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秋醒來，發現自己在磁器口的魚療店里。
他變成了一條魚療專用魚，特愛吃死皮那種。
是保持作為人類的尊嚴忍痛餓死？
還是為了生存而遵循魚類的天性狂吃死皮？
To be or not to be, that’s a question.
可磁器口的魚療店生意太好了，來來往往的外地游客走累了都會進來歇一歇。
老板才不管他關于生死的哲理思考，直接就招呼客人泡個腳放松一下。
隔著并不清澈的水面，阿秋看著逐漸逼近的大腳板，恨不得就地死去。
下一秒，他就被那雙看著就很有味道的腳踩在水底。
擦！要不要這么刺激！
憑著并不豐富的做魚經驗，阿秋努力擺動著尾巴和鰭，終于在蹭了無數死皮后重見天日。
他不禁想重重地舒口氣，然而卻只吐出了幾個泡泡。
泡泡還沒飄到水面就破了開來，隨之翻涌的不知道是殘留的人類死皮還是魚類排泄物。
老天……洗腳水和排泄物的混合液體……
這特么每一次呼吸都是不可言說的痛啊！
旁邊一條瘦巴巴的魚看著阿秋惡心得直翻白眼，不禁游過來把他帶到一邊。
阿秋這才知道，魚和魚是可以友好溝通的，而且眼前這條叫小云的魚，曾經也是人類！
小云告訴阿秋，她也是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變成了魚，而且在這里至少遇到了好幾個“同類”，但沒過多久“同類”都不見了。
現在阿秋是唯一的“同類”。
阿秋魚眼一動，急忙問“同類”們都去哪里了？
他還蠻希望聽到什么變回人類的方法，小云卻低著腦袋搖了搖頭。
小云：“你……你吃了人肉嘛？”
阿秋：“明明是死皮，請你不要說得這么恐怖。”
小云：“反正……反正你別吃，一口也別吃。”
阿秋：“放心，就算求我，我也不會吃的。”
小云點點頭，然后滑動著單薄的魚鰭，小心翼翼地游走了。
不一會兒，又有一條名叫五五的魚找到了阿秋。
五五比小云要大好幾倍，屬于那種胖頭魚，他神秘兮兮地把阿秋帶到了浴池的角落。
五五：“你不要說話，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阿秋豎起了并不存在的魚耳朵。
五五悄聲道：“那些“同類”，都死了。”
阿秋想告訴他還有一個名叫小云的“同類”，卻只來得及張大嘴吐了幾個泡泡，就被五五制止了開口。
五五：“噓……”
五五好像很怕別人看到他和阿秋的交流，努力用胖胖的身子把阿秋擋得嚴嚴實實。
五五：“你知道他們是怎么死的嗎？都是活活餓死的！”
阿秋的小魚眼猛地睜大，這次卻驚訝得連個泡泡也吐不出來。
這個水下的世界，要不要這么詭異……
小云特意囑咐過別吃“人肉”，五五卻告訴他那些“同類”都是餓死的。
所以究竟是誰在說謊？
阿秋在洗腳水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二）
熬到夜幕降臨，魚療店終于閉門謝客。
所有的魚都被集中在一起，方便晚上統一供暖供氧。
阿秋餓了一個白天，不免有點昏昏沉沉，但保持著人的記憶，又很難對死皮下口。
這時他聞到了一股帶著香的腥氣，循味而至，才發現有人在水面撒上了魚食。
可眼前的魚食和他以前見過的都不一樣，那是一種有點透明的肉色，帶著一點點腥味，更多的卻是誘人的香氣。
有點像清蒸鯽魚的味道，又有點像蔥香扇貝，阿秋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想嘗嘗。
這時有條魚突然撞了過來，直把阿秋從水面撞到了水底。
看著密密麻麻爭食的魚群，阿秋估計自己是再也擠不進去，只得悻悻地游開。
回頭一看，撞他的原來是小云。
小云：“不是叫你別吃人肉嗎？你怎么游過去了？”
阿秋被她問得二丈和尚摸不著腦袋，忙說自己想吃的是魚食。
小云十分嚴肅地警告他，最好什么都別吃。
阿秋：“什么都別吃那不是餓死了？”
可轉念一想，對呀，五五就是說那些“同類”都餓死了呀！難道小云是想讓他活活餓死？
阿秋看著小云瘦巴巴的身子，第一次覺得毛骨悚然。
阿秋餓著肚子挨了一夜，又到了第二天白天。
這天是周一，還下著雨，生意比較冷清。
偶爾來了一兩個泡腳的客人，阿秋礙于做人的尊嚴也沒下得了吃死皮的口。
他想反正晚上還有人要來投喂魚食，忍一忍也就算了。
哪知道這天晚上小云直接就守在他身邊，死活不準他游上去搶食物。
阿秋餓了兩天了，眼睛里都要冒出綠油油的光，他發狠推開瘦巴巴的小云，想游上去撿點剩下的魚食。
小云在他身后壓低聲音急急叫到：“別吃魚食！魚食是用人肉做的！”
阿秋急忙游回她身邊，讓她仔仔細細說個清楚。
