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而深遂的大海上,有一艘船向前航行著。天上突然落下驚雷,猶如宙斯揮舞著大錘,發出的那一聲嘶吼。
雨滴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打濕了船上黑色的小屋的屋檐。
屋子里有兩個人,一個穿著黑袍,一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您…來了嗎?我將終結于此了嗎?”
病床上的人似乎知道屋里另一人的來路,微微睜開的眼睛,帶著對生命崇敬,望向黑袍人。
黑袍人沉默著,病床上的人垂下眼睛卻看不清他的臉。那種感覺就像望向無底的宇宙黑洞。黑袍人翻開了那本厚厚的書,用一只白色的羽毛筆簌簌地寫著。
雨漸漸越下越大,雨滴拍打著屋頂,發出嗒嗒的聲音。
隨后病床上的人臉上泛起紅光,他坐了起來。
他想起自己叫做弗朗西斯。
現在他看見的,這是那個絕望的夜晚。黑發的妻,在他的懷里,靠近他的心臟的地方,一點一點地睡過去,黑色的睫毛,在皎潔的月光映襯下,像那落在花朵上的蝴蝶的翅膀。
他們一無所有,甚至沒錢看病,黑發的妻身著白色的單衣,寒風似乎要將她單薄的身子吹走;弗朗西斯只能將她抱緊,抱得越來越緊。
黑發的妻睜開眼睛,那眼睛深邃無暇,猶如平靜的大海。她抬起頭來,在他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吻,然后單薄的身子被地心引力拉了下去,手垂在了身體兩側,安詳的睡去,而靈魂隨著月光飄向了月亮住的地方。
弗朗西斯一開始只是嗚咽,隨后悲傷蔓延開來,他開始撕心裂肺的哭,哀嚎。
他想起那天是驕陽,金黃色的麥田上,泛著燦爛而耀眼的光芒,小麥隨微風而晃動著。
弗朗西斯在金燦燦的鄉間小道上走著,這時他遇到他的妻,那個他發誓將要與她度過一輩子的人。
她站在夕陽的光芒之下,向他伸出了白凈的雙手;而他單膝跪地,輕輕為她戴上草芥編的戒指。
那時他們一無所有。時間定格了,直到夕陽完全落下。
黑發的妻一直在他的身邊,不離不棄。在他最困頓的時候,沒有房子的他們只能睡在稻草上;即使是那個時候,妻也沒有離開他。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黑袍人的字也越寫越快。
床上的人帶著一生的不幸,終于否極泰來。勤懇工作的他擁有了一艘小船,漸漸在他年近五十的時候,發展成了一所貿易公司。
身為老板的弗朗西斯,常常一個人佇立在大船的甲板上,對著平靜的大海和皎潔的月亮,思念著他已逝去的黑發的妻。
除了他的黑發的妻,弗朗西斯一生未娶,他也沒有孩子。在弗朗西斯七十的時候,來了一筆很大的生意,要動用他全部的船只,收益也非常可觀。
弗朗西斯結接下了這單生意,船長大副安排妥當,挑選了良辰吉日出海。
商海浮浮沉沉,他的貿易公司時盈時虧。本以為可以大賺一筆,沒想到船隊遇到了海盜,在海盜的火炮的狂轟濫炸之下,船隊帶著商品全部覆滅在了大海里。
弗朗西斯沒有選擇逃跑,他把自己的所有財產用于支付違約賠款、沉沒大海里的商品的價格、遇難船員的撫恤,最后所剩無幾。
他年近八旬的時候,染上了和妻子一樣的病。他拒絕治療,事實上,當時的醫療環境也無法讓他恢復健康。
鎮上的人們感激他,為他造了這樣的一艘小船。在鎮上的人們的攙扶下,弗朗西斯躺在船上小屋里的床上。人們熱淚送走了他。
黑袍的人頓了頓筆尖,在書頁的結尾落下他的名字:圣 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最后,他伸出指尖,去觸碰皎潔的月亮;就像是觸碰他黑發的妻的指尖,那天他為她戴上草芥戒指的一刻,碰到的,他的至死不渝,他的不離不棄。
于是他最終和妻子一樣離開了人世,他們在遙遠的天堂相遇。妻用短暫的一生告訴他不離不棄的愛情是什么,弗朗西斯也用自己的行動證明至死不渝的愛情是什么。
最后的最后,小船被巨浪吞沒在海里,和那些船隊、那些商品一樣,在海底永遠的沉眠。弗朗西斯的一生也畫上了句號,這個被時間所忘卻之人,卻從未忘卻時間,他留下的,是后人對命運無測的慨嘆,是對他人格的欽佩,對忠貞不渝的愛情的敬仰。這對于弗朗西斯來說,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