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8月13日,北京工人體育場座無虛席,在《天鵝之旅》的前奏音樂中,許巍意氣風發的走到舞臺中央,已經37歲的許巍此刻像20歲出頭的小伙子一樣神采飛揚,聽到全場的呼聲許巍久違的笑容像孩子一樣燦爛。
這場名為“留聲十年,絕版青春”的演唱會是許巍出道十余年來的第一場大型演唱會,主創團隊包括主音吉他手李延亮,貝斯手李九君,鍵盤手欒樹,馬上又,鼓手張永光,Funky,打擊樂手劉效松,笛子演奏家陳悅等。在中國能把這些業內頂級音樂人聚集在一起的人除了許巍我想不到還有誰。
這場演唱會可以說是許巍音樂生涯中一個分水嶺,因為對于大眾來說,這之后,許巍徹底的火了,而對于許巍來說,這只不過是漫漫人生中一段簡單快樂的旅程。
本文依一路走來許巍心路歷程的變化為主線盡量詳細的還原一個音樂家的藝術生活。
——我只有兩天,一天用來出生,一天用來死亡
1968年,許巍出生在西安一個普通的知識分子家庭。1986年許巍參加西安吉他大賽,得了第一名。而這個比賽使許巍放棄了高考,開啟了一段天涯浪子式的走穴生活。“走穴”作為那個年代的產物,說白了就是一個所謂的文藝團體全國各地跑,搭臺演出,跟馬戲團差不多。無法正常休息,吃不上飯也是常態,還要面臨著班主克扣工資的問題,特別的苦。中間許巍嘗試過逃跑,最后又被帶回。直到一年后的1987年,才結束了這段漂泊的歲月重新回到了西安。
87年底,許巍選擇了去當文藝兵。當兵期間,許巍堅持每天練琴達十個小時以上。當時第四軍醫大學有個特招的名額給了許巍。去上軍醫大學意味著以后可以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但許巍再一次放棄了。因為這個時候他聽到了崔健,許巍決定要像他一樣牛逼。
90年底,22歲的許巍放棄軍醫大學的機會從部隊復員,那個年代又開始干歌廳。許巍的父親花了家里所有的積蓄給他買了一把電吉他,然后許巍就去南方去福建干歌廳了。這段時光其實和原來的走穴生活沒什么區別,依舊沒有歸屬感,夢想依舊遙遠。直到有一天,黑豹的專輯發行了。聽到黑豹音樂的時候許巍開始反思:我買這么貴的琴,放棄了上軍醫大的機會是來干什么啦,我不是為了掙這點錢,不是為了過這種生活。然后重新回到了西安。在家里嘗試寫歌。也就是在這段期間許巍寫出了送給當兵認識的女朋友的歌《Don’t cry baby》,也就是后來的《執著》。
之后許巍在西安組了飛樂隊。后來在西安也小有名氣,還參加了一場大型的音樂節并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但樂隊面臨的問題依舊是生存。因為生存的壓力樂隊最后還是走向了解散。之后許巍在當地的電臺當了兩個月的嘉賓主持。當時的DJ建議許巍:”為什么不去北京闖一下呢?”所有搞音樂的都要去北京闖一下,許巍也是如此。
1994年10月,許巍帶著自己創作的《兩天》《青鳥》以及原來飛樂隊的演出小樣《Don’t cry baby》等歌曲來到北京。在去了幾家唱片公司之后,都被拒絕了,甚至一些唱片公司連展示的機會都沒有。因為那個時候唱片公司每天都能接到大量的自薦Demo,唱片公司人員早已對這些習以為常。再加上94年大陸的主流音樂市場,還是被孫悅,謝東, 毛寧,楊鈺瑩等這些所謂的“94新生代”占據著。在當時許巍做的音樂太個性了。等到最后來到紅星生產社的時候,正好紅星生產社正在放Nirvana。許巍一下子就興奮了,感覺這個有戲,當時許巍最喜歡的樂隊就是Nirvana。當時詹華和趙曉東聽了許巍自彈自唱的《兩天》和《青鳥》后感覺這個好。而后又聽了《Don’t cry baby》。當時時任紅星生產社企宣的詹華立刻就認為這是一首可以火的歌。但許巍說他已經不喜歡這種音樂了,而這時田震正在收歌,就給了田震,而后改名《執著》火遍了大江南北。
