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我家,是指我小時候的家,不是現在自己當家長的家。
兒子不止一次地念叨,他想養一條狗,而且要從baby養起。我有一萬個理由不同意,他說你小時候都養狗,為什么不讓我養?我說,他走的時候,我很難過,所以不想讓你也難過。
我家的狗,沒有名字,沒有留下照片,我只知道是一條狼狗。近幾年看網上的圖片,才知道他是黑貝,一種德國牧羊犬。
他來我們家的時候,是個冬天,應該只有一個月左右大,經常鉆到灶臺里面取暖。我抱著他出去玩,別的小孩羨慕得不得了,總說:“讓我抱抱吧,等以后我有了狗也讓你抱。”我當然會很痛快地答應。
他伴隨了我整個童年、少年時代。 小時候一家人吃飯,我們幾個孩子掉在地上的飯菜,如果不跟他說“吃吧”,他是不會吃的,只是看看大人,再看看我們,然后等著。母親常說,這狗真仁義。
他是個看家護院的好幫手,還幫忙看過運磚的拖拉機。那時候,家里蓋房子,雇了幾輛拖拉機運磚。大雨過后,道路泥濘,幾輛拖拉機陷在泥坑里開不出來了。到了晚上,父親帶著些干草、口糧,把狗領到拖拉機旁邊,告訴他看著點。盡管離家還有一段距離,有他在那里,大人們也都很放心。
我小時候去趕集,他會在我身前身后地跑。可能是他長相太威猛了,導致我周圍總會空出一大片,人們見了他都繞著走,我有點“狐假虎威”的味道。那個自豪感啊,現在想想都爆棚。
有一個印象,很模糊,以至于我懷疑我記憶中的時間有問題。那次應該是我挨訓了,自己在家后面的河邊坐了一下午,哥哥去拉我回家,我也不回。不知道什么時候,狗坐在了我身邊,就那么陪著我,什么話也不說。我這要求也太過分了,他原本就不會說話。我們一直坐到太陽落山。可是太陽應該在西邊落山啊,怎么印象里太陽在我的東邊。這一凌亂倒也不影響一個事實,就是在我郁悶的時候,狗一直在旁邊默默地陪著我。現在想起來,仍然覺得很溫暖,一個倔小孩,和她的狗一起,坐在河邊思考人生,太陽金色的余暉也一定灑在了我和狗的身上。
狗是隨主人的。我家和另外一家不怎么來往,倒也不至于相互打架。兩家的狗可不管那么多,見了面就掐。輕者,雙方相互發威,前爪刨地,狗毛倒豎,嘴里旺旺地叫;重者,撲上去就撕咬。他倆打了一輩子,導致我家的狗,一只耳朵被咬斷了,人家的狗,一條腿瘸了。于是,我家狗的樣子獨具特色:一只耳朵支棱著,一只耳朵耷拉著。
他每年春天會失蹤幾天,后來了解到,他應該是去組織自己的臨時家庭去了,現在想來,如果把狗媳婦們領回家,他們也應該兒孫滿堂了。
印象里,我還帶著他一起看過電影《賽虎》。賽虎長得和他很像,看電影的時候,他坐著我旁邊,嘴里發出“嗚嚕嗚嚕”的聲音。不過這個同志不關心劇情,記得他電影沒看完,就提前退場了。
日子這樣平靜地過了十多年。 我剛上初三的時候,一次放學回家的路上,一個小孩跟我說,快回家看看吧,你家的狗死了。 我飛奔回家,看見他躺在院子里的地上,父親和哥哥正在學著剝狗皮。我大哭。后來了解到,他夜里突然狂叫,圍著院子亂竄,父親打開院門,他還是各處亂跑,最后跳進附近的池塘里,淹死了。他應該是得了急病,難受,然后才跳進水里自殺的。
家里沒有了他,一下子沒那么熱鬧了,我為此難過了好久。 還是初三的時候,語文老師讓寫一篇作文《我的朋友》。我想了想,朋友不一定就是同學、鄰居,我的狗就是我不會說話的朋友,于是就把他的一些點滴寫了下來,作為對他的紀念。那篇作文,被老師當做范文,拿到全年級的班上去讀。
他走了以后,我們家再也不愿意養狗。即使大街上有個小狗跟著母親回家,養了幾天后,還是放棄了。母親說這只狗咬人,我們原來的狗可是只叫,不會真咬人的。還有一只狗,不知怎么到了我們家,母親說沒讓他吃,他就吃了,太不像話,然后又果斷放棄。因為他,其他所有的狗,都不如我們的意。母親常常感嘆,這一輩子,嫁了個好男人,養了一條好狗,她可沒說養了我們三個好孩子。看吧,在母親眼里,我們姐弟三人的地位都不如他。
去年,在美國生活的一段日子里,看到老外們把自己家的狗稱為“he”,或者“she”,從來不用“it”。是的,我理解他們,狗是自己的家庭成員,是男孩或者是女孩,而不是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