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著按:今天是楊絳先生逝世一周年,我們緬懷先生最好的方式就是重溫先生的人生。
在我看來,紀念楊絳先生的最好的方式,無疑是讀她的作品,接受她的作品的熏陶與精神洗禮。如果再想進一步了解楊絳先生的生平業績,當然可以讀讀相關的傳記。
-----《楊絳傳》作者 羅銀勝
楊絳在北京的大學生活中,發生了決定她一生命運的事情,這就是與錢鍾書的相識與相戀。對此,她母親唐須常取笑說:“阿季腳上拴著月下老人的紅絲呢,所以心心念念只想考清華。”[1]
初到清華,天生麗質的楊絳發現這里的女學生都很洋氣,相形之下,自己不免顯得樸素。但沒過多久,女同學便開始對她刮目相看了。
錢鍾書當時已名滿清華。1929年,20歲的錢鍾書報考清華外文系,中、英文極佳,只是數學考了15分。校長羅家倫愛才,破格錄取他。入學后學業甚好,讀書很多,在校園內名氣很大,寫起文章縱橫捭闔,臧否人物口沒遮攔。他在《清華周刊》發表不少了文章,是清華有名的才子。楊絳與他相識在1932年春天的清華校園。
這天春意盎然,清華園的丁香、紫藤盛開,幽香襲人。
楊絳去看望老同學孫令銜,她和楊絳同來清華借讀。孫令銜也要去看望表兄,這位表兄不是別人,正是錢鍾書。
孫令銜帶錢鍾書來到古月堂門外。清華校規,男生不許進女生宿舍。楊絳回憶說:“我剛從古月堂鉆出來,便見到了他。”
楊絳在《記錢鍾書與〈圍城〉》中追述了她對錢鍾書的第一印象:初次見到他,只見他身著青布大褂,腳踏毛布底鞋,戴一副老式眼鏡,滿身儒雅氣質。兩人在學校里開始戀愛了,并且第二年便訂了婚。
原來在1933年初秋,錢鍾書從清華大學畢業后回到無錫老家,還沒有將自己與楊絳的戀愛告訴父親錢基博,只是與楊絳頻繁地通過書信談情說愛。不料有一天楊絳的來信恰巧給錢基博看到了,他看過信后,大加贊賞。他認為楊絳既懂事又大方,能體貼父母,顧及家庭,乃如意媳婦也。
錢基博高興之余,也不征求兒子錢鍾書的意見,便直接給楊絳寫了一封信,鄭重其事地將兒子托付給了楊絳。對此,楊絳以為,錢基博的做法,頗似《圍城》中方豚翁的作風。
楊絳同時也把已與錢鍾書戀愛的事,告訴了自己的父母。楊絳說過:“鍾書初見我父親也有點怕,后來他對我說,爸爸是‘望之儼然,接之也溫’。”楊蔭杭對錢鍾書的印象極佳,視如“乘龍快婿”。錢、楊兩人的結合,在楊蔭杭看來,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同年,楊絳便與錢鍾書舉行了訂婚儀式。楊絳先生回憶說:“五六十年代的青年,或許不知‘訂婚’為何事。他們‘談戀愛’或‘搞對象’到雙方同心同意,就是‘肯定了’。我們那時候,結婚之前還多一道‘訂婚’禮。而默存和我的‘訂婚’,說來更是滑稽。明明是我們自己認識的,明明是我把默存介紹給我爸爸,爸爸很賞識他,不就是‘肯定了’嗎?可是我們還顛顛倒倒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默存由他父親帶來見我爸爸,正式求親,然后請出男女兩家都熟識的親友作男家女家的媒人,然后,(因我爸爸生病,諸事從簡)在蘇州某飯館擺酒宴請兩家的至親好友,男女分席。我茫然全不記得‘訂’是怎么‘訂’的,只知道從此我是默存的‘未婚妻’了。那晚,錢穆先生也在座,參與了這個訂婚禮。”
訂過婚,錢鍾書移居上海,在私立光華大學任外文系講師,兼任國文系教員。楊絳則仍回北京,到清華念完研究生。恰巧錢鍾書的族人錢穆在燕京大學任職,不日也將北上。
楊絳未來的公公錢基博在訂婚禮席散后,把她介紹給錢穆先生,約定同車北去,相互間好有個照應。
女兒出生,開始了我們仨的圍城歲月
返回牛津后,楊絳懷孕了。成了家的人一般都盼個孩子,楊絳夫婦也不例外。錢鍾書諄諄囑咐楊絳說:“我不要兒子,我要女兒——只要一個,像你的。”而楊絳心里對于“像我”并不滿意,她想要一個像錢鍾鍾書一樣的女兒。他們的女兒確實像錢鍾書,不過,這是后話了。
起初,楊絳以為肚里懷個孩子,可不予理睬。但懷了孩子,方知得把全身最精粹的一切貢獻給這個新的生命。錢鍾書在這年年終在日記上形容夫人:“晚,季總計今年所讀書,歉然未足……”并笑說她“以才援而能為賢妻良母,又欲作女博士……”
玩笑歸玩笑,錢鍾書還是很鄭重其事,很早就陪楊絳到產院去定下單人病房并請女院長介紹專家大夫。院長問:“要女的?”
