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2年,清朝康熙皇帝派了一個親信,出使西北部的梭倫地區。目的是,在著手解決準噶爾部的對抗勢力之前,將處于清朝與準噶爾部之間的各個小部落,爭取成為清朝的支持方。
此次出使任務圓滿完成,梭倫地區后來派出使團前往北京,宣布歸順清朝。立下功勞的親信納蘭性德,字容若,是康熙的御前帶刀一等侍衛。同時,他也是一代權臣納蘭明珠的大公子。
納蘭容若22歲通過科舉殿試,后被康熙親自挑選成為御前侍衛,官階正五品。文武雙全的他,深得康熙寵信,實實在在是皇帝身邊的紅人。
然而,納蘭容若最為人所熟知的,并非他的身世與背景,而是那滿紙哀傷的詞句。
他流傳后世的詞有三百多首,詞風自然婉麗、纏綿凄清。如《木蘭詞》里的“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等名句,朗朗上口之余直擊人心。時至今日,依然受世人追捧。
對于納蘭容若,詞人周之琦說他是南唐后主李煜的轉世;國學大師王國維評價他“北宋以來,一人而已”,梁啟超更盛贊他“清初學人第一”。
但人們不禁疑問,生于富貴相門,又得寵于皇帝的納蘭容若,為何能寫出如此凄婉脫俗的句子?
所謂文如其人,容若的詞,反映著他的心。矛盾的思緒,往往沖擊出憂傷的文字。
容若向往自由的生活,但他令人艷羨的家世與職務,卻使他內心滿溢著理想與現實不能重合的痛苦。同時,他擁有多愁善感的性格,一生用情極深。
而恰恰是坎坷的情路,更讓容若的天縱文筆發揮到極致,使他短短31年的人生,充滿了“我是人間惆悵客”的落寞與遺憾。
事業:若問生涯原是夢,除夢里,無人知。
1654年,納蘭容若出生于喧囂繁華的京城,隸屬滿洲正黃旗。當時清朝入關不久,八旗子弟依然非常注重文武雙修,既要讀四書五經,又要練騎射武功,容若也不例外。
他自小跟隨一流的漢人學者讀書。17歲進入最高學府國子監,18歲考中舉人,22歲通過殿試;次年被康熙欽點為三等御前侍衛,后來晉升為一等侍衛。在旁人眼中,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人生輝煌。
身為相國貴公子,文武雙全,深得皇帝寵信,納蘭容若照此走下去,前途必定無可限量。
可是,容若的內心卻常常感到郁郁不得志。
眼看父親納蘭明珠輔助康熙擒抓鰲拜、平定三藩、治理黃河、收復臺灣,為清朝立下赫赫功勛,容若一度受到父親的感染,曾立志干出一番大事業。但是,當一個常伴君側的侍衛,卻非他所愿。
容若向往自由,不喜歡被束縛。而作為一個御前侍衛,他不得不謹小慎微,時刻注意言行。這與他的天性極為相悖。容若也曾在康熙平定三藩叛亂期間,請求上前線作戰,但被拒絕。就這樣,他只能一直在皇帝身邊護駕,直到雙鬢發白,直到壯志耗盡。
出使梭倫,是容若在官場上唯一一次閃光的成就。或許,再過一些年,朝廷會再給他更多展現雄心的機會。可是,納蘭容若等不到了。
多情敏感的他,在糾結無法施展抱負的同時,也在經歷著刻骨銘心的愛情。情感的執著,令容若總是陷在憂傷的漩渦當中。人道是“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在與最后一位戀人分開之后不久,容若便棄世而去。
愛情:來如飛花散似煙,醉里不知年華限。
納蘭容若在20歲那年,遵照父母之命,娶了兩廣總督及兵部尚書盧興祖的女兒盧氏為妻。這明顯是一場政治聯姻。生性自由的容若,對此很抗拒,經常夜歸。
幸運的是,盧氏是一位飽讀詩書的女子。她溫柔體貼、知書達理,對容若關懷備至。漸漸地,容若被她征服,夫妻二人極為恩愛,常常一起互開玩笑。容若還將他們比喻成李清照與趙明誠。
