,成績優異,是在這枯燥的生活中最靠近想象的存在,難免會有其他女生對這位少年動心。會像方琪那樣靠近他,也會比方琪還過分的靠近他。方琪這么一個喜歡吃飯的人在知道語文課代表經過他允許留了他寫的高分作文后氣憤不已地倒掉了整盤飯菜,揚長而去。而這個行為點燃了我的怒火,晚上回到宿舍后我第一次也是到現在為止唯一一次沖她生氣的吼了起來。
“你生氣你就去找他啊!!背地里發火給自己慪氣算什么能耐!!”
方琪只是緊緊的看著我,沒有說任何話,但也不像之前那樣裝作沒事人似的湊過來,接連幾天她都沒有理我,我也沒有理她。
最后,在一個非常普通的自習,她朝我這看過來,與我的目光撞了個正著,我一下不知所措,下意識的低頭抿嘴不好意思笑了起來,我能感覺我的臉泛紅,在心里一遍遍罵自己沒出息。而下課后,方琪屁顛屁顛的過來找我,先是小心翼翼看我的眼色,發覺我隱藏的笑意后便肆無忌憚的晃我的胳膊,“還生氣呢?”
“別生氣了哈” “我是小王八蛋,我不該浪費飯菜,倒也得倒他的呀!我對不起袁隆平爺爺!”
“你就是小王八蛋!”我笑著罵她一句,最后在她眼見著非常開心滿足的隨著上課鈴跑回座位時,我心里忍不住想,她怎么就這么傻。
晚上,趁她將要進入睡眠時,我抄起一包紙巾用門口走廊的光亮瞄準她的肚子猛地一砸。
“哎呦!”她小聲的叫喚起來,整個身子隨著紙巾的落肚還彈了起來,那模樣使我在被窩里笑個不停。
“周瑩,方琪,別鬧了,睡吧。”其他舍友勸阻我們。
我安靜了一會兒后便小聲的命令對床的那個人,“別睡!陪我拉呱!”
“噓,明早第一節數學,睡吧哈”她迷迷糊糊的回我,翻了個身后便沒有了聲響。
我就看著她。
“拉拉拉,你說吧,拉啥?”她感受到身后的目光,翻過身來懶洋洋的對我小聲說。
“你為什么這么傻?”我想了好久,問出個這樣的問題。
“你才傻。”她沒多久便沒好氣的回復我。
我瞪她,她也完全睜開了眼,“真的,周瑩,你不知道你有多傻。”
隨后我便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
她對云處安明目張膽的吃醋,明目張膽的喜歡,卻從來不奢求他什么,或者奢求吧,只是我不知道。
云處安的英語非常好,每次聯考英語的單科狀元非他莫屬,也拿過好幾次全市第一。班里的男生也都將每次考完試后的答題卡交給他請他批作文,新高考中英語學科一共有兩篇作文,一篇是大家都熟悉的“Lihua”另一篇便是續寫文章兩段。課間時他便少見的穿梭于后排給男生下發著批好的答題卡,漸漸的,女生也開始找他,當他來到前排女生這里下發答題卡時著實讓方琪吃了一驚,方琪看到那些收到答題卡的女生低下頭偷笑,卻沒有看到云處安是時不時偷瞥她的目光。
“我看一下你答題卡。”方琪走到中間第一排語文課代表的位置,拿起她的答題卡仔細地看。“這些是云處安寫的?”
她指著作文區域密密麻麻的英文,我看著那秀麗獨特的筆跡,和方琪有幾分相似。
“方琪,你也去找他批作文。”我拉著方琪回座位,生怕她嚇到溫柔嬌小的語文課代表。
下課后方琪拿著她的答題卡趁其他人都去吃飯后坐到云處安面前,云處安總是最后離開教室去吃飯,為此方琪拉著我餓了好久才等到他落單。
“我也想讓你幫我改作文。”方琪把答題卡擺到他面前,笑得很好看。
云處安愣了一會兒,隨后面無表情的拿起她的答題卡,盯著她的作文好一會兒。
“我只改寫的好的。”我見他抬起頭對上方琪的目光時下意識的躲了一下后輕輕的開口說道,隨后將答題卡遞給方琪,起身走出教室。
“嘖,傲嬌!”方琪回頭沖我笑著吐槽,還夸張地模仿他的語氣,讓我忍俊不禁。
不久又一次考試來了,這次方琪作文拿了班里最高分,她的英語基礎幫了她。但我懷疑她是否考試時對作文花了太多心思導致她前面錯的慘不忍睹。
云處安沒有當著全班的面發給方琪答題卡,只是趁她不在時放到她的位置上,這讓方琪不開心。而作文旁的批注比起語文課代表的一大堆更是少的可憐,這讓方琪很生氣。
但就在下一個課間里方琪看到溫柔甜美的語文課代表抱著一摞答題卡向云處安走過去,笑的很淑女得體的請求云處安幫她發一下答題卡,云處安懶洋洋的看她一眼后便拒絕了,別提方琪那節數學課上的多開心了,搞得班主任在講臺上不可思議的望了方琪好幾眼,把我們這些周圍心知肚明的人都逗笑了。
但云處安也是很有風度的一個男生,請教問題時如果時間有限會示意讓后面的女生優先,碰到和從后面班主任辦公室走出來的女生一起走出后門時也是停下讓女生先走,也難怪在女生堆里他的風評極佳,惹得方琪高興也不是,不高興也不是。而對于方琪他則沒有那么多禮數,別的女生是讓著,對于她他則是繞著。女生的東西掉了他會順手一幫,方琪的東西掉了他則目不斜視的繼續往前走,方琪只看到了他對她的不喜歡,而我們旁觀者看到的則是她在他眼中的不一樣。
他是個特別會隱藏自己心思的人,但也會有藏不住的時候。在英語老師夸獎方琪的作文時全班響起熱烈的掌聲,當然,老師是不會懂這掌聲的意思。而我在全班同學心照不宣的表情中捕捉到了最后一排中云處安嘴角極力掩藏的笑意。也看到當方琪與他真偶遇時在我們的起哄聲中他加快的步伐和跟方琪一樣泛紅的耳朵根,雖然他仍然面無表情。也看到在空蕩的禮堂中班長安排座位看演出時,方琪和云處安各站在中間一排兩側的過道內,這倆目光相撞時同步的躲避,以及掛在臉上一樣的笑容。也看到在演出的過程中,他趁她偷看的眼神收回去后以同樣偷看的眼神瞄向她的位置。我和方琪一樣不解,記得方琪說過,他告訴她,他不喜歡她。
“男人心,海底針,還是別猜他的心思了,太累了。”晚上,方琪在黑暗中無奈的小聲對我說道。
“周瑩,”
“嗯?”
