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些年來,打我父親小的時候起,奶奶燒魚在我們家是出了名,連我媽這個在餐廳燒過菜的大廚都自嘆不如,而素來不喜歡吃魚的我,對奶奶燒的魚也有幾分的喜愛,更不消提我那特別愛吃魚的姐姐會怎樣評價奶奶燒的魚。我是有仔細的看奶奶怎樣燒魚的,不過是與媽媽燒魚時一樣,但味道確實不能比的,我是這樣認為的。最后,想來的應該是火候的不同吧,還有燒魚時間的長短的影響。奶奶和我說的是,燒魚一定要多放一些辣椒,愛喝魚湯的爺爺也是這么認為的。燒魚的材料除了魚,就是些配料,而配料家中都是有的,至于魚呢,得去后村頭的水站里捕撈。
水站打我小的時候便就存在,說得再遠一點,我爺爺他們那個時候就有了,在家中能翻出一些老照片,上面的背景隱約的能辨認出來是水站,雖然說現在的水站與往日的不同,但大體上的輪廓還是存在的,比方說那橋、那護欄還有那鐵門,都還是我小時候的模樣,只不過現在越來越破舊了,難免以后會被拆掉。每年過年的時候,總歸在大年初一的下午,來自各個村子的人都會去水站,大多是孩子,鮮有大人,就算有也是帶著孩子來的。在我還小的時候,大家都聚在水站里面的公共場所,說不上公園、廣場、居民屋的地方,也可以說是全都有上一部分,至于在里面做什么呢,也不過是打牌、嗑瓜子、聊天或者去不遠的水邊打水漂。饒是這幾年,來的人大多抽著煙,三五成群的,有模有樣的說著笑著,或者能見到不遠處新建的籃球架下有人打球而已。越是陳舊乏味,倒是來的人越多,莫問我為什么,自己都覺得哭笑不得。哭的是改頭換面的悲哀,笑的是朗朗乾坤的虛假,在這樣一個小地方,我甚至都覺得污穢,甚至都不愿回憶這幾年這樣的過往,寧愿他陳濫在記憶中,磨出我童年的熱忱的目光。
悄悄的時光不僅僅飛快,更令人向往。我能想起去年還約上兩個小伙伴,在水站深處的林蔭小道走上一回,去小到盡頭的矮山爬上一遭,再順著下坡,沿著草地,踩著水牛踩出的腳印,深一腳淺一腳的艱難行走。看青草邊的流水淙淙,聽水流嘩啦嘩啦的作響,看陽光灑在湖面波光粼粼,呼吸著帶著牛糞青草氣息的空氣,心曠神怡,累的一身汗,也自在舒暢。饒是返回不再走山上,順著山邊小路,青草連足,一直延伸到下游。山是小山,自然也就路程很短,青草叢里探出的小路方便著行走,也能眺望著身邊遠處的湖光山色。走出小山,便有緩坡,一只老舊的破船,仰著船頭,靜默在湖岸,那船頭上還有曬干裂開的淤泥,偶是有只不知名的鳥落在船頭,梳理著羽毛,又撲騰著消失在天際。
這只破船頭沉睡在這里不知多少年了,我真是既喜愛它又討厭它。喜它那歷史的容顏。就像那一會兒我們走出林蔭小道,轉向走入另一條路,那里停著一只舊船,廢棄的生了銹,錨還栓在岸邊,倒是沒有了用途。我們踩著繩子上了船,看著它的前前后后,生了銹的、腐壞的、生了蛛網的,最是蒙上灰塵的舵,有著一種滄桑感,就和那沉睡的船頭想仿,都有著古老而神秘的色彩。我討厭那像這廢棄的船的船。而這些年來,船落在下游,抽著湖底的沙,湖岸是越來越淺。記得我小學的時候,還是能下湖洗澡的。小時夏天,湖岸還有那么一大塊,鉆過岸邊的樹林,在父親的帶領下,我們幾個自然敢下湖,其實也只是在湖邊踩踩水而已。看著父親從湖這邊游到那邊,再游回來,我們興奮的叫喚。當自己撲騰的時候,一不小心嗆了口水,又會嚇得想撒尿,倒是在湖里也就沒什么的。那是少有的幾年夏天在湖里玩過水,然后隨著年齡的增長,爺奶看管的嚴了,又聽說誰誰誰游泳被淹死了,自然不能去湖里玩,現在又是這樣的光景,什么都別想了。
