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托》(1)

第一章:變故

? 暗夜散去,第一縷陽光照進云漠城時,已經(jīng)有人在微微發(fā)亮的城路里慢行。

? “公子,您干嘛不告訴老爺您回來了。”桉洛趕著馬車,不解的問道。

? 毫不起眼的馬車?yán)飩鱽磔p淡的聲音:“如此才能讓父親驚喜。”

? 桉洛撇撇嘴,嘀咕道:“驚喜?公子您不給老爺驚嚇就阿彌陀佛了。”

? 在安靜的街道上,桉洛的嘀咕聲聽的真切,馬車內(nèi)傳出干咳聲:“多嘴!去萬里香買幾盒桂花糕來。”

? “是,我的大少爺!”桉洛搖晃著腦袋,對他的微怒語氣不以為意。

? 申屠棲靠在桌子上翹起二郎腿,聽著車輪碾過石子的聲音,嘴角彎起。

? 天色大亮,街道兩邊已經(jīng)有小販開始叫賣,剛揭開的鍋里冒出騰騰白霧,一陣食物香氣傳遍大街小巷。

? 桉洛把桂花糕遞給申屠棲,自己則打開油紙吃起包子來。

? 申屠棲看著手里的桂花糕又看看桉洛滿足的樣子,覺得自己這個少爺當(dāng)?shù)膶嵲谑 ?/p>

? “公子坐好了。”桉洛吃完包子拿起馬鞭準(zhǔn)備走,街道卻突然熱鬧起來。

? “快去快去,晚了可搶不到好位置。”

? “這次不知道那個公子會的首位。”

? “肯定是溫雅公子!”

? “胡說!我看是聞玉公子!”

? 溫雅?聞玉?申屠棲皺了皺眉,塞了塊桂花糕進嘴里,又賊兮兮的笑起來:“桉洛,先不回府,跟著這些人。”

? 桉洛應(yīng)了一聲,慢悠悠的跟了上去。

? 申屠棲遠遠就看見一處一群人圍在狀元樓里,馬車是過不去的,他掀開車簾子下了馬車,對桉洛道:“你先去找個地方把馬車放好再來尋我。”

? “公子不行啊,這么多人萬一我找不到你怎么辦?”

? “那你就自己回府。”

? “公子……”

? 桉洛看著申屠棲遠去又看了看馬車,最后無奈的摸著馬腦袋道:“看樣子是尋公子無望了,咱倆還是哪涼快去哪吧。”

? “哎!今日我老肖先謝各位的捧場!”狀元樓的高臺上,一位中年男子作揖笑道。

? 有人起哄道:“行了肖掌柜,我們可不是來捧你的場的,再不請出佳作來,這茶水錢我可不出。”

? 他這一說,不少人跟著笑起來,紛紛道:“是啊肖掌柜,這是又有什么曠世杰作了。”

? 狀元樓不似一般酒樓,能進的都是喝過墨水,多多少少會寫詩的人,而每當(dāng)有佳作出現(xiàn),狀元樓就會撤去“作詩一首方可入內(nèi)”的門牌,讓大家來評評佳作是否是真佳作,也是給讀書人揚名的機會。

? 對于打趣肖掌柜自然是不怒的,依舊笑道:“行了,老朽便不討人嫌了。”他說完,樓上便鋪開長長的紙,一首新詩就出現(xiàn)在大家眼前。

?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里憶平生。”

? “好!好一個我是人間惆悵客!”

?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里憶平生……”

? “誰寫的?”

? “一定是溫雅公子!”

? “呸,聞玉公子的筆墨才這般讓人驚嘆!”

? 申屠棲看著兩個姑娘為了自己心上人掙的面紅耳赤,突然出聲道:“若是溫雅公子肯娶你,嫁否?”

? 正在怒目圓睜的女子愕然片刻,羞紅了臉:“自然是……”

? “呸,溫雅公子才不會娶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樣,還敢肖想溫雅公子!”