“千萬不要主動去喜歡一個人,真的很累。”
我笑笑,沒說話。
高二期末時,學校組織了一個英語口語比賽。方琪一聽有關于英語,便知道他肯定上心。而和語文課代表同宿舍的女生A告訴方琪,“你的情敵報名了,在宿舍練著呢!”
“報唄,又不是只有他們兩個。”方琪抖著腿看著剛從我這搶來的小說。
“你嘴真靈,咱班還真就他們兩個。不僅如此,十三班那個高一就和你一樣跟他表白的女生也報名了,文科班那個成天來找他的女生也報名了,嘖嘖,你情敵真多。”說完還故作嚴肅地拍著方琪的肩。
方琪下節課的課間便找英語老師報了名。
于是,那兩天她老跟著我屁股后頭讓我輔導她口語,她記憶力很好,很長的一篇課文一個早自習她便背的滾瓜爛熟,她的英語還是不錯的,只是她讀英語沒有感情。
有時候我想,云處安或許是外冷內熱的人,而方琪則是外熱內冷的人。
口語比賽是在報告廳里舉行,只有老師們和學生會學習部的人在場,高一的同桌看到我便讓我摻和了進去。我在臺下準備的同學中一眼就看見了云處安,自然也就不難去找方琪。方琪看見了我,并沖我擺著鬼臉,我笑著白她一眼,她又繼續擺著鬼臉,終于我忍無可忍,跟她比試了起來。還示意她回頭,她順著我的眼神回過頭,便看見語文課代表與他聊的不亦樂乎,笑的時候,她整個身子都恨不得貼在他身上。
方琪立馬扭過頭,咬牙切齒的表情十分讓人想笑,座位上的老師此刻就像失明一樣。但她沒有看到背后的云處安悄悄挪著身子與語文課代表保持距離還時不時看向方琪氣呼呼的背影,但是她沒再回頭看。
方琪是最后一個上場的,前面的同學發音一個比一個標準,有幾個還是我曾經的初中同學。方琪跟他們比,甚至有點丟人。
我現在也早忘了她背的英文是什么了。只記得當時她特別鎮定的走上場,還羞澀的笑了一下,隨后流利地背起文章,按照我教她的抑揚頓挫,語調的升降。現場很安靜,老師們表情很嚴肅,全場只有方琪的聲音,終于,方琪緊張了,她的英文又回到了冷冰冰的狀態。
出來后,她笑著罵自己被老師們嚇到了,丟死人了。但我還是很佩服她,想干一件事可以說干就干,全力以赴的準備,最后坦然的接受結果的好壞。我問她聽到前面的同學發音害不害怕,她說她早想到其他同學會這么優秀了。我還以為她是個沖動做決定的人,對云處安表白,對班主任反抗,晚自習說不上就不上,現在才認識到,她比誰都認真想過后果,也是知道后果后仍然去做,這樣付出的勇氣總是加倍的,但她似乎并不缺一腔孤勇,不去猜別人所想,好像真的什么也不在乎。
升入高三的暑假我們只有兩周的假期,隨后便開學進行暑期補課。還是去年那樣的酷暑,方琪這個對書籍如此吝嗇的人在我十七歲時送我一本書。
暑期補課就是考試,八連考考完后十二連考,老師們輪著上班,但是比起學生們也好不了多少,他們要在晚上就要批改完答題卡隨后擬出成績和排名,還要做講解試卷的課件,由第二天值班的老師在級部的話筒里對著每個班級統一講解,一天講完后又繼續考,同學們坐在教室里自行翻閱著課件,一言不發。日子就這樣過著,一年后我們就可以離開,而這些老師在這里過著這樣的生活是一年又一年。
炎熱的天氣大家都受不了,主任死抓空調不放。學生多,班級也多。“空調一轉,一天上萬!”校長在國旗下演講時的這樣一句話讓我們死了開空調的念頭。“花這么多錢建個展示品真是奢侈。”方琪拿著小電風扇對著腦門吹著,無力的吐槽著學校。
每次方琪違紀被通報去級部辦公室她都發自心底的開心,因為可以吹空調,只要不讓她回家就好說,她也很有分寸,很少讓學校抓住罰她回家的機會。
而有次方琪忍無可忍,打開了班里的空調,班里同學連忙關上門窗,好好享受這不易得的涼意。但主任還是找了過來,面對質問,方琪毫不猶豫的站了出來順便指責了一番學校的做法。
最后,班里的空調繼續開著,只是方琪要在外面罰站一周。
我當時坐在靠門一側,看著趴在窗臺上的她,我氣憤的罵她傻,她笑而不語,不考試的時候我們就這樣鬧著,周五晚上到了看電影的時間,我倚著窗臺,和她頭挨著頭看著學校挑選的電影,不得不說,學校挑選電影的品味還是可以的。每次看完我都會和方琪產生一些想法和觀點,一致的時候少之又少,不一致的時候又是差點吵起來,但她每次都讓著我,我也每次都生不了氣,沒辦法,她太會哄我。
但那個暑假陪她過了沒多少時間我便請假回家,出勤率影響著班主任的獎金,所以班主任對我的請假十分不滿,但是我父母的出面讓他不得反對,于是我在級部辦公室里蓋好章后快步離開了這所烏煙瘴氣的學校。
我不喜歡這個班主任,不是因為他長得丑,而是他的心靈丑陋。他每次在班會上強調好學校出來的孩子是多么有出息,可以拿多少的薪酬。他制定的班規也是讓我和方琪很無語。每個同學上交班費,在每次考完試后充當獎學金頒發給前十名和進步大的同學們。而這個進步很有相對性,我多次聽到很多男生在小考中故意發揮失常,在大考中再一鼓作氣進步個百八十個名次從而拿到可以抵用一周飯錢的獎學金。我認為班里同學的價值觀已經被這個中年男人給扭曲了。他還提出挑戰制度,每次大考,就讓每個人設立挑戰對手,輸的一方要給勝的一方十塊錢,只能挑戰比自己名次高的同學,第一名只能挑戰前三名。
我也聽到了好幾個女生在考完試后看到自己的名次算著自己能拿多少錢,要交出去多少錢......