在當時《執著》之于《兩天》如同流行之于藝術,而藝術永遠是屬于小眾的。在音樂家許巍的眼中,《執著》絕對不再酷,而他認為很酷的《兩天》在當時也絕不會大火。此刻的許巍已經表現出了他不是一個向商業低頭的人。“我只有兩天,一天用來出生,一天用來死亡”。這首歌的歌詞還入選了《中國當代詩歌文選》。
即使如此,紅星生產社也沒有立刻簽下許巍。而是先讓許巍錄了《兩天》和《青鳥》。一直到95年才正式簽約。而這兩首歌后來被放到了紅星的合輯《紅星一號》和《紅星三號》中。
而當時許巍并沒有得到紅星老板陳健添的重視。他認為許巍的音樂火起來太難了,商業和藝術之間總是會有矛盾的地方,藝術的價值可能需要很長時間沉淀才能體現出來,而浮躁的商業社會總是缺乏耐心。
再加上早期流浪式的生活和后來的處處碰壁導致了許巍早期的作品充滿了抑郁。在《我的秋天》中許巍唱到“窗外陽光燦爛,我卻沒有溫暖”。在《青鳥II》中唱到“我的每個悲傷,總在每一個夜里生長”。《水妖》中唱到“這冬天充滿陽光,可我依舊迷茫”。在《悄無聲息》中寫道“走在每個黃昏每個孤獨的夜,我在我的世界悄無聲息的走”。這些深入骨髓的憂傷正是當時許巍真實生活的寫照。97年發行了《在別處》之后,業內的人士包括張亞東,金少剛,李延亮都認為這是一張能火的牛逼專輯,發行之后,許巍還專門跑到唱片店門口和他的新專輯合影,他以為等待他的是搖滾巨星的生活,但最終等到的卻是現實的無奈,公司的不重視缺少宣傳,再加上當時紅星本身也有一些問題。好評也僅限于業內,并沒有得到大眾的認可。因為這張專輯并沒有所謂的那些流行歌曲的朗朗上口,也沒有同期搖滾樂中那么直白的憤怒。說的簡單一些,就是對于當時來說太藝術了,還是那句話,藝術是永遠屬于小眾的。所以即使專輯發行后也沒有演出,許巍繼續過著的還是北漂的甚至和原來走穴沒什么兩樣的生活,依舊每天為吃飯發愁。
夢想和現實的落差甚至讓許巍得了抑郁癥。2000年發行的第二張《那一年》就是許巍在吃著抗抑郁的藥物錄制的。《那一年》是許巍在自己8平米的小屋里寫出來的,當時的許巍每天早晨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打開CD,John Lennon,有時候是U2,不停的聽這些音樂。“那個時候就是這些給你力量,讓你向前走的力量”。在這張專輯中,電子如《今夜》,悲涼如《故鄉》,溫情如《溫暖》,旋律如《閃亮的瞬間》,還有吉他如潺潺流水的《情人》。這是一張完美的專輯,被稱為大陸搖滾史上最好聽的專輯。
而在發行完《那一年》之后,許巍和紅星的矛盾已經開始出現了。在和紅星談判的過程中,《那一年》就已經發行了,在這個過程中,后期的事情許巍都無法參與,甚至專輯封面只是從MV的一個畫面中剪下來的。相應的這張專輯也基本上沒有得到什么宣傳,而后許巍和紅星合約到期而徹底分開。
而此刻的許巍徹底崩潰了。在發行兩張如此牛逼的專輯之后依舊身無分文的回到了西安。因為在紅星的這幾年,95—2000年之間“你得靠提前預支自己的版稅生活,強支到最后,再加上要買琴,基本上就沒錢了,沒有演出靠版稅基本上市無法生存的”。所以到2000年合約期滿的時候依舊身無分文。“但在北京大家都能理解,因為歌手,尤其是搖滾歌手,一開始都是這樣,但回到西安就不一樣了,大家都以為你都出兩張專輯了,肯定特別有錢,甚至有人傳許巍都掙了好幾百萬了”。
“我得抑郁癥的時候,每天要和一萬個要自殺的念頭作斗爭,你要用一萬零一個理由說我要活下去,去戰勝它,那個太痛苦了”。
在西安修養的那一年,許巍不聽音樂,不彈琴,不去讀書,然后每天早晨起來,臉也不洗,牙也不刷,一醒來就直接去公園跑步,只有不停的跑步才能克制抑郁,這也是一種治療方式,要不就買份報紙墊在馬路上,一坐就是一天。“反正也沒有人認識,就這樣觀看一天的車來車往”。