愛情力量的偉大,就在于它能夠轉化成,一種精神的動力。
盧氏的出現,讓容若煥發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將自己的詞集合整理并出版,名為《側帽詞》。在這些詞里,盧氏直接就成了納蘭筆下美麗的文學形象。同時,容若參與到于《通志堂經解》的編印工作中,與朝廷其他學者一起完成了這套共1800多卷的儒家經典。
可以說,與盧氏共度的日子,是容若一生當中最幸福、最美好的時光。
不料,盧氏在生下兒子海亮之后,身體卻一直無法恢復。1677年5月,20歲的盧氏永遠離開了與她相親相愛的納蘭容若。盧氏的死,對容若是一個非常深重的打擊。他很久很久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愛有多深,痛就有多深。
容若把盧氏的靈柩停在京城的雙林禪院,一年多都不肯下葬。只要有時間,容若就會跑去陪伴盧氏,與她說話。容若甚至覺得盧氏并沒有死,只是睡著了,或是喝醉了。恍惚間,容若會溫柔地準備一碗玫瑰露,想要等待盧氏醒來,給她醒酒。
而且,深受儒家教育的容若,開始抄寫佛家《金字經》。他無望地祈求上蒼憐憫,讓他與盧氏來世相見。對盧氏大量的悼亡詞,源源不斷地從他筆下流出:
“近來無限傷心事,誰與話長更。”
“又到斷腸回首處,淚偷零。”
“料得重圓密誓,難盡寸裂柔腸。”
......
容若的好友顧貞觀說“容若詞,一種凄忱處,令人不忍卒讀”,確實如此。
眼看好友日漸憔悴、形容枯萎,顧貞觀心急如焚。為了緩解容若日復日、年復年的憂傷,顧貞觀向他引薦了一位江南女子——沈宛。沈宛是一位才貌雙全的歌伎,也是一位女詞人,她的詞集《選夢詞》在當時廣為流傳。
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容若隨從康熙下江南。趁此機會,他與沈宛會面。容若被沈宛的才與貌深深吸引,他在沈宛的身上似乎看到了盧氏的影子。他當即承諾娶沈宛為妾。
但是,沈宛到了京城,卻進不了納蘭府的大門。她漢人的身份,歌伎的社會地位,成了橫梗在她與容若面前的最大障礙。無奈,容若把沈宛安排居住在外面。
初時,他們還可以憑著愛意,溫暖著得來不易的廝守。可是,這種不平等的愛情,到后來漸漸生出了幽怨。沈宛雖出身低微,卻擁有獨立的思想與主見。思量再三,兩人落寞分手。這段感情前后不足一年。
滿身傷痕的納蘭容若,又添新傷。
沈宛回江南去了,兩人從此江湖訣別。經歷一次又一次的失情,承受不住的容若,不久便一病不起。1685年,在寫下絕筆詩《夜合花》之后,年僅31歲的納蘭容若,便離開了這個讓他愁思不斷的人世間。
“本欲起身離紅塵,奈何影子落人間。”
或許,容若追隨盧氏而去,也是一種解脫吧。
納蘭容若一生為情漂泊,甚至為情而死,令人黯然神傷。但他承著悲痛噴薄而出的詞句,卻成了一座難以逾越的文學高峰。
除了《側帽詞》,容若后又刊印《飲水詞》。與他同為御前侍衛的曹寅(曹雪芹的爺爺)在《題楝亭夜話圖》說“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曾知”。可見容若詞的受歡迎程度。
究其原因在于,容若寫的詞完全是他真情流露的泣血之作,才會那么自然天成,毫無雕琢之氣。
生而為人,向來情關難過。當讀到“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的時候,誰又不會被觸動心底最深的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