悲哀。
“操他狗日的!喜歡拿錢說事就有本事拿他自己的錢獎勵那些人!拿老娘的錢給他們真他媽要臉!這班費以后老子不交了!反正也不會花班費為班級添置什么東西!上個學還他媽往里賠錢我也是第一次見!狗日的!”方琪在飯桌上不停的口吐芬芳,聽著很解氣。
請假回家后我爸便給我請了一對一家教,他不贊同我們學校的教育方式,便用他的教育方法。我也承認我沒好意思對其他舍友說,生怕看不到回報后露骨的難堪。所以我故作灑脫地表現出不被成績困擾,說這個暑期補課我實在受不了,不如回家歇著。在其他同學眼里,我越來越像方琪,但只有我知道,我成為不了她。
我的表姐也是從這所高中走出去的,她畢業的那年我在家長的希望中邁入了這所學校。從一所名校邁入另一所名校,都是父母催著我抬腳。而我也不痛不癢,只是高一的第一次考試面臨來自各方的學霸的打擊我一下子承受不了,不敢看第一次這么靠下的名次,和其他受了打擊的同學一樣流下了眼淚,只是我的眼淚沒被任何人看見。我哭著上自習時在外面的電話亭里跟家里打電話,說這里的快節奏和教育方式我接受不了,我想轉學。可是他們還是選擇了升學率放棄了我的感受,這種怨恨在認識方琪后才一點點的消退。
而現在我的表姐讀著她父親念過的大學,我的父親也希望我能去念他念過的大學,我的表弟現在讀著我和我表姐讀過的初中,我覺得我們這些孩子的未來可見又不可見。
我一直以為我很自由,比那些有著兄弟姐妹的同學,我這獨生女可以受盡寵愛,所有最好的我不用分享給別人可以獨自占有。可是漸漸的我才知道,別人家的是孩子,我是他們的續集。
而方琪的出現更讓我的自尊受到了點傷害。
她來自一所鄉鎮中學,靠著壓線勉強進入這里。這里的同學家庭條件大多是中上等,也有少數和她一樣來自鄉鎮的人,但這少數人中沒有第二個像她這樣的人。你不會講清楚她身上的特質,如果非要說,那就是熟悉感。她會讓你覺得你們在哪里認識過。
每次語文課上老師展出她的優秀作文都會讓人覺得她的文采斐然,腹有詩華,腦子里裝著我們沒有的東西。而在宿舍里,她會惟妙惟肖的模仿班主任和動作極其搞笑的化學老師,惹得看的人笑的直不起腰,那豐富可愛的小表情加上被她夸張的動作使人笑出了眼淚,笑沒了聲音。
她就是特別招人喜歡,每個人和她關系都不錯,所以你不知道誰在她那里更重要,我當時也和其他兩位女生一樣沒有十足的把握說是我。
女生A曾用幼稚的把戲試探過她,讓方琪幫她干這個干那個,一次過后方琪則冷下臉色不再理她,面對她的無理要求,方琪也是簡單一個字不會啰嗦,“滾。”我向往這種霸氣,我也害怕這種不怕失去的霸氣。
記得最深的一次便是我和女生B一起不約而同報名參加了計算機動畫設計大賽,在路上我們兩個唯一的話題便是方琪。我也曾嘗試過和其他人做朋友證明我的魅力,然而那段時間方琪沒了我也沒有像我想的那樣找別人替代,只是一個人去做原本該由我陪她做的事,我看到她這樣并沒有快感,我開心不起來,所以在心里罵了自己一通,回到了方琪身邊。和女生B相處的那個晚上我如坐針氈,我拋下的話題和她拋下的話題互相都以沉默應對。比賽結束后回來,方琪正在上晚自習,我和那個女生站在她位置旁的窗戶外看著她,因為我們都知道她會走神看見我們,果然。
當她看到我們倆時,我們兩個一起綻放出一路上不曾出現的笑容,這就是方琪曾讓我嫉妒的力量。
請假回家后,方琪多次給我打電話,說著學校里的無味,罵著班主任的雞湯,吐槽著班主任的小心眼,說上了高三后,她還是得到教室外面聽數學課。
“你跟你家長說啊,這得抗議!”我在電話那頭氣憤的不行。
“沒用的,他們相信學校和老師,不信我的。”每次談到她家人,她都露出平時里沒有的那種落寞,藏也藏不住。
“電視里的高中都是假的,電視里的青春也都是假的。”方琪笑著說。
我能想象出當時方琪孤零零地站在教學樓天井下的電話亭里無奈的樣子。
“你和云處安倒是有點偶像劇的感覺啊”我笑著調侃她。
“你在家干嘛呢?”不知為什么,她對云處安避而不談。
“請了家教,補課。”我坦誠地對她說。
“那成人禮那天你會來的吧?”
“廢話,當然來,我還期待我爸媽送我的成人禮禮物呢!”