小云卻只是欲言又止的搖了搖頭道：“魚食里有人的死皮，也有死魚，吃過的人都消失了，我不騙你。”
阿秋：“可五五說其他的人都是餓死的！你是不是也想餓死我？”
“阿秋，五五的話，你最好別信，一個字也別信。”小云頓了頓，補充道：“你也別讓他知道我的存在”。不知是生氣還是害怕，她說完就轉身游走了。
阿秋又餓了一晚上，現在縈繞在他腦子里的疑問更多了。
為什么不能吃死皮？吃了的同類都到哪里去了？以及為什么讓他不要相信五五？又為什么不能讓五五知道小云的存在？
第三天的時候，阿秋已經餓得魚肚子都貼上了魚骨頭。
他無精打采地沉在池底，認真考慮著要不要吃點沉淀下來的死皮。
這時五五游了過來，同情地看著他：“我覺得你快餓死了。”
阿秋點點頭表示同意，忍不住想向他吐槽小云恐嚇他的那些事，可想到小云并不想讓五五知道她的存在，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
五五：“阿秋，你最多再餓一天，就真的會餓死了……”
阿秋心里咯噔一下，他覺得自己可能連一天都撐不過去，現在連呼吸都感覺困難了，就是不知道餓死了會不會變回人類。
五五：“你吃點東西吧，死皮也好，魚食也罷，哪有自己把自己餓死的道理呀？”
對呀，哪有自己把自己餓死的道理？
阿秋決定今晚一定要搶到一口魚食。
到了晚上，阿秋拖著虛弱的身子想去搶食物，又被小云攔住了。
小云的狀況并不比他好多少，瘦得幾乎看得見魚骨頭了。
阿秋搶先發話：“你讓開，今天說什么我也要去吃點東西，要不然我會餓死的！”
小云一臉淡然地看著他：“好啊，除非你從我尸體上跨過去。”
“這是你自找的！”阿秋狠狠朝小云撞過去，打算和她來場惡斗。
可是小云寸步不讓，用干瘦的身軀堅決地擋在阿秋面前，承受著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撞擊。
突然，小云借著被撞擊的力量，猛地躍出水面落在地上，魚鰓由于缺氧而艱難地一開一合。
阿秋隔著玻璃忍不住紅了眼眶：“對不起……”
小云卻再也給不出原諒。
（三）
阿秋看看死去的小云，再看看爭搶魚食的魚群，又一次感到無措。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幾天前他才變成一條魚的時候。
是保持作為人類的尊嚴忍痛餓死？
還是為了生存而遵循魚類的天性狂吃死皮？
To be or not to be, that’s a question.
玻璃外小云的尸體慢慢變干，那雙怎么也閉不上的死魚眼仿佛訴說著生前的堅持。
阿秋想到自己如果不幸餓死，恐怕也躲不過和小云一樣的下場。
原來人生之所以艱難，不是因為難以在對錯中抉擇，而是壓根只有錯誤的選項。
現在看來，魚生也是一樣。
好在還沒等阿秋沉浸在魚生艱難的悲傷中，它就餓得翻起了白肚皮。
恍惚中五五胖胖的身軀出現在眼前，五五：“阿秋，在你死之前，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五五告訴阿秋，一開始整個池子里都是人類變的魚兒，后來吃了這里東西的就慢慢喪失了記憶和人性，徹底變成了只會吃死皮的魚兒。剩下的魚發現了這個規律，就忍饑挨餓不愿意吃任何東西，終于一個個保持著人的尊嚴活活餓死。而五五只吃餓死的“同類”，這樣并沒有喪失記憶，反而還能茁壯成長。
五五：“說起來小云還幫了我不少忙呢，要不是她，我可沒這么多糧食可吃。可惜她現在死了，要不然你接她的班，我就不吃你？”
阿秋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了，卻還是覺得這事不對勁，透著一股詭異：“那我不如吃魚食……”
“寶器，吃了東西你就要在這里吃夠一輩子。”
阿秋看著獰笑著慢慢逼近的五五，拼命向他撞過去。
然后，如小云一樣，躍出水面，摔在地上。
阿秋醒來的時候胖胖的老板正對他笑：“小伙子逛累了哈？魚療舒服得都打瞌睡了也！”
他這才想起自己半小時前進來體驗一下魚療，就在磁器口的魚療店。
剛剛那個夢太過真實，阿秋不想再待下去，忙把腳擦干準備離開。
老板接過阿秋的錢，還是那樣淳樸而憨厚的笑：“小伙子力氣不錯嘛，最后那一下真的把我撞痛了。”
阿秋一時沒明白老板這沒頭沒尾的話是什么意思，快走出魚療店時才猛然明白。
他不敢置信地回頭，卻只看到胖胖的老板又招攬了一波客人進去，轉身時留給他一個意味不明的獰笑。
那笑容，和五五一模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