這一年對于許巍來說是一種自我的救贖。其實在《那一年》的很多歌曲中,許巍已經開始想要走出這抑郁的狀態。在《簡單》中許巍寫道“每一天走在這紛亂的世界里面,我才發現自己要的是簡單”。在《浮躁》中寫道“遠方是一個什么概念,如今我也不再想”。
這一年許巍開始反思自己怎么就走到了這一步?后來反思到就是因為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他發現他原來的朋友,戰友后來有的做生意有的上班都生活的很好,在大理的時候,一對老夫妻開個小賣部也是如此的悠然自得。許巍想我就是普通人啊,我像普通人生活就OK拉。許巍已經開始考慮轉行了,做什么都行,只要不做音樂就行。
而身邊的人都知道許巍是屬于音樂的,他是為音樂而生的。
后來宋柯給許巍打電話讓他來幫葉培制作新專輯《雙魚》。許巍還是回歸了音樂。而在西安的這一年,許巍的心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在西安的這一年是許巍的妻子一直不離不棄的照料他。而那首《故鄉》中,一句“我是永遠向著遠方獨行的浪子,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又唱碎了多少人心。
——沒有什么能夠阻擋,你對自由的向往。
2001年,許巍簽了新公司上海藝豐,也就是后來的金牌大風。許巍重新回到了他曾經離開但熱愛一生的音樂創作中來。并且新公司完全不干涉許巍的創作。
在這期間許巍推出了他那一張大熱的專輯《時光·漫步》。相對于前兩張,這張專輯變得溫和了很多。沒有了之前的憤怒和抑郁。而這正是許巍心態的轉變,他開始了自己的《完美生活》。在《一天》中唱到“寒冬已過去,春天帶來無盡溫暖”。《平淡》中唱到“就這樣坐著,望著那窗外,天邊的云彩,讓陽光溫暖,我的心,平淡一天,平淡的心情”
我記得大概04年左右,在那個溫暖的春天,我每天聽著許巍的《時光》騎著自行車放學回家,在路上每次聽到那段結尾前的弦樂時我都感覺自己要飛起來一樣,是如此的溫暖,如此的美好。
“搖滾樂和其他音樂不一樣的地方,是它非常真實,不管你開心還是悲傷,任何的情感都可以真實的表達,而不是為了取悅別人。”
而這個時候竟然有樂評人出來寫:“許巍是投降派,許巍變節了,許巍向商業,向這個世俗的世界投降了。”還看到一篇文章寫道:“現在不對了,許巍的生活一切都是嶄新的了,他已經找到了他的完美生活,他開始出現在大小媒體,他已經紅了,那陣子難受極了,就像一個相處了很久的老朋友在我最需要的時候說:哥們,失陪了,先走了。當許巍說:‘做音樂只是表達生活,不在乎是否搖滾’的時候,我憤怒了,我徹底絕望了”還有理有據呢。還在網易云音樂《時光·漫步》這張專輯的評論下看到一個人說:”許巍在出完《在別處》后經歷了什么,簡直是歷史之謎。什么樣的遭遇變態到唱這些垃圾”。
看到這些評論的時候我不知道什么惡毒的詞語來評價這些人,“變態”我都覺得太輕,明顯的心理畸形。首先這些人是不懂音樂的,應該是聽搖滾樂純粹是用來裝逼的那種人。很明顯,許巍并不是向市場妥協,他只是一直在用音樂描述他真實的生活狀態和人生感悟,而正因為如此,他的音樂才有如此的感染力。
而這些人不懂就算了還要妄自揣摩,腦子是個好東西,千萬不要一直為了裝逼而裝逼。
而04年發行的《每一刻都是嶄新的》把許巍推向了巔峰。
盡管也有“為何此刻歡樂的心,卻又忍不住的想哭泣”(秋海)這樣的小憂傷,但整體上還是更加明朗。“我心深處的孤獨渴望,我曾莫名的無盡等待,就這樣消逝風里”(坐看云起)“走在回家路上,不覺已萬家燈火”(喝茶去)。