“成人禮的禮服今天到了,很好看,我有點期待看你穿上它的樣子。”
我們學校的成人禮暨高三升學儀式在八月底舉行。家長和孩子齊聚在學校大禮堂,各個代表發言,看社會上的名人給我們錄制的祝福視頻,完成一系列禮儀,再與家長互相遞交寫給對方的信,整個儀式下來我最開心的是在名人祝福視頻里看到了我的偶像莫言。
一大清早我便換好昨天從學校拿來的禮服,那是一條黑色為主的長裙,以紅色做吊墜,背部的小蝴蝶結及裙擺處的薄紗增添了點少女氣息。我站在鏡子前認真端詳了自己許久,看自己身上隱約散發出的成熟優雅的氣質,順便糾結著頭發該不該扎起來,妝該不該化。最后,聽了老媽的,散下頭發化了個淡妝后心滿意足的去學校了。
一路上,都在想著方琪見到我的表情,興奮忐忑,也在期待著她的模樣。
來到禮堂的指定位置后,我四處掃視,也見到了許多打扮得很漂亮得女生。男生們身著西裝也儼然一副紳士的姿態。但是,就是沒找到方琪。
成人禮開始了,禮堂頓時鴉雀無聲,很是肅穆。負責燈光的老師很是到位,將燈光安排得讓我覺得此刻身處歐洲的大教堂里聽神父誦讀《圣經》。
儀式不短不長,他們更重視的是接下來的班會。我們互相遞交信件后,父母便紛紛把禮物拿了出來。禮堂中頓時聲音嘈雜了起來,班主任站在隊伍的盡頭看著自己班的學生們一臉驚喜感動的樣子。我收到的則是一支看上去價值不菲的鋼筆,我驚訝感謝的目光與父母充滿希望的目光相對,我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家長在教室里十分認真地開著家長會,孩子們則在教室外面等候。由于著裝問題,男生們沒有像往常一樣去打球消遣,也沒有坐在天井中草坪旁的臺子上抱著手機打王者刷抖音。都不約而同地在教室外站得筆直有說有笑,順便掃視著路過的姑娘。
我找了一圈都沒有看到方琪,想了想,便朝著行政樓的二樓圖書室那里走去。
“你果然在這兒。”她正倚著書架坐在地上看書,一身校服,素面朝天。
“不然我會去哪兒?”方琪笑著回復我,隨后抬起頭來打量了我一番,“很好看”。
“你為什么不去參加成人禮?”我蹲下問她。
“我一個人怎么參加?”方琪的語氣很平靜,沒有一絲難過與悲傷。
“你家長還是不來嗎?”我小心地問。
“我明年才十八呢,這成人禮本不該我參加啊哈哈哈!”方琪無視我的問題,輕松的語氣告訴我她無所謂,不要可憐她。
“我只是想你穿上這禮服一定會很好看。”我認真地告訴她。
高三的生活無非是多一些卷子,少一些時間,兩點一線,乏味枯燥無趣,沒有釋放,沒有瘋狂,沒有男孩帶我逃課,沒有天臺供我吶喊,沒有耿耿余淮,也沒有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
有的只是蒸汽的澡堂中看不清表情的臉,還有呼嘯的穿堂風,漆黑的天井,看不見落葉的樹木,落雪的花壇。我們在最難熬的日子里說著最荒唐的話,聽著晚間準時播放的《新聞聯播》,看著黑板旁每天遞減的倒計時,我們什么也看不穿,看不穿自己,看不穿未來。
元旦過后,就要準備英語聽力高考。這段時間學校會在早上吃完飯晚上吃完飯后的時間里都要播放英語聽力,英語老師也不會閑著,英語課自習課都通通播放英語聽力。記得最狠的是一天做了四十套英語聽力測試題,我現在都想不明白老師是如何壓榨出這么多時間的。區區三十分而已,我很懷疑學校和老師打心里還是對自己學校學生的實力不放心。
考試前幾天,吃過晚飯,和方琪走在偌大的廣場上,前面便是我們的教學樓,被建的方方正正的一座回形樓,任誰看都像是一座囚籠。
“我不想走過去了,我快崩潰了,每天那么多的聽力,錯的越來越多,我睡覺做夢耳邊都是英語聽力,我已經開始抵觸了,學校這個樣子就不怕適得其反嗎?就怕考場上形成條件反射一聽見英語就想吐。”方琪慢悠悠地走著,越靠近那里走的就越慢。
“可我們什么都做不了,無能為力的年紀。”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有傲人的成績又能怎樣,在這里我還是看不到希望。”方琪看向校門口外面冷清的馬路。
“周瑩,”方琪突然叫我,“你看校門外。”
我看過去,是一幢又一幢高高的居民樓,鱗次櫛比,中間穿插著未竣工的建筑,用綠皮圍住,黃色的吊架懸在半空,沒有聲音,沒有人影,都靜止在那兒,白云也在上空一動不動。
“今天天氣不錯哦!”我感嘆一句。
“這樓,這云,這門外的一切就像一幅畫一樣。”方琪定定地看著門外,過了一會兒,繼續說道,“我們是畫里的人還是畫外的人?”