? 申屠棲又看著這位姑娘問:“要是聞玉公子肯娶你……”

? 他的話還沒完,另一個姑娘就呵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 “你不是喜歡溫雅公子嗎?竟敢對聞玉公子有愛慕之情!不知廉恥!”

? “那你不是喜歡聞玉公子嗎?竟敢說要嫁給溫雅公子!水性楊花!”

? 兩個人突然一愣,她們一開始吵的不是這個啊!兩人明白被人耍了,再一看,哪還有薄衫青衣少年的身影。

? 而申屠棲搖著扇子穿梭在人群中,樓里面依舊在為那副字爭論不休,他用扇子掩著面,身子一拐,就避開了來來往往的小廝們。

? “溫雅兄為何不出面解說?”

? 一處安靜的隔間內(nèi),兩位少年對面而坐。

? 白衫少年揣摩著青花瓷茶杯笑道:“不過是隨便作的,也是肖老賞臉,稱不得佳作。”

? “若是那般隨意,我等果真是愚人了。”

? “聞玉兄過獎了,誰不知聞玉兄已經(jīng)拿了秀才之名,反觀我等,不過是會寫幾句詩發(fā)發(fā)牢騷罷了,無病呻吟,不提也罷。”

? ? 兩人相視一笑,茶杯內(nèi)飄起白霧,繚繞在眼前。

? “且不說這事,木子可有書信給你?”

? 白衫少年輕笑:“前一月是給了,后來便無了,枉我隔三差五寫信問他,他也不回我。”

? 說完一頓,又道:“怕是回來了。”

? “那小子……”錦衣少年也笑起來,卻也沒有往下說什么。

? “無趣。”

? 一道懶散的聲音打斷了兩人談話,申屠棲走近,看著兩人道:“真是無趣。”

? 跟聰明人做朋友,還真是沒什么成就感。申屠棲看著兩人“果然如此”的表情,又道了一聲“無趣啊。”

? “怎么,秀才爺不用聞窗苦讀了?大才子不用再隨意寫幾首佳作了?”

? 申屠棲拿起溫雅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又倒了一杯,“何時這么清閑了。”

? “可累了?”溫雅看著他的動作也不惱,只是含笑望著他。

? “嗨!我有什么可累的。”申屠棲擺手,“倒是餓了。”

? 溫雅便喊了聲小二,不一會就上來了飯菜,申屠棲大喜:“雖說跟聰明人做朋友沒什么成就感,但這好處也是有的。”

? 狀元樓的飯菜味道極好,卻是極貴。銀子也不一定買的來。

? “申屠老爺可知道你回來了?”聞玉問道。

? “還沒和他說,我要給他個驚喜。”

? “老祖宗大壽,可帶禮物了?”

? “那是自然。”申屠棲抬頭道:“保證那天讓你們大開眼界。”

? “哦?”聞玉挑眼看著他。

? “果真?”溫雅也略帶驚訝。

? “你們那是什么表情!”申屠棲不樂意了,“這次是真的驚喜!”

? “是嗎?”兩人明顯沒把他的話放心上。

? 申屠棲哼了哼:“小瞧人。”也沒說是什么東西。

? 溫雅和聞玉詫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好奇之意。

? 申屠棲搖著扇子走在路上,春日已過,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搖著扇子的公子少年也多,申屠棲自我感覺良好。

? “公子!”

? 他剛走到自家府的墻角處,桉洛就跑了過來,“公子……我等你等的好苦……”

? 申屠棲嚇了一跳:“不是讓你先回去嗎?”

? “公子不是說要給老爺一個驚喜?”

? 兩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會,申屠棲用扇子隔開桉洛委屈的臉。

? ……他忘了。

? 申屠棲出現(xiàn)在正堂時,在坐的人都嚇了一跳,誰也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回來,也沒有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回來。

? 申屠棲也嚇了一跳,他看著首坐上神采奕奕的老祖宗,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出什么表情好。

? “這……”他看著老祖宗面前的少年,眼帶詢問之意。

? “棲兒……”申屠老爺躊躇不決。

? “棲兒,過來。”老祖宗卻發(fā)話了。

? “他是誰。”

? “他是申屠棲。”

? 申屠棲如遭雷擊,渾身僵硬。

? “不是的。”他白著一張臉:“我才是申屠棲。”

? “棲兒,他回來了。”

? 他回來了。真正的申屠棲回來了。他看著高座上的老婦人,她許久不曾這般有精神了,他還記得她初見他時的激動。

? “我的孫兒……我的孫兒……”

? “公子和老爺不像啊……”

? “夫人去世那么久了,肯定像夫人……是你們沒見過吧?”

