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獨坐在窗前，夜常常是先于我入眠。
天空中微笑的繁星，隔著無法洞穿的距離。
行走在銀河邊上的醉翁，也覺得疲倦，酣然睡去。發出起伏不平的鼾聲。那聲音像是一尾尾細長的小魚，自由自在，游游蕩蕩。
可是那聲音在凡間就有些隱約，若即若離的。似聽不懂的宋詞元曲。在耳朵里留下簡單的痕跡，再自生自滅。
天亮之前，記不住。天亮之后，想不起。
對面的樓，一張張合上的窗。或是漆黑，或是透露出些許微弱的燈光。
在那些沒有溫度的窗戶背后，是否隱藏著一些和我同樣寂寞的人?
每天晚上我就是這樣坐在長長的窗臺，背倚在墻上，手抱著雙腿。這是一個多么寂寞的姿勢，承攬了我所有同黑夜一樣漫長的憂傷。
時光從身邊舒緩地流過。卻帶不走我。
我不懂，是你不愿帶我走，還是我忘記要跟你走。
也許我注定會是一個一事無成的男人，一個多愁善感的男人。總是在不斷做夢，夢中四季無常。
幸福的筆記，被人偷偷擦去。記憶的黑白底片被悄悄上了顏色。于是我就只能在記憶中獨自行走，想找到你，卻只看見色彩斑駁中空空蕩蕩。我一無所獲。只有寂寞尾隨著我的煎熬。
寂寞是一種自由，只有在電閃雷鳴的時候才懂。
但如果電不曾閃，雷也不曾鳴。時間如止水，越積越多，最后終于水漫金山。寂寞成了孤獨，便開始可怕起來。用它特有的敏銳，刻薄地將你的心智在瞬間輕易地粉碎掉。
有的人害怕了，所以在寂寞中戀愛。以為這樣就可以驅散云舞，讓生活陽光充沛。
可是他卻不知道，相愛的本質是傷害。
戀愛了，失去了；又來了，再見了……
我不曾放棄和別人談愛的權利。因為愛是生命中最深刻的感動，我不想讓自己變得麻木，所以總是追求。
其實是在選擇一種繼傷續害的輪回。
輪回如葉子，在風中漂亮的打轉，有纖細的弧線。像是我張望過的歲月，攜帶著一個講不完的故事。
我并沒有說那是一個永遠也講不完的故事。因為已經懂得了永遠的意義，所以才不會輕易地去觸碰它。
永遠是一個折紙的過程。在一折一疊之中，那些許諾過的瀟灑，親吻過的臉頰，撫摸過的長發，游戲過的屋子，歌唱過的日子，穿梭過的四季……都安安穩穩地合上眼睛，閉上嘴巴。無聲無息。
只是一個沉默的作品。它不會微笑。眼淚渾濁，析不出透明。內心粗糙，外表卻光華。
看著它，你明白了一個詞：瞬間。
永遠。所謂永遠，不過如此。瞬間。瞬間之后，它面目猙獰。讓你無地自容。原來苦苦尋覓天長地久的永遠如此單薄脆弱，不堪一擊。
回頭看，幸福兀自從容地停留在時光的掌心，并不需要什么永遠。只是先前你已惘然，沒有發現。
2
在花樣年華的城市里，飛舞著一些奪目的色彩。
眼底的純白，正在悄悄隱退。
轉動的日子，花花綠綠。流過的生活，嫵媚招展。
于是四季也跟著有了變化。漸次潮濕。
秋不再是唯一合成心愁的季節，沾沾自喜。
冬帶走了春的溫和，變得曖昧起來。
夏沾染上了冬的冷漠和狂妄，不再平易近人。
春在原地，無所事事，成了空白，虛偽的擺設。
夏的燦爛陽光化做一個落拓的天使遺落到了地獄。地獄收留了她。
于是從未有過光照的地獄一下子變得富饒起來，生機盎然。
難怪有人在大聲呼喊：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其實地獄的入口并不難找，只是他們喊錯了方向。他們在向天空呼喊。只有途徑的飛鳥聽得見。它們卻無動于衷。
如白雪般長裙的下擺，四季也可以旋轉得如此輕快。
因為沒有了內容，只剩下張開的風。
原來每個季節都是起風的季節。我的憂郁在其中時時漾開。
這一秋殘了，下一冬開了。杜拉斯說：時間的空白就是平靜的開始。沒想到空白的春天反而成全了夏的提前出場。
可是不管四季怎么轉變，在我自己的世界里一切還井然有序。
只是那風太大，我時常睜不開眼睛。亦時常迷失方向。
但不管方向迷失得去了哪里。即使天空底迷得成了旋渦，將云朵描成了深灰色的憂傷。我都不會忘記也不會舍棄自己一直以來的理想。
我是要愛的。
3
愛如一場煙火的表演。盛大開幕，低調收場。可即便如此，也足夠美麗。
年輕的兩個人，一男一女，從遠方向這里的季節深處趕來。
風塵仆仆的，心中充滿無限向往。在看見了對方的那一刻，伸出自己的手指指向他，輕輕地說一句：哦，恰好你在!