“你這樣一講,感覺這周圍都是楚門的世界一樣。”我笑著回答她。
高一高二的同學已經給我們收拾好考場放假回家了,我們也收拾著自己教室里的東西,將書本資料都搬到班主任辦公室里。明天就是聽力高考了。
那天下了雪。那場雪是2020年的第一場雪,班主任也難得開玩笑地說這是瑞雪兆高考,會有好運。除了值日生收拾考場外,其余同學都拿著聽力習題到實驗樓的臨時教室去了。
方琪是當時的值日生,于是我沒走,和方琪留在教室里,我看見云處安也沒走。他就和其他男生倚在門口一側的窗戶那兒,眼睛像是長在了方琪身上一樣,看著她搗鼓電腦放毛不易的歌曲,手里拿著掃把隨便坐在一個位子上背對著他同我開著玩笑,就是不干活。
她不知道身后有誰,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我想云處安也不希望她知道,更不希望別人揭穿他的心思,打攪他這時的快樂吧,于是我只是看在眼里,沒有再告訴她。
我們不允許帶手機相機進入學校,所以有些東西,真的只能用眼睛記住。
外面的雪越來越大,方琪扔下掃把笑著拉著我跑到廣場玩雪,她正面打不過我,便玩偷襲,我罵她不君子,趁她不注意也給她來了個猝不及防。陸陸續續的來了好多玩雪的人,大概都是教學樓里的值日生,人一多就容易誤傷,我的頭皮已經凍的發麻,雙手又紅又濕,見方琪和別人玩的正起勁,便回了教室暖和暖和。一到門口便看見云處安拿著被方琪扔下的掃把彎著腰像是平常他做題那樣一絲不茍地掃著地面,看那動作倒是很有經驗,那一刻我是真的希望他們兩個能在一起。
那天晚上,雪一直下著,已經沒有人再坐在實驗樓里一遍遍聽著老師放的英語聽力。大家都跑出樓來到泛著銀光的天井下,放肆地笑著,方琪不忘從實驗室里順了兩雙塑膠手套,我戴上后被她拉去寬闊的廣場,我們滑倒,又站起來,坐在雪堆里,心仍舊滾燙。整座學校只有高三學生在這籠里張牙舞爪。
考完聽力便要準備期末,我們離高考越來越近。
由于經痛我不得趴在桌子上無力地去寫寫不完的學案,電腦上的《新聞聯播》我也只是有采訪畫面時懶洋洋地抬頭看一眼。
“給你。”方琪回過頭將一包熱牛奶放到我面前。“哪來的熱牛奶?”我拿起牛奶,溫度剛剛好,只是不像用水燙過,教室里也只有中央空調沒有暖氣片。
“我塞肚子里捂熱的,你快喝,我的體溫就要消失了!”方琪著急地催著我。
我笑著罵了她一句傻子,心里卻突然升起一團溫暖的火,久久褪不去。
“這是什么病毒這么可怕?”同桌的聲音使我們都向電腦看去。
當時班里很安靜,同學們都沉默地聽著主持人康輝用清晰標準的口齒播報著武漢市最近瘋狂蔓延的新冠病毒以及代表著鮮活生命的冰冷數字。
我喝著帶著方琪體溫的牛奶,慶幸著自己的幸運。
寒假初和父母吵了一架,又是成績。
我覺得我已經盡力了,至于為什么還沒讓他們滿意我不知道。他們總以為我們這一代人很幸福,只管學習就好,其他的都是父母承包,理應能把學習搞得出色。然而他們怎么會知道我們這一代人所接受到的信息所擁有的思想已不是他們年輕時那樣了。我之前始終認為,我的家庭是個開明的家庭,我的爸爸媽媽從不像身邊同學他們的父母那樣強勢又專制。現在才明白,我一直是個糊涂的人。愚蠢至極,才會認為在他們搭建的框架里任意舞蹈那便是自由,我也在反思為何我覺醒的這么遲鈍。或許是之前的我太一帆風順。
直到來到二中這所學校,我不再是舞臺的中央,不停的人輪換著在中央站定,而我早被他們擠開,來到邊緣處我才觸碰到冰冷的枷鎖,也看到了內心深處自己真正的想要。
春節前夕,疫情全面爆發,沒過多久,學校下通知延期開學,關于我們這一屆高考的擔憂也在網上散開,逐漸有推遲高考的消息在網上發酵,接著就是權威的辟謠。那是一個特別漫長的假期,開學的日子一推再推,我們學生也停止了猜測,在家里打印著老師上傳的試題,認真或不認真的上著網課,沒事時下下廚培養一下愛好,以不同的姿態度過這段假期。
“為什么要延期高考?我太想早點滾出這學校了!”方琪在qq上與我聊著天,我們聊著最近的消遣,怎么蒙混的早讀打卡,好看的小說,甚至還有爆火的李現。
最后開學日期定在了四月六日,高考日期為二零二零年七月七日至七月十日。
回到學校,同學分成兩撥,教室里只能容三十人。宿舍也分開,一間四人。我和一位舍友換了床位,這樣可以和方琪留在原宿舍。教室也一起被分到了實驗樓。我們戴著口罩上課考試,去吃飯和吃飯回來都要排隊,吃飯時也是分開坐,每人相隔兩個位置,統一朝北。有次方琪越過那兩個空位來夾我要給她的肥肉被戴口罩的執勤老師逮了正著,就地狠狠罵了一頓且在全校通報表示警告,好在方琪早就習慣,皮不痛肉不癢得當著老師的面把肥肉夾走。
立夏到了,高一高二的同學還在家里過著寒假。而我們,把這段時間當成了寒假補課一樣,但凡沒見到高一高二的同學回來,就覺得高考還遠。
然而,他們最終還是復課了,那天的倒計時寫著54。
學校也知道我們很快就滾蛋了,于是舍得給我們高三學子打開空調。教室里開著空調,課間出去的人就更少了。
晚自習的課間,我和方琪就坐在天井下悠哉悠哉,看著別的班的男生在天井下玩鬧,那些學生都是在老師眼里拉低學校升學率的學生。只是云處安老出來上廁所或接水,經過坐在花壇上吹著晚風的方琪時看都不看一眼。
在那五十四天平淡的日子里,我能記得最浪漫的事情便是有次和方琪睡過了頭,匆匆忙忙收拾好后學校里除了教學樓里其他地方早不見任何學生。我們連忙沖下宿舍樓,外面開始下起了密密麻麻的大雨,我們沒有傘,只好脫下自己的校服外套蓋在頭上,“一,二,三!”
