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世的那年，我剛滿十六歲。距今，已有十八年的時光。這也是十八年以來，我首次嘗試著寫下有關她的些許記憶。
01
母親的故事要從父親的去世說起。我六歲那年，常年于部隊供職的父親在探親途中因病去世，把年幼的兩個孩子留給了母親一個人。
在我的腦海里，有關父親的記憶極少。因父親本就常年在部隊，極少回家。在他去世之前，家中的大事小情也都一應由母親一人料理。因此，他的離去和他在部隊這兩種狀態，對于那時的我來講，并沒有太大的區別。然而，這一事件對母親而言，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命運轉折點。
父親和母親的感情很深，這一點是我后來在整理母親的遺物時才略知一二。多年以來她都完好地保存著許多封和父親的往來書信，還有兩大本父親的相冊集。那些泛黃的文字和照片記述著屬于他們那個年代的愛情，樸素而真實。
我想，父親的離去對母親而言無疑是最沉重的打擊。這一方面來自生活的負擔和養育兩個孩子的艱辛，但更為沉重的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對父親的思念和精神上無盡的傷痛。
我常常在腦海里搜尋那時有關母親的記憶。但我能想起來的很少，真的很少。我也永遠無法知道那個時候的她是以一種怎樣的心情把我們姐妹倆拉扯長大，又是怎樣以一副柔弱的身軀，挑起家庭的重擔踽踽獨行的。
02
母親是一個醫生，這也許是不幸中唯一的幸運。母親有一份相對穩定的工作，雖然工資微薄，但勉強可以維持生計。但是，她所做的一切在年少的我看來，早已超過一個醫生應盡的職責。
母親在醫院里的工作很忙，忙到根本無暇照顧年幼的我，只好帶我一起去上班，讓我自己在診室里玩耍。以致后來長大的我會經常在路上，遇到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微笑著對我打招呼說，這不是XX大夫的女兒嗎？你都長這么大了！
作為醫生，她的心里裝著最多的也永遠是她的病人！她在上班時給病人看病姑且不說，但常常是從醫院下班后，病人也會找上門來，她從不會拒絕。有時候在家里就給病人開方，拿藥，打針，為此還曾經和醫院鬧過幾次不愉快，幾乎害她丟掉飯碗。
晚上，病人的一個電話有時就可以把她從睡夢中叫醒。我至今還能清晰地記起晚上和母親一起去出診的情景，我打著手電筒，母親背著藥箱，來到病人家里。看著母親熟練地配藥，扎針，然后在病人的感謝聲中離去。還有一年，一個病得很重的病人是在我家里過的新年，母親沒日沒夜地看護他，最后才使他轉危為安。
這些病人大多是因為在醫院看不起病，不得已才找上門來，母親只收他們最基本的藥費，診療和護理費都是分文不取。但遇到窮得連藥費都付不起的病人，母親還是自己默默墊付，只是讓他們記著賬。
每近年關，母親總要翻開賬本看看哪些病人今年可以把欠的藥費還上，我們還得親自上門“討債”。如果是病人家里真的窮得揭不開鍋，和我們說今年的錢還不上了，母親也絲毫沒有怨言。
母親只是一個鄉村衛生院的一名普通醫生，沒有上過大學，更沒有念過什么研究生！那個年代的她不會懂得看心電圖、X線片、血常規，更不會做CT、核磁和高深莫測的醫學檢測。
她所做的只是用最簡陋的工具和一顆救死扶傷的心做著她所能做的一切！在醫學技術發達的今天，她的醫術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她所做的又何止是這些技術所能達到的？
這些記憶深刻地烙印在我的心里，無論我用怎樣的語言都不可能描述出母親作為一個醫生所擁有的美德。在我的心里，她完美地無可挑剔！
并且，我堅信這并不只是我作為一個女兒的感受，而是每個見過她的朋友，鄰居，病人，同事心中一模一樣的感受。
在母親下葬的那一天，我家院子里站滿了為她送行的人。有滿頭銀發的老人，有抱著孩子的婦女；其中大部分是母親生前救治過的病人，還有許多素不相識的人。
我永遠會記得那些排著長隊只為見她最后一面的人們，也永遠清晰記得一個老人抹著眼淚喃喃自語道：“好人不長壽啊......”這或許是上帝急匆匆召她回去的唯一原因？
03
翻開珍藏有母親照片的相冊，我看到瘦弱而又溫柔的她正對著我微笑。記憶中的她就像這樣一直很和藹，極少發脾氣，對我們姐妹倆也從未打罵過。我記得她自己對我們說，她小時挨過不少的打，她不想讓我們也遭這個罪。
