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南頭兒有一條鐵路,在那拖著鼻涕懵懂無知的年齡里,我曾無數次站在路邊啃著手指頭看著綠皮火車呼嘯而過,車窗里是各式各樣人的臉,對年幼的我來說,他們是來自遙遠星球的陌生過客。
曾經有一段時期特別迷戀貨車,在遲暮的馬路上,看到一輛大貨車絕塵而去我都要發一陣呆,抑制住自己扒車的沖動——我到現在也沒搞明白為什么是貨車而非客車,然而那種深切的渴望和期盼,那種在黃昏暮色下對于遠方朦朧的向往和悸動卻深深地烙在了我的青春里。
后來,以縣城為起點,我騎著自己的破自行車進行過兩次遠行,一次向南,一次向北。
向北的那次是尋找傳說中的廟會,我甚至不知道它的大概方位,只是根據往返的人流判斷路線,最終來到一個香火繚繞的廟前,男人們光著膀子兇神惡煞地把守著廟門,女人們喜笑顏開手腳麻溜地兜售壓縮饃。軍綠色的大帳篷前,穿著三點式的女人搔首弄姿,吸引人們買票進場,一臉懵懂的娃娃在門口呆呆地觀看。我轉到廟的后面,一條土路沿著溪流蜿蜒到密林深處,老太太逛完廟會拎著給孫子買的果凍,小腳顫顫巍巍地一路搗回家。
向南的那次則是毫無目的,只想看看超出我熟悉范圍之外的南邊究竟有些什么。那是一個周末,我早早準備了一瓶水,一個蘋果和一塊面包,騎上自行車就出發了。沿著公路無休止地向南走,似乎沒有盡頭,后來我厭倦了這樣的行程,在中午到來之前拐向了一條鄉村柏油路,來到了一個集鎮。集市剛剛散場,喧鬧的討價還價聲和機動車裹挾的塵土似乎還沒散盡,在正午的烈日下氤氳發酵。我穿過村莊,看到神情木訥的婦女在路邊看護孩子,孩子們在干涸的水溝里順著倒下的樹干爬上爬下;我路過麥田,聞著麥子的清香,聽到陽光下麥子拔節抽穗的聲音;最后我選擇在一個破敗的中學操場的樹蔭下吃午餐,想象自己正坐在巴黎的露天咖啡館。
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走了一些路,見了一些人,但對于大路和遠方的向往從來沒有因為旅程的增加而消減,反倒更加渴望。只是一直急著出發,卻忘了回頭看看,自己距離原點,已經走了多遠。
后來,當家鄉終于開通了火車站,第一次坐上終點是那個小縣城的火車時,除了激動,似乎還有些五味雜陳在心里。隨著火車距離終點越來越近,我的雙眼像雷達一樣在窗外搜索那個小村莊,最終,當熟悉的村莊緩緩映入眼簾,時隔二十余年,如今坐在綠皮車廂里的我,好像看到了窗外那個拖著鼻涕追著火車跑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