我們沖進雨中,踩著一路水花奔向那座雨中模糊不清的紅色教學樓。
我們兩個落湯雞的模樣并沒有引起其他同學的目光,班主任用眼神責怪了我們便沒有計較,他們正在忘我地站立大聲早讀,只有我們二人不停著抖著衣服,氣喘吁吁,好生狼狽。早讀結束后,同學們都涌出教室去吃早飯而這時外面早已雨過天晴。后來回想時,方琪笑著跟我說,“那是場只屬于我們兩個人的雨。”
由54變為個位數只是個一眨眼的過程,最后,變為1,迎來了我的十八歲生日。
凌晨十二點便被迷迷糊糊的方琪迷迷糊糊地叫醒。我艱難地睜開眼正準備發力敲她的大腦殼時,她半瞇著眼用接近于唇語跟我說了句生日快樂,隨后踉踉蹌蹌地爬上對面的床重重地躺下呼呼大睡,被子都沒來得及蓋。
我帶著困意笑了起來。
在這所學校里不會有人盼著驚喜,因為太不現實。這里讓我們都學會不去期待,如果換作別人,這幾年的生活兩三句或許就能講完。
但再無味的生活只怕有心人使它添點色彩。
方琪送給我的是一支口紅和不會缺席的好麗友。口紅挑的紅色色號,買的牌子很貴。我不知道她是在何時就為我的十八歲作準備,又是攢了多久的飯錢。我看著與此處格格不入的口紅,鼻頭忍不住酸了起來。
“高考延期也不錯哈,這樣我就能在學校里送你這禮物了。你不覺得這口紅在二中里顯得更為濃烈嗎?我希望你十八歲往后都要明艷動人,再也不要過這灰白的生活。”她笑著對低著頭的我說。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就是不看她,我知道我的感動她都懂。
上課鈴響后,我們又回到了平時的節奏,看著錯題,背著語文素材,只是我一直低著頭,沒有出一點聲音,漸漸的看不清手里的復習資料。
有你在的生活怎會是一片灰白。
高考的最后一天,上午考完生物后,不管考的好的不好的,大家都一臉開心的走出考場,我們考完了。
下午還有一場地理,于是考完所有科目的人要出考場,我們是在自己的學校參加的高考,東西便直接放到自己的教室里,和從對面當作考場的教學樓里出來的其他學校的學生一樣走出了校門。這是我第一次兩手空空走出這校門。
我們和宿舍里其他的舍友一同到了離得近點的商場聚了餐,給我補了生日蛋糕。
“祝我暴富暴瘦!快!”方琪拿著切蛋糕的刀架在我脖子上“威脅”我許愿。
我笑著許下愿,吹滅了蠟燭。
而方琪這個吃貨則一下子沒了剛才的威風,趕緊拔下蠟燭切起了蛋糕,把最大的一塊遞給我后便開心地吃了起來。而我笑著看了她一眼,她則熟練地遞過自己的碟子,接過我刮給她的奶油,然后繼續開心地吃著。
我們都以為最難熬的日子結束了。
下午五點多我們回的學校,教室里已經坐齊了其他同學,有的同學已經換下了校服。
我們被班主任叫上前領了自己的畢業證和畢業照,隨后召開了畢業班會。沒有電視劇里那么動情,也沒有人流淚。大家手中有了手機,刷小說的刷小說,開局的開局,只有我們幾個沒有回家拿到手機的人靜靜的聽著班主任講述我們這兩年。
于是很快班會就結束了。
大家陸續搬書,收拾桌子和教室,當時大家都又忙又熱,沒有煽情的告別,話都顧不上說,家長就在外面等著,大家都行色匆匆。我真的越來越懷疑寫青春劇的編劇沒有經歷過真實的高中,或許只有二中這個模樣,反正來到這以后我再也沒看過任何的青春校園劇,因為實在沒有什么共鳴。
我搬完書后便回到宿舍收拾行李,在我大包小包滿頭是汗地走到宿舍一樓大廳時,正見方琪一人非常急匆匆的走進來。疲憊地沖我打了個招呼后便往樓梯疾步走去。
“急什么?”我問她。
“出租車司機在門外等得急!”她頭也不回,她家里人又沒有來。
這是我們在這所學校里見的最后一面。
放好東西后爸媽便上車準備離開,我說我要幫方琪去搬東西,她家長沒有來。爸媽的臉色很不情愿,“不早了,這都幾點了,你媽媽一會還有個約呢,走吧孩子!”老爸邊說著邊給我打開車門推我上車。
“就因為不早了才要幫她啊!”我掙脫開,跑向宿舍樓旁的小門。
我知道我只是舍不得她,我想再見她一面,再和她說說話。
我爬到六樓的宿舍,宿舍早已只剩下空空的床板和灰塵,和我兩年前剛到這時一個模樣。我愣了一會兒,離開這往教室奔去。
我從天井里沖進的教室,教室里也沒有她,或許剛剛錯過吧。空蕩蕩的教室里沒有了成堆的試卷和資料,也沒有了滿黑板的作業和習題,桌椅被擺的整整齊齊,和兩年前的教室一樣嶄新無比。
今天是方琪值日。我想她還是沒有好好干活。
教室里除了我就只剩下在最后一排背起書包要走的云處安。
他在我闖進來時下意識地朝我旁邊看去,但此刻她不在我身邊。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住了他。這應該是我們第一次講話。
“方琪走了是嗎?”
“應該吧。”我聽出了一絲難過。突然來了勇氣。
“云處安,你現在喜歡方琪嗎?”我替方琪問出她一直想問卻不敢問的問題。
他欲離開的腳步在聽到這個問題后定在了那里,我們各自站在前門后門,他不看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如果你不想讓她知道,我便不告訴她。”我想讓他放心說出答案。
而他沉默一會兒后大步地邁出了教室,沒有回答我。
我也走出了教學樓,回頭看著這座紅色的回形教學樓,不禁去想,這里面到底困住了多少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畢業后,在暑假里我在qq上一直找她,但她告訴我她不想用qq了,還是微信和她聯系吧。她擁有的他的唯一聯系方式便是他的qq號,她也不想一遍遍去刪掉他,于是卸載了軟件。失聯就是這么簡單。
后來,班長組織過一次同學聚會,四分之三的人都去了,包括班主任。方琪沒去,我也沒去。我實在不知道這里面能有多少同學情,除了自己宿舍的人,她們又和誰說過話?直到畢業還是有好多女生和男生之間沒有說過一句話。我實在不知道這個聚會意義在哪。
而看群里的合照時,發現云處安也沒有去,僅有我們三個缺席。
此后,再在微信上找她,她便沒有回音。在那個暑假,她像是人間蒸發,不見了蹤影。
出來高考成績后家里人的第一反應便是夠不夠格進入父親曾就讀的學校。所幸的是,我高考發揮的不錯,可以說是超常發揮,讓父母覺得很有希望。我的姨媽,伯父,也紛紛打電話來關心我的成績,隨后興奮地在電話里說道,“這個分完全有希望報考s大嘛!”