因此，我們雖然沒能享受到同齡孩子都可以得到的父愛，卻擁有一份特別深沉而又細膩的母愛。母親無微不至的關心和愛護讓我們的家庭充滿了幸福和歡樂。現在回憶起，我都會沉浸于那時特別的幸福時光之中。
這樣的幸福幾乎每天都在上演。比如，我們姐妹倆在她的教導下，很小就學會了各種棋牌類游戲，閑暇時一家人在一起玩樂，很是愜意。
每天夕陽西下，母親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總不忘了去一趟自家的小菜地。她在各式瓜果蔬菜間為準備晚餐而辛苦勞作；而我則屁顛屁顛地跟著她，幫她澆水、摘菜，這是我兒時最大的樂事。
等我們從菜地回來時，總不會是空手而歸。然后，母親則會用她那雙靈巧的雙手做出一頓美味無比、香氣四溢的晚飯，在院子里擺上桌子、板凳，伴著太陽下山，一家人可以吃到天黑還意猶未盡。
很多時候，歡樂和幸福是那么簡單，它們僅僅只是來源于生活中的小事，很平常很普通的小事。現在憶起，心中只有無盡的懷念！
懷念那些在菜地里和母親一起勞動時的情景，掰玉米、收花生、摘黃瓜；田野間灑下了母親辛勤的汗水，也留下了我撒歡時的陣陣歡聲笑語。
懷念大年三十全家人齊上陣，包餃子熱火朝天的熱鬧景象。就連平時做飯時，也少不了我們姐妹倆一起打下手，在忙碌中打打鬧鬧，說說笑笑。
懷念母親手制的腌咸菜、辣椒糊糊、豆腐乳，當然還有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小菜。
懷念母親手織的毛線衣，溫暖、松軟還帶著些許陽光的味道；更有那一件件熨得平整、縫得仔細的小褂。
懷念每天中午放學回家，蒸在電飯煲里那個香噴噴的雞蛋羹，和下晚自習后，母親端上的一杯熱牛奶。
懷念每個清晨母親為我做的早飯，還有晚上回來她為我暖好的被窩。
懷念深夜母親房間里依然亮著的燈——那是母親在為我縫制衣服，整理第二天上學的書包和衣物。
懷念深夜廚房里的鍋碗瓢盆響——那是母親在等我下自習歸來，怕我學習餓了，起床為我做夜宵。
懷念母親為我削的鉛筆、寫的字帖、買的小人書，還有作業本和成績單上漂亮的家長簽名......
這所有所有的一切，我都未來得及回報！我的心里摻雜著復雜的感情，感恩和悔恨交織在一起！“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最深的痛和悔恨莫過于此！
04
母親用她的樂觀、堅強、善良和豁達深深地影響著我。盡管我和她的母女情分只有短短的十六年，但我知道她是傾盡了所有的力氣，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我們，而自己帶著辛勞和疲倦離去。
母親雖然遠去，但她對我的影響已經滲透到了骨子里。在她離開我的十八年里，我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只是在踐行著她寄予給我的期望，都只是在復制和模仿她偉大的樣子！
像她一樣，我曾經也是一名醫生。雖然現在的我不再身著白衣，但我仍謹記母親的教誨，在自己的崗位上兢兢業業，不辜負職責賦予自己的使命。
像她一樣，我也是一位妻子。在生活中，與愛人相知相伴，守著平淡的幸福，不離不棄。
像她一樣，我也成為了兩個孩子的母親。我學著她的樣子，在平常的一日三餐中，給予他們愛和溫暖。用溫柔相待，用愛心相伴，與他們共同成長。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那么，我呢，前世該有怎樣的幸運，才能遇見這么好的母親，才能夠擁有今生今世的母女情分！才能得到她如此多的恩情和教誨！
我常常在想，我該如何回報她的恩情。盡管這永遠都已不可能，但也許可能的唯一方式就是成為更好的自己。假如她還能看到，亦能獲知，也許可稍得寬慰，如此而已。
感恩遇見，我的母親！不孝之女已多年沒有歸家祭拜過您，唯有以這些拙劣的文字寄托自己的哀思。請您相信，雖然天人永隔，但您永遠在我的心底，永遠是我精神的偶像和前行的動力！
特別感謝韓涵微語老師和文字之光所有的老師和朋友們對此文的點評和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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