愛成了年華逢時的相遇。
逢時，這一點很重要。
趙薇在唱：相逢不晚，為何匆匆?
其實一切只因相逢太早。要不早也不晚才好。
若是這般逢時，這愛情便會長久下去。至少不會無緣無故地散了。
身邊有愛的人和身邊沒有愛的人是不一樣的。后者是特別的平凡，前者是平凡的特別。
當然，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所以，在愛情里面，在需要的時候，也是可以分開的。
分開和離開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正如，分開的時候，我在心里想你。而當你離開的時候，我準備學會遺忘，復習堅強。
可以馬上從往日的溫情記憶中走出，愛情在身后消逝。也可以總是學不會。
從此以后所有的美麗約會，向另外一個人走去。你只能做旁觀者。
旁觀者清，而你卻不。
最終破碎的不是風中她離開的背影，而是你的心。
彼岸依然會有輕歌曼舞，你卻躑躅在這里獨坐深邃夜未央。
傷心的是你，她馬上就忘記。
你已沉入到他心底荒蕪的記憶中，成為一滴靜止的眼淚。他不會再感覺到你的流動。
誰是誰指尖的一朵煙花。
誰為了誰，變了模樣，荒了容顏。
誰思念，誰心成死灰。
誰回頭，誰死灰復燃。
我們都是愛情這場煙花盛宴中的小小的一束花火。誰也不用刻意地去記得誰。輕輕地一彈指，告別的時候我們都很幸福。
讓愛情在發生的地點在發生的同時，即告消失。未嘗不是一種美好。
然而，在這個處處追求永遠，誓言如謊言翻來復去的時代里，這種美好早已經遺失掉了。
愛情中有些對白是刻骨銘心的，說者在說的時候會有別樣的心情。不過那究竟是甜美還是痛苦，如今都已經不再重要。
在時光的吹剪下，分割成樓閣上的低吟淺唱。僅供后人觀賞。
A
a:你為什么愛我?
b:我也不知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就一起談戀愛吧!
B
a:你認為沒有愛情的婚姻會幸福嗎?
b:有了愛情的婚姻就一定會幸福嗎?你什么也給不了我。
C
a:我想我們的孩子一定回是非常可愛非常聰明的，你說呢?
b:不。我們的孩子即不可愛也不聰明。
a:你怎么這么說呢，難道你不喜歡小孩子?
b:不，我喜歡。只是他的爸爸不喜歡他，要不然爸爸為什么不肯讓媽媽把他留下來。
D
a:你真的要娶我嗎?如果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b:你要我現在反悔?我傻啊?我娶你是娶定了，誰也改變不了啦!
E
a:我考慮了很長時間，我想我們并不合適，還是做好朋友的好。所以，我們分手吧。
b:……
a:你不要不說話，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來，我會盡量滿足你的。
b:其實，你不用說，我也可以猜出來你下一句話會說什么。
a:我會說什么?
b:你會說你這么做都是為我好。
a:……
F
a:如果我們不曾遇見還會不會相愛，如果我們不曾相愛還會不會有傷害?