那是在省內乃至國內排名都靠前的名校,里面的財經專業我媽替我相中了好久。位于本市,離我家很近。
但我不希望。
臨近填報志愿的幾天里我在家里和父母爭論得不可開交。我聽著他們以他們的經驗和認知來給我分析各專業的就業前景以及s大的專業優勢。而我告訴他們我不喜歡,他們則說我被慣壞了太任性,要學會聯系實際生活,興趣固然重要,但生存更重要。
“你已經成年了,就要學會像成年人一樣作選擇!”
“我有選擇嗎?!”我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此刻的我歇斯底里,,想必他們養育我十八年來第一次見我這般模樣。
但我是家里唯一一個孩子,子女的責任和個人的心愿不知為何就成了對立面,我不知道我該怎么做,果然沒有什么十全十美,享受一些東西就要付出一些代價。
我不停地給方琪發微信,打電話,一次又一次,像發瘋了一樣。我也只有對她才可以這么放肆了。我好想一股腦把這些事全都倒給她,她不用給我想出解決的辦法,她只需要耐心聽著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但只要她開口告訴我怎樣做是對的,那我頭破血流也要掙扎出這水溝。
但是消息一直沒人回,電話一直沒人接。
我是否該在這臭水溝里學會游泳?
通知書下來后,朋友圈就被各種一流大學的通知書霸了屏,我們班犧牲那么多娛樂時間最終換來了我們這屆高考班級的第一名的稱號,我看著家長群學生群里,家長學生都紛紛感謝班主任的幸苦付出,夸的彩虹屁又臭又響。他哪里辛苦了?他付出了什么?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和方琪一樣,選擇了退群。
以前的初中好友及高一時的同桌也紛紛問我去了哪里,我告訴她們,我留在了本市。
而朋友圈里大家的選的專業都很好,女生都是財經類,金融類,醫學類,師范類,男生無一例外,都是理工類和計算機類。
他們應該從小都沒有歇斯底里過吧。
臨近開學前班主任給我媽打電話,說我的團檔案還沒有領回去,全班就差我一個。我第一反應是班主任怎么聯系上的方琪,但轉念一想,方琪哪有什么團檔案,她從來不曾有過我們有過的東西。
“聽說考上了s大,和父親當了校友啊,”班主任笑得很燦爛,“以后這工作倒不用愁,你們家里條件也都不錯,家里肯定會找一切辦法幫你們,進了大學就踏踏實實地學習便是。”我不明白,他為什么覺得這個社會上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過得都比他輕松都不如他努力?我沒有理他,轉身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他現在還是帶高三,升了職,帶的還是六班。
我走過六班教室的窗邊,那里已經沒有人在那兒站著聽課了,里面的新面孔正專注地注視著講臺上認真的老師,沒有低頭看小說的,沒有趴下睡懶覺的,也沒有人會走神看向窗外。第一排靠窗的那個座位因為太偏已經被班主任撤掉了。這教室門一關一開,又是一個新的故事。
剛入學的兩個月后,在十一月份,一個陌生的微信號加上我,說,我是方琪。
我松了一口氣,我就知道她不會拋下我。
那天是她的十八歲生日,我在電話里罵她質問她,她默默聽著,不給我回嘴。只是問我去了哪兒。
“s大。”我告訴她,半開玩笑的語氣加了句,“哈,成為父輩的續集了。”
“你喜歡就好。”她的聲音很輕,但我站在喧囂的人群之中聽得格外真切,是啊,只有你才會在乎我真正的喜歡。
“我最近挺忙的,忙著上課,忙著考試。”我笑著跟她賣著關子。
“大學里這么忙嗎?我還以為又是和電視里一樣呢。”
我聽著這話,有點不對勁。
“你去了哪兒?”我的笑容一下子收了起來。
“h市的一所專科學校。”她淡然地回答我。
那還不算離得太遠,不是嗎?
“我打算出國,老子要學人類學,當個窮酸學術人!”
“那你是要鉆研人類的七情六欲嗎?我對這專業真不了解,但聽著好酷。”方琪笑了。
“我相信你,”我笑著跟她說。
“我相信你炸掉世界。”
最后,我把我準備好的成人禮物按她的地址給她寄了過去,她很開心,起碼在微信上是這樣。
畢業后的一年中,我們常常聊天,不是故意的去保持聯系,是真的有些話只能說給彼此才不算白說。我們可以隨時結束對話,開始下一場對話時也從不會尷尬。有時候發給彼此消息只是求個說,并不需要對方回復,對方也很默契的看清你這一點,配合著你。這樣的相處,真的很舒服。
在這一年中我也看到了其他同學們的改變,我也發現他們的確是合格的好學生,在學校里可以變成適應學校的樣子,在大學里也能變成當代最普遍的大學生模樣。
染發,化妝,搞穿搭,把自己從第幾名的位置轉換成某個風格里,變來變去,使人無法記住他們自己。
而我,躺在大學校園里,在黑暗中看著熟睡的對床,我知道我不能再隨便把她砸醒,也不會從她身上得到大笑的快樂。大家都有手機,也不會再有熄燈后摸著黑壓著宿管阿姨聽不到的聲音聊著天,借著門外走廊的燈光比著手勢,手機傳訊的快捷也替代了課堂上紙條的存在。
而之前最活潑的方琪,在她這個新的微信號里沒有發過任何動態。這一年給我的感受是,她的生活比我們都單調了起來,睡覺,上課,看書,看電影,寫日記,吃飯,和我聊天。
她突然變得沉穩了許多,安靜了許多。
寒假我見到她時,發現她剪了短發很酷很好看,而且瘦了好多,除此之外,和高中時無多大變化。
我看著面前的方琪,她身穿一身黑,更襯出她的蒼白與清冷。
我們邊聊邊吃,吃完后走出建筑到外面的步行街走了走,排隊買了杯奶茶后,便坐在馬路邊的石墩處坐了下來。
那時已經漸近黃昏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于這些繁華之間,我看著他們,他們卻無暇看我們。身邊出來玩的好友換了又換,但只有方琪,是我堅定認為就算把我們放在人群中,她也會一眼找到我并向我走來的那個人。
“我怎么感覺,今天見到你并沒有好久不見的感覺,肯定是你成天在手機上騷擾我的緣故。”我和她走過廣場來到公交車站時我突然對她說。
“我們兩個就不要想著去上演好久不見的戲碼了。”她笑著說。
我看著她上車,車輛徐徐向前駛去。
此刻我腦子中閃過一年來我們之間的對話,想起我們對同性戀的討論,對女權的討論,對性教育的討論,對文學的討論.....