錢鍾書回答說:“要最好的。”
女院長就為他們介紹了斯班斯大夫。他家的花園洋房離楊家的寓所不遠。
斯班斯大夫說,楊絳將生一個“加冕日娃娃”。因為他預計娃娃的生日,適逢喬治六世加冕大典(5月12日)。但他們的女兒對英王加冕毫無興趣,也許她并不愿意到這個世界上來。
楊絳18日進產院,19日竭盡全力也無法叫她出世。大夫為她用了藥,讓她安然“死”去。等她醒來,發現自己像新生嬰兒般包在法蘭絨包包里,腳后還有個熱水袋。肚皮倒是空了,渾身連皮帶骨都痛,動都不能動。
楊絳問身邊的護士:“怎么回事兒?”
護士說:“你做了苦工,很重的苦工。”
另一護士在門口探頭。她很好奇地問楊絳:“你為什么不叫不喊呀?”
護士眼看她痛得要死,卻靜靜地不吭一聲。
楊絳說:“叫了喊了還是痛呀。”
她們越發奇怪了:“中國女人都通達哲理嗎?”“中國女人不讓叫喊嗎?”
一位護士抱了娃娃來給楊絳看,說娃娃出生時已渾身青紫,是她拍活的。據說娃娃是牛津出生的第二個中國嬰兒。當時楊絳還未十分清醒,無力說話,又昏昏睡去。
錢鍾書這天來看了夫人四次。她是前一天由汽車送進產院的。她的寓所離產院不算太遠,但公交車都不能到達。錢鍾書得橫越幾道平行的公交車路,所以只好步行。他上午來,知道得了一個女兒,醫院還不讓他和夫人見面。第二次來,知道夫人上了悶藥,還沒醒。第三次來見到了他的夫人,這時楊絳已從法蘭絨包包里解放出來,但是還昏昏地睡,無力說話。第四次是下午茶之后,她已清醒。護士特地把娃娃從嬰兒室里抱出來讓爸
爸看。
錢鍾書仔仔細細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然后得意地說:“這是我的女兒,我喜歡的。”
女兒長大后,母親把爸爸的“歡迎辭”告訴她,她很感激。
楊絳得知丈夫是第四次來,已來來回回走了七趟,怕他累壞了,囑咐他坐汽車回去。
他們的女兒錢瑗,初名健汝,小名阿圓。阿圓懂事后,每逢生日,錢鍾書總要說,這是母難之日。
出院前兩天,護士讓楊絳乘電梯下樓參觀普通病房——一個統房間,三十二個媽媽,三十三個娃娃,一對是雙生。護士讓她看一個個娃娃剝光了過磅,一個個洗干凈了又還給媽媽。娃娃都躺在睡籃里,掛在媽媽床尾。她很羨慕娃娃掛在床尾,因為她只能聽見阿圓的哭聲,看不到孩子。護士教她怎樣給娃娃洗澡穿衣。她學會了,只是沒她們快。
錢鍾書這段時期只一個人過日子,每天到產院探望,常苦著臉對楊絳
說“我做壞事了”。原來他打翻了墨水瓶,把房東家的桌布染了。
楊絳說:“不要緊,我會洗。”
“墨水呀!”
“墨水也能洗。”
他就放心回去。然后他又“做壞事了”,把臺燈砸了。
楊絳問明是怎樣的燈,她說:“不要緊,我會修。”
他又放心回去。
下一次他又滿面愁慮,說是把門軸弄壞了,門軸兩頭的門球脫落了一個,門不能關了。楊絳說:“不要緊,我會修。”他又放心回去。
正由于楊絳說“不要緊”,他真的就放心了。因為他很相信楊絳說的“不要緊”這句話。他們在倫敦“探險”時,錢鍾書額骨上生了一個疔。楊絳也很著急。有人介紹了一位英國護士,她教楊絳做熱敷。
楊絳安慰錢鍾書說:“不要緊,我會給你治。”
楊絳每隔幾小時認認真真為他做一次熱敷,不出幾天,就把粘在紗布上的最后的東西連根拔去,他的臉上沒留下一點疤痕。他感激之余,對楊絳所說的“不要緊”深信不疑。
楊絳夫婦對女兒十分疼愛,據說在錢瑗身上發生過這樣一件事,家人收到這個出生不久的嬰兒的照片,發現她睡的“搖籃”竟是一只書桌的抽屜,可見當時他們生活的忙碌程度。
不久,錢鍾書順利地通過了論文口試。同屆一位留學牛津的庚款生,口試后很得意地告訴錢鍾書說,“考官們只提了一個問題,以后就沒有誰提問了。”不料他的論文還需重寫。錢鍾書同學院的英國朋友,論文口試沒能通過,就沒得到學位。錢鍾書領到一張文學學士文憑。他告別牛津好友,摒擋行李,一家三口就前往法國巴黎。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摘自《楊絳傳》
楊絳先生生前親自過目個人全傳 羅銀勝著
[1]楊絳:《回憶我的父親》,見《楊絳作品集》第二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年10月版,第9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