就看這張專輯的歌曲名字也可以看出來許巍所要表達的美好:《喝茶去》《坐看云起》《溫暖的季節》《每一刻都是嶄新的》《永遠自由的心》《悠遠的天空》。這不就是一種嘗遍人間冷暖之后的一種愜意的生活狀態嗎。
而其實在01—04年之間,許巍依舊沒有什么演出,當時面臨的還有生存的問題,還是擔心房子的月供問題。一直到05年開完那場“留聲十年,絕版青春”演唱會之后才開始有零星的演出,而其實這個時候許巍的心已經開始往回收了。
“因為基本上那幾年,好多人都說我像老人,喝茶爬山,其實,我很感謝那段時光,我就是在讀傳統文化,看那些人怎么生活,哦,原來在這個飛速發展的時代你要安定一點,我開始了解我沒有涉及過的,比如書法,比如重新研究詩歌,重新讀《詩經》,而后《大學》《中庸》《論語》,一直到后來的《道德經》,一直到《佛經》。”
——故事里始終都有愛
時隔四年,一直到08年,許巍發行了他有史以來最生活化的專輯《愛如少年》,這是一張我聽得越多越喜歡的專輯。
其實每次改變都會有不和諧的聲音充斥在其中,相對于前兩張的溫暖明朗,這一張專輯是如此的平靜如水。即使有“有時我會消沉,依然焦慮不安,那是動蕩往昔,有些傷痛總無法化解(天使)”但更多地是“無憂無慮的生活,是我們喜歡的節奏(道路)”
發行完這張專輯之后,許巍宣布不再走紅毯,不再參加頒獎典禮,參加頒獎也只做表演。時至今日,許巍一直堅持這個原則沒有變。在真人秀節目火爆的今天,大多數音樂人選擇做什么導師之類的,而許巍選擇默默的做觀眾。
“我曾經在唱片公司做過一些娛樂的宣傳,發唱片的時候你要去做歌友會,然后做一些娛樂節目,上完回來整個人就完全不對,整個身體都不舒服。”
許巍從早期的歌唱孤獨憂傷,再到歌唱自由夢想,再到《愛如少年》歌唱平凡的生活,一直到12年發行的第六張專輯《此時此刻》開始歌唱“一念靜心,花開遍世界,每臨絕境,峰會路又轉(空谷幽蘭)”由小愛變成大愛,歌唱世界,歌唱山川河流,開始“覺悟著天命,追隨自己光明指引(心愿)”。此時的許巍感覺恍如隔世。
又有人批評說許巍變了。很多老歌迷也聽不進去這張專輯,說他變成田園老大爺了。許巍確實變了,《此時此刻》是一張超然脫俗的專輯,如果你不喜歡了是因為你跟不上許巍的腳步了。《此時此刻》是許巍自費一百多萬帶領李延亮,金少剛,張永光,劉效松,臧洪飛,王文穎,李久君等這些頂級的音樂家專門去云南西雙版納的一個湖邊錄制的。你想一下,這些頂級的音樂家聚在一起合作出來的會是一張平淡無奇的專輯嗎?它描述了一些無限的東西,一些包容性更強的東西,在宇宙中,在天地萬物中縹緲的東西。不是每個人都聽得進去古琴的,不是每個人都喜歡聽威爾第的。你聽不進去很自熱,因為你只是用世俗的耳朵在聽音樂。
許巍的每一張專輯都是他心境的真實寫照,他也從來沒做過向商業向市場妥協的東西。? 并且每次專輯的轉變又是如此的自然而徹底。
而商業和市場是這樣的,你長期不在大眾媒體面前曝光,你做出的音樂永遠不是在迎合大眾的品味,自然就沒有了所謂的商業價值,就沒了所謂的關注度。很多人說許巍最火的時期已經過去了,無所謂啦,對于走過艱難歲月的許巍來說,這些金錢名利之類的東西早已是過眼云煙。
和許巍長期合作的鍵盤手臧洪飛說:”現在的許巍住在香山,平時比較出世,幾乎不用手機,沒有任何社交軟件,他一直在用音樂家來要求自己,他內心深處只是一個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就是我喜歡唱歌,我喜歡音樂,我想把它做好,然后我現在正在做它”
這就是現在許巍的完美生活。
就像許巍去英國“英倫之行”碰到的一位歌迷對許巍音樂的評價:“這不是音樂,這是哲學,這就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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