每一次交流討論我都覺得是剖析自己的一個過程,使我們越來越靠近彼此。但為什么我離真實的她越近我就越不認識她。
幾周前我決定寫下我與她的故事,似乎不需要勾勒,當筆尖觸及到紙張,那些時光便在紙上鋪開,但寫到這我才發現我們之間的故事再細碎不過,就算拍成電影也十分不賣座。
七月份的時候,她主動約了我,她又安靜了幾分,聽我談著最近的東京奧運會。
“去年夏天,我媽媽去世了。”我們坐在寒假時坐過的石墩上,她突然對我說。
我吃驚地思索著去年夏天的事情,看向她時眼中皆是心疼。
“這一年里,我都一直做著同一個夢,便是我們這些同學又坐在那個教室里,準備下一年高考,之前的高考,不算數。”
“我以為只是我的不如意,但其實不是,我很滿足現在的生活。”
“但,就是每天都做這樣的夢,我擺脫不掉,所以我不敢睡覺。”
“有時候是夢中夢那樣,我怎么也醒不過來”
“但在那個夢里,我還是喜歡云處安。”
她輕輕地說著這些,沒有哭,也沒有看我。
我恨自己不能感同身受,除了心疼,我什么都做不了。
這個比我痛苦千倍萬倍的人,在去年夏天里,把自己關在黑暗里,不需要任何人。
“你相信平行時空嗎?”我悄悄擦干眼角的淚珠,笑著看向她漆黑的眼睛,問她。
她笑著等著我說下去。
“那是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里有你有我。有我們的親人,我們的朋友,但除了親人外,其他陪在我身邊的人有可能與這個世界里的不一樣。在那個世界里我們過得很糟糕,那才是我們原本的人生。而在這個世界里,我們的人生被改動,擁有什么,失去什么,都是注定。”
“為什么要改?”
“因為他們不想讓我們過得像另一個時空里一樣那么不開心,所以他們讓我們此生都不去見一些人,又讓我們去和一些人相遇他們盡最大的力為我們作最好的安排。”
“他們是誰?”
“未來的我們。”
方琪笑了起來,“我想過無數安慰自己的理由,看來還是這個美一點。”
前不久剛下過大雨,所以那天有點微涼。但那天下午的云很好看,可惜被一些高樓建筑擋住了幾分。
“也許我試圖改過幾次我的人生,挽留過無數次我的媽媽。但也許是看到她的未來一片糟糕,于是這次我沒有挽留,也算互相解脫吧。”她抬頭看著天上的云。
“那有沒有是我不曾改過一直堅定選擇的人呢?”
“我呀!”我笑著告訴她。
不管我們之后的結局是好是壞,此刻的你還能認識我,足以說明未來的我們都不后悔使我們認識彼此,這是最好的安排。
“不管遺憾還是完美,我都認了。”她笑了起來。隨后扭頭看我。
“你為什么會相信這些?”
“我不該相信嗎?”
“不,”方琪笑著說,“你不該相信,相信平行時空的人都是不幸的人,像書里的房思琪,或者擁有遺憾的人,像電影《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
但是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庸俗,我信命中注定。
上車前,她問我何時走,我告訴她九月底,最晚十一月份左右吧。她接著問我寒暑假回不回來,我告訴她,會回來的。
她哈哈笑了起來,上了車。她還是一身黑,上車后面無表情地在靠窗的位置旁站定,沒人猜出她此刻在想什么。
我討厭我的高中,但我畢業后總會時不時想起高中的日子。我知道我在想什么,想那個差勁的令我當時不想接受的自己,還有讓我能認識自己的方琪。
我不是那種擁有不幸人生的人,也不是那種生來享盡極盡寵幸的人,我能寫出的只能是這樣普通的故事。其實我也想過,如果坐在桌前執筆回首那段簡陋的青春的人是方琪又或者是云處安的話,那么寫出來的故事又會是什么樣子?會不會有一些在我看不見的角落里發生的一些浪漫秘密?
我很怕過上一種文字描摹不出的生命,當我心血來潮想要去用所愛的文字去寫過去兒時的歲月時,卻發現只能用一句“很多年過去了”這樣的話一概而之。明明有很多伙伴,明明在那段歲月里有過笑與淚,明明比起高中生活那段歲月里的我更為耀眼,沒有隱隱作痛的自尊與荒蕪的靈魂。
但是也沒有滾燙的水珠滴在心尖口逐漸蔓延的感動,也沒有漆黑的夜晚和一起不眠的人。
很可悲,我只能用潦草的文字去寫我兩年的青春,寫出來的,沒寫出來的,都抵得過此前十幾年的光陰。
也很可幸,因為她,這段時光不會被我塵封腦海不愿想起,而是讓我可以用枯竭的心靈去記住所有的細節,但這段時光太短暫,就像我剛拿起筆就要戛然而止。我花費了很多時間嘗試開啟新的故事,但我一直沒有成功,終于我還是決定放棄。這是我能寫出來的屬于我的生命,哪怕寫出的只是個索然無味的故事。現在我很欣慰,因為她,這小段故事總算有了結局。
我們都生活在時間里,包括山川與河流,是時間在推著我們向前走,我相信我和她之間的故事還長,我們還年輕,什么樣的故事都有可能發生,而現在,外面亮著萬家燈火,窗邊吹來立秋的涼風,一人獨占月光,仿佛什么樣的故事都可以聽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