b:沒有如果了，也不可能再重來。一切都已經發生了，我們都逃不出宿命的手掌心。
a:我愛你。再見。
對白都是珍貴的，亦都是平白的。
a和b其實就是我和你。
也許已經發生，也許正在發生，也許將要發生。
也許已經忘記，也許正在忘記，也許將要忘記。
有些是有所謂，有些是無所謂。
愛原本就是有所謂后的無所謂。
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無法探測。如同一雙流著淚的眼睛，隔著暗色的眼鏡偷偷看你。那眼鏡后面是否有竊竊的笑靨。
以為了解，你并不了解。愛有時侯就是如此似是而非，模糊不清。
4
在陽光很好的天氣里，喜歡一個人靜靜坐在冷清的咖啡店。
透過寬大的透明玻璃窗，看城市匆忙的街道，樹上搖擺的葉子。奔跑的陽光，留下汗水的味道。風經過的時候，心中舒展寂寞的漣漪。
桌子上的咖啡不斷地喘息，吐出一個又一個像煙圈一樣的氣泡。我在其中迷了路。眼睛里開始有移動的畫面。那是在每一個時光的細節處我寫下的故事。
學生時代穿著干凈的白色襯衫。最上面的扣子從來不扣。
牽她的手，走在開闊的廣場上。
陽光紛飛，我們第一次親吻了對方。
之所以選擇在陽光燦爛的白天，是想開啟一個儀式：坦陳過去，面向未來。
那一年，我們都只有十八歲，我卻對她說出了這樣的話：從喜歡一個人的現在開始，我可以慷慨地接受她的過去，并和她一起共同迎接將來的無限風塵。
可是后來，風塵來了，我們散了。
幸福未曾來臨，誓言已經破碎。
眼睛里的畫面還在不停地變化，延伸一個又一個熟悉而遙遠的剪影。都有一種篤定的感覺。因為都曾真實地發生過，存在過，蒞臨過。在我局促的世界里，陽光有過，天也黑過；愛情來過，怨恨也去過。
還有什么可以嘗試?還有值得留戀?
值得。
過去我經常去鉆研這個看似簡單卻內藏疑問的詞。愛情中的值得又是什么定義，誰可以說清楚?
紀如璟在她的歌聲里自問自答：誰是你值得一輩子去愛的女人，來世今生最想要回的人。
來世今生最想要回的人。
十八歲的時候，我還不明白這句話。但今天，我已能夠讀懂。
無非就是那個在輪回之時你站在佛前許下的生生世世的愿：那個在愛與恨，記得與忘記之間你告別不了的人。值得你一輩子去愛的人。也許你們在今生的相遇有些遲，但卻不晚。仍然可以從遇見彼此的第一天開始，愛到生命終結。
不會再說永遠。
5
沒有人會像我一樣，對愛情如此地貪戀和向往。
在曾有的一個夢里面。風和日麗的天空下，有一潭綺麗的湖水。光色瀲滟，襯著中心一座寂寞小島。島上泥土濕潤沉和，有薄荷糖的味道。一個安靜的小女孩站在小島的中央。踮起了腳尖，抱緊了雙手。向遠處張望。
我聽見她輕輕的囈語和均勻的呼吸。
我走過去。問她都看見了什么。她留下了一滴晶瑩的眼淚。搖搖頭，發隨之輕輕擺動，透露出她如水的憂傷。紅潤的嘴唇，無奈地張合：我什么都能看見，就是看不見愛情的模樣。
女孩舒展開她豐滿純潔的翅膀。像天使一樣飛走。離開之前，她說她決定放棄眺望，因那太累也只不過是徒勞。看不見無所謂，只要可以漂漂亮亮地活在當下。
之后夢醒。
原來天使也一樣。我們都對無法預知的愛情抱有無盡的幻想和憧憬。
愛情如戲。主角是我是你。
沒有劇本的指向卻一定會有散場的時候。
不過都是要先有開場，才會有散場的哦。
看看屬于我的那一幕，什么時候可以拉開幕布？我問自己，卻不能告訴自己。
也許我也只不過是在等待著一個具體到了某個數字的日期。這個日期宣布的是可以相愛。可以和你相愛。
有時侯我也會混淆，究竟是我將寂寞傳染給了四季，還是四季將寂寞傳染給了我。
總之，在每一個季節里，我都小心地躲在它的深處，寂寞地數著低回的日子。
他們說寂寞的人是安靜的。那是因為他們并不寂寞，所以才不會言中，所以才會說錯。
寂寞其實也是一種澎湃的暗涌。有海一樣壯闊的聲音。
站在高處，仰望天空。
我也看不見愛情。
心中無比渴望激情掠過，渴望有人打擾。
看時光逝水流年，愛情將是我一如既往的心愿。
于是，
在花瓣紛飛，細雨悠揚，落葉飄灑，雪花盛開的寂寞季節里，
我一直都在努力:
讓，愛，情，優，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