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剛到杭州,占水夫婦就陪我騎車繞西溪一圈,濕地四周多柿子樹,有很多人在野外支帳篷露營。我父母來杭州玩,在西溪坐了三小時船。那天正好下著蒙蒙細雨,小船在密布的港汊里劃行,雨點落在水面上砸出一點點水花,兩邊的樹木慢慢移到身后去。一家人就在船上吃了飯,算是感受了一下水鄉的感覺。西溪與西湖比起來更“野”,但似乎不夠“杭州”,少了一份江南的靈秀之氣。
錢塘江是我們的近鄰,從月輪山下流過,浩浩蕩蕩向東海奔去。江岸邊總有釣魚的,一個人看著十幾個大魚竿,條條魚線閃著銀光,以同一角度垂到江里。錢江一橋是茅以升建的,過橋有個垃圾街,是我們聚會吃飯常去的地方。晚上在學校能聽見橋上過火車的聲音。平時藍色的九溪水匯合起來流到錢塘江,漲潮的時候黃色的錢江水倒涌進九溪水口。六和塔聳立山頭,就是為鎮“浙江潮”。
我看過一次錢塘江大潮。16年農歷八月十五那天,和父母游玩回來坐車回九溪,在公交車上就看見大潮來了,一條白水線飛濺起來,像是被水底的什么活物激起來的。第二天我又特地跑到江邊看了一回,潮來的時候后浪推前浪,像移動的山峰一樣層層向西推進,每一個渾濁的浪頭的頂上都翻起一陣白花兒,此起彼伏。就在這樣一個波瀾壯闊的大背景下,趴在欄桿上往下看的我發現了一個小細節:一只小魚兒乘著一個個浪頭在向上游挺進。
這是令人肅然起敬的一幕。在排山倒海萬馬奔騰般的潮涌中,多少魚鱉蝦蟹選擇了潛入水底,只有這么一條幾寸長的小魚兒挺在浪尖兒上,一個波峰一個波峰往前沖,成為了獨立濤頭的弄潮兒。它從哪來?——也許是乘著潮水從海里來的,那游到這里已經遠得不可想象了。四周沒有同伴,前路也沒有盡頭,它還在一股勁地往前游,可要游到哪里去呢?在雷霆萬鈞的潮水之中,這一點兒勇氣和力量實在是微不足道,但是卻閃耀著異樣的光芒。
在歷史匯成的長河中,我們都是魚蝦,錢江潮來的時候,怎么安放自己?
八
杭州城市管理水平很好,處處干凈整潔。沒有紅綠燈的路口也可橫穿馬路,公交和其他車輛都主動停車等人。南宋文化所在地,文藝氣息很濃。互聯網創新中心,支付寶等新鮮事物普及極快。存在的問題就是交通擁堵,尤其是西湖周邊,節假日簡直甭想出門,但這個問題很難治,道路本來就這么窄,總不能把西湖填了吧?
杭州多雨。我來杭州后很快養成了隨身帶傘的習慣。杭州很少有暴雨如注的時候,但是常常三天五天、十天八天沒玩沒了地下,考驗人的耐心。柳煙在春雨中凝結,芭蕉在梅雨中展開,荷葉在夏雨中發出喧囂的聲響,天氣在連綿不斷的秋雨中一天天冷下來。山上下雨又與別處不同,陰天時聽見一陣嘩啦嘩啦的聲音,常常要扒窗戶看一看,因為分不清是風聲還是雨聲。由于樹木蔭蔽,刮風像下雨,下雨像刮風,小雨像大雨,大雨像小雨。在雨中,山上的云霧升起來了,溪水的聲音響起來了,錢塘江的水漲起來了,手中的書又翻過了一頁。
冬天也下雨,比下雪還要冷。杭州的冬天最不好過,氣溫維持在看似不低的幾度,濕冷卻無聲地蔓延。南方的冷與北方的冷完全不同,是一種從里到外的“透心涼”,穿多少衣裳都沒用。沒有暖氣,空調吹著的地方是熱的,吹不著的地方照樣涼。久坐時,整個身體的下半截都是涼的,在屋里待不住,只好上外邊取暖去。我實在沒轍了,買了個暖水袋——這是小時候遙遠的記憶,竟然在南方用上了。在杭州過了三個冬天,剛剛摸到一點越冬的竅門,又要離開,有一點兒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