在湖的上游,開出一條小路,一直延伸到很遠的村莊,這樣便于我們小學的記憶錯開了,雜亂的都有些記不住。上游岸邊的淺灘也停著一只船,這又是讓我討厭的原因,若是它廢棄了倒好,可它還是半新干凈的,我怎么說都是煩惱。兒時的上游,岸邊斜坡斜的很,我們也總愛踩著斜坡,一邊跑上斜坡上頭的小路,一邊又跑下斜坡,迂回的前行,把書包扔在一邊,追逐著小伙伴的身影。斜坡的盡頭是一方平臺,像跳水用的那種跳板一樣,只不過是用水泥板砌成的,延伸到湖水的上空,于是湖面上就多出了兩三米的平臺。平臺下面是草地,草地的前面才是湖面,我們都在這里嬉戲。倒是不敢往湖水里跳,那樣可真會出人命的,不過刺激的事情還是有的,平臺距離草地可是有好幾米高的,我們倒也真敢這樣的往下跳,礙著下面是草地,也不害怕什么。只那么一跳,頓時感覺心跳到了嗓子眼,然后就撲通一聲,要么趴在地上,要么跪在地上,腳還是有些疼的,這樣的游戲可不敢多玩,畢竟那是還小,萬一出了事,還是畏懼家人的責罵。
沿著上游溯洄,能清楚地看到水閘,那就像是標志性的建筑一樣,尤其是隔在湖面幾米高處的窄橋,我小的時候橋面都已經有裂痕了,欄桿也銹的厲害,站在上面腿都哆嗦的不行,更別提隔著欄桿的空隙,蹲下身去看大人們撈魚。現在的窄橋已經被封了,可能是太危險的緣故,所以現在也只能隔著外面的護欄看開閘的壯景。印象尤為深刻的是,一般是夏天的暴雨過后,湖面上漲,然后才會開閘。這樣閘門一開,湖水就像是咆哮著奔涌出來,從翻騰的水里能看到魚兒蹦出,來這也就是撈魚的時候。站在窄橋上都能感覺到水珠濺到了臉上,空氣中也夾雜著魚腥味,從遠處斜坡劃著漁盆的大人們,輕盈的爬上水閘邊的支架,用自制的網兜加長了把手,等看到魚兒躍了出來,就伸出網兜,運氣好的自然能撈到魚,運氣差的有時候一條也撈不到。
爺爺每次在這些時候,總會劃著漁船來下漁網,一般都是在開閘后第二天去收網,而在前一天晚上的時刻去撒網。這樣的場景在夕陽落下的時候,天空還留有一抹紅,湖面上有些煙波繚繞的感覺,湖對岸的水牛還正在吃草,甩著尾巴驅趕蒼蠅,湖中心有幾只漁船在飄蕩,而爺爺的漁船就是其中一只。爺爺一只手提著漁網,一只手用槳挑著漁網放入水中,放一下一小撥,再劃上幾下,再放下,就這樣的撒下幾條網后,才會滑著漁船上岸,每每我都是這樣看著的。而第二天一大早爺爺就已經去湖里收網了,等我抱著搪瓷缸送早飯給爺爺吃的時候,爺爺還在湖中央,這時我得喊爺爺上來吃早飯,而回音就像是在和我玩游戲一樣,我喊一聲,它應著好幾聲,真是調皮。直至爺爺回應我的時候,我才坐在石階上等爺爺。早晨的露水很重,湖面都看不清爺爺的身影,我純粹是瞎喊,也不知到底是誰家的爺爺在湖里收網。陽光這時已經很刺眼了,我能感覺到,但它被濃濃的霧給遮住了,也有點像陰天的樣子。好一會兒,爺爺才從湖面上到岸邊,我還得去尋找他,等把早飯遞給爺爺手里,爺爺在一邊吃,而我就看爺爺籮筐里的魚,還真不少呢,足足有小半筐!除了魚,還有蝦和蟹,魚的名字我自然叫不上來,只是聽著爺爺的話,讓奶奶過來拿幾條,中午回去煮了吃。于是我就抱著搪瓷缸,屁顛屁顛的回家去,歡喜著和奶奶說爺爺網了好多魚,讓你趕緊過去。奶奶留我在家看門,便去了爺爺那里。