? “不對,也不像夫人……”

? 他又想起那天,有一位高貴而溫柔的女子走到他面前。

? “你想不想要榮華富貴,想不想吃飽穿暖,想不想……高人一等?”

? 我想,我想,我想!

? 受夠了乞丐屋里令人作嘔的氣味,受夠了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受夠了每天仰人鼻息而活……受夠了……受夠了……

? “你叫什么名字?”

? “禾木子。”

? “不,從今天開始,你是申屠棲。木子是你的字,你要永遠記得,你是申屠棲,更要記得,你是禾木子。”

? 那夫人沒有讓他舍棄他的名字,是知道有這么一天吧,知道她的兒子會回來,所以讓他記得他是禾木子。

? “老祖宗……”禾木子澀澀開口。

? “沒事的,你依舊是我申屠家的人,你依舊是申屠棲。”老祖宗看著他,略有渾濁的眼里卻沒有了以往的溫情。

? 禾木子知道,不一樣了,是的,不一樣了。

? “換回女裝吧。”過了一會,老祖宗開口。

? 禾木子大驚,她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的老婦人。

? “為什么?

? “少爺回來了,你就恢復(fù)女兒身份,我們申屠府只有一位大少爺。”

? “是。”

? 禾木子頹然,她知道現(xiàn)在什么都變了,她再也不是那個人見人寵的申屠棲,她只是另一個申屠棲,無關(guān)痛癢的申屠棲,申屠府能讓她生,就能讓她死。

? “公子……”桉洛跟在她身后,眼睛紅腫。

? “什么公子,公子在正堂上呢,這不過是表小姐罷了。”跟在禾木子前面的人不屑道:“還真以為山雞能變鳳凰。”

? “你!”桉洛大怒,正要破口大罵,禾木子拉了拉他的衣袖,意示桉洛不要說話。

? 風(fēng)光時人捧,落難時人踩,她早就習(xí)慣了,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懂事”,原來“放蕩不羈”的她已經(jīng)不是她了。

? 桉洛憋了一口氣,只得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 “表小姐,如今公子回來了,你也不應(yīng)該住在軒文閣了,老祖宗讓人另外給你安排了住處。”

? “有勞姐姐了。”禾木子淡淡道。

? 禾木子由女婢帶著七拐八拐終于到了地方,這是申屠府最荒涼一處,院子里也沒人打掃,房屋里倒是沒什么蜘蛛網(wǎng),不過桌子上有些灰塵。

? 還好,禾木子心想。比乞丐屋子干凈多了。

桉洛喊了起來:“這是什么地方,公……小姐怎么能住在這種地方?”

? 女婢答道:“奴婢不知,這是媽媽讓奴婢帶小姐過來的,是老祖宗安排的。”

? “我不信!”桉洛怒道:“老祖宗那么疼愛小姐,絕對不會讓小姐住這里的!一定是你們這些人!一定是你們這些人!”

? “桉洛!”禾木子喝道:“胡說什么話,老祖宗安排的只管住就是了,去,把野草拔了。”

? 禾木子很少發(fā)脾氣,桉洛被呵的渾身一激靈,那女婢也不由得顫抖了一下。

? “是,小姐。”桉洛悶悶不樂的進了屋。

? “表小姐,吃住用品待會就送過來了,奴婢先退下了。”女婢微微欠身,隨后離開了院落。

? 禾木子這才細細打量起這院落來,三間屋子,院子里有一口水進,墻邊有顆桃樹,已經(jīng)結(jié)了小小的果子。

? 沒關(guān)系,禾木子深吸一口氣,好歹有吃有住,好歹還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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