而我怎么會一個人在家無聊的看門呢,栓好門就跑出去玩了。等到樹頭的知了開始聒噪,太陽照的老高,陽光刺眼的不行,而家家的煙囪也已經冒煙的時候,我才想起來回家。家門口廚房邊放著也捕魚的籮筐,一邊還有著老貓爬著伸進去的頭,一看到我回來,又飛快的跑了。籮筐里自然沒有了魚,而廚房里奶奶早就收拾好了魚,正在燒紅燒魚呢。灶臺上冒著油煙,爺爺正在灶下燒火。爺爺總是這樣的,一家人在一起吃大鍋飯的時候,總是爺爺燒火,他知道怎么掌握火候,爺爺也樂于此。鍋里正燒著兩條魚,是剛好能裝下一個碟子的,奶奶一邊翻著魚,一邊又等著,就這樣慢慢地翻,不一會兒澆了些爐子里的熱水,煮上一會兒,翻了幾下,再放入鹽、醬油、味精這些調料。再煮上一會兒,放入辣椒醬,輕輕的翻著,又切了幾只尖椒放了進去,蓋上鍋蓋,燜了幾分鐘,打開鍋蓋,翻了幾下,又輕輕的蘸了點魚湯到嘴里,味道還可以,又加了點水,蓋上鍋蓋繼續燒。我大概是知道奶奶這么煮魚的,倒完全不知道爺爺在下面燒火的時候,火鍋怎樣把握的。奶奶這邊還煮著魚,那邊又在煤氣灶上炒了白菜,兩邊一忙活,菜也都做好了。把紅燒魚端上來,爺爺早就一邊吃花生米一邊喝著酒了,看到魚端上來,馬上就要撒出來的魚湯,立馬的彎下身來吸溜了一口魚湯,贊不絕口的同時又起身去了廚房,說怎么沒放蔥花,吃魚一定要放蔥花,這樣起味。一邊說著一邊剝幾棵蔥放到水里洗洗,用刀剁成蔥花,撒在紅燒魚上。一頓午飯吃的那是一個大快人心,夾了一塊魚肉,蘸上魚湯,真是美味!惹得老貓在一邊不停地叫喚。吃魚的日子多的去了,像在那樣的時刻吃魚的場景是真的少之又少,何況現在爺爺也老了,漁盆也不知放到哪里去了。
那時候,吃完魚,爺爺中午都要睡上一覺,然后下午三四點的時候起來整理漁網。將漁網穿在竹竿上,竹竿又兩端被繩子系在空中,這樣爺爺又花上一兩個小時整理漁網。大網還好,小網可就麻煩了,什么草呀小魚呀都網在了上面,有時不好弄,還得用上剪刀。一邊的老貓時刻蹲在角落里,這魚腥味兒已經誘惑它,更別提那雙睜著圓溜等著小魚的眼睛了。下午的陽光沒有正午那么烈了,況且門前還有大樹遮蔭,爺爺就一邊開著收音機,一邊閑適的整理漁網,真有點那么愜意的感覺在里面呢。這么些年來,不光是爺爺,村子里的老人大多也都去世了,我也曾寫過點隱晦的文字來懷念他們,漸漸的,村里也都見不到漁盆的身影,那湖中央,站在漁盆里撒網的身影。
濃霧中正一點點的消失在我的印象中,代替的是越來越多的外地人,騎著摩托車,帶著漁具,到曾經我們嬉戲的斜坡邊釣魚。在我看來,他們比那些抽沙的船還討厭,造出那般冰冷的東西來改造生我養我的地方,又這般無情的來吞噬著湖水里的生靈。是那么想對他們吼著,讓他們離開,這里是我們的水站。我那可愛的童年里的湖水,你們用現代的技術硬生生地在破壞著它自然的靈魂,也不值將來還會有怎樣的災難降臨在這片土地上。
我深愛的故鄉,幾十年我都這樣的愿意為你贊頌,沒有哪一片風土人情再能讓我這般瘋狂,我只是依賴著,不肯離去離開你的懷抱,盡管現在你的音容笑貌還在,可我卻杞人憂天的感到你的消逝,以及我的無助。我祈求著沒有什么能破壞你在我腦海中的樣子,可越是這樣,越卻卻越覺得失望。現代文明的成果在不久的將來,我不敢想象會怎樣進行改造,只是將所有的思緒情感收回,只要你還在,哪怕將來把自己發生在你身邊的故事說給后代聽,這樣的情景我也愿意去為之,因為你一直活在我的心里。我從來都不曾把村子里的故事說完,把自己的故事融在村子里說完,這一次倒有點兒恨不得把腦子敲碎,一點點的將這些記憶碎片取出來,說個痛快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