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認為我被“附體”了,男友為此離我而去,家人也覺得我無藥可救,朋友都開始遠離我......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幾年前我開始模仿別人。
最初我只是覺得好玩,男朋友也說我有模仿的天賦。但后來他覺得我很可怕,因為我幾乎模仿地惟妙惟肖。除了生理特征外,眼神、動作、語氣、習慣、行為、舉止,沒有一點不像的。我男朋友是這樣描述我的:“有一陣兒你總是模仿老年人,不是做給別人看,是時刻都在模仿,我甚至覺得是跟爸生活在一起。而且,最可怕的是,你看我的眼神......那不是你。”?
男朋友覺得我被附體了。他自認為膽子不小,但他和我分手都是趁我不在家,然后逃跑似的搬出去了。搬出去后他才敢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他在電話里沒說幾句便匆匆掛斷了電話,他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我覺得你接電話的聲音,是個老頭......”
我因為模仿老年人出奇的像,在這一帶出了名。在和男朋友分手半年后,我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這是個請求電話,我聽了電話那頭女人的拜托,如約來到了她家。當到達那里時,已經有一家子人等在了那里。坐在最中間的是一位花白頭發的奶奶,我知道這就是女人在電話中提到的請求。
老人面善,很是慈祥。她看到我走進來,指了指旁邊的空座,招呼我過去坐。絲毫沒有初次見面的陌生感。我說了一句阿姨好,坐在了老人的旁邊。老人笑著對我說道:“小張,你父母還好嗎?好久沒見他們了。” 我疑惑的看了看老人后面站著的女人,她就是給我打電話的人。“媽,您認錯人了,她不是小張。” 聽到女人這么說,我連忙解釋道: “阿姨,我姓馬,您就叫我小馬吧。”?
阿姨似乎是有點疑惑,但很快就又笑著對我說:“小馬啊,你是欣欣的朋友吧。你看我,人老了就愛犯糊涂。今天啊,你可來巧了,我家的孩子們都回來看我們了。難得聚得齊,咱們好好吃頓飯,你也一定要留下來啊。” 欣欣就是給我打電話的那個女人的小名。
老人看起來挺清醒的,精神很好。我笑著答應著,并問道:“阿姨,叔叔的病......好些沒?” “好多了,在醫院那陣把我給急的。我歲數大了身體不行了,也經不起折騰,可我放不下啊。不過好在沒事了,他恢復得挺快,但是經常咳嗽。現在在屋里歇著呢。”?
聽了老人的話,我往空蕩蕩的里屋瞟了一眼:“阿姨啊,您歲數大了,要多注意身體。” 老人聽了我的話,抬頭看了看身后站著的兒女,一臉的疼愛之情,對我說道:“我知道你們年輕人事情多,壓力大,他們幾個最近回來的特別勤,估計是不放心我們老兩口兒。其實都好著呢,我老叫他們別擔心我倆,他們就是不聽。”
聽了老人的話,我想起了老人女兒對我說的話。她告訴我:“我爸是去年去世的。我們都很難過,但最難過的就屬我媽了,好幾次都差點哭過去。我爸剛去世那會兒,都不能提這事兒,一提我媽眼圈就紅。就這樣差不多過了兩個月,她一直也沒緩過來。后來有一次我回去看她,開門的時候我覺得我媽氣色特好,我還挺高興。但是進門后可給我嚇壞了。我爸遺像不知什么時候給撤了。他用的茶杯也給擺上了,我媽還叫我陪我爸聊天,她做飯。可我看遍了,家里就我媽一人。我們怎么說我媽就像聽不見似的,吃飯的時候.....” 女人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桌上始終擺著一副多出來的碗筷,就放在我爸原先坐的位置。我媽還不停地往里面夾菜,對著空座位說話。后來我問了好多人,都說是我爸的魂兒回來纏著我媽。可我們都不信。老兩口感情一直很好,相濡以沫那么多年。我爸生前總是跟我們念叨,說我媽跟著他受了不少苦。我懷疑我媽是接受不了現實,精神上有點.......” 說到這兒,女人嘆了口氣。
“小馬,你喝水啊” 阿姨的話把我從回想中拉了回來。“阿姨,您跟我說說叔叔吧。您還記得叔叔是什么時候住的院嗎?” 老人聽了我的話,自顧自嘀咕著,皺起了眉頭。顯然她在努力回想著。她疑惑地看著我:“去年?這個時候?應該是接你叔叔出院了......但后面的事兒我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去年什么時候出的院?” 我繼續問道。“大概.....5月份吧。” 5月初正是女人父親去世的時候。
“啊,對了” 老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臉的興奮:“去年是我們的金婚紀念日。本來說要家里人一起聚聚,再邀請幾個我們的朋友,結果他身體還是太虛了,就沒辦。” “后來呢,紀念日不辦了,您得打電話通知您朋友啊。”?“是啊,可我凈忙著照顧他了” 說著,老人指了指里屋:“我就讓我大兒子打的。我現在記性差了,每天就一件事,照顧我家老頭,其他的我也記不住了。” 說著這些話時,老人還是樂呵呵的,甚至一臉的滿足。
聽到這兒,我心情很是沉重,不知怎么開口了。家里的擺設都是兩個人用的生活用品:杯子、拖鞋、老花鏡......許是看到我皺著眉,老人拉起我的手,對我說:“我沒事兒,這些年我身體很好。現在照顧他也算還他人情了。年輕那會兒就是他一直在伺候我。后來我倆一起挨批斗,我身體變差了,也是他盡心保護著我 。我還特感動,沒想到他到這時候要債來了。哈哈哈。”
就這樣我倆聊了一會兒,老人主動站起來帶我走進了里屋。她指著靠墻邊的躺椅,沖我努了努嘴兒:“他習慣在臥室的椅子上,你看他白天也這么迷糊,老睡不醒似的...... 最近也不半夜起來看書了,倒也不吵我了...... 他的一些書,這些天我找不到了。忘在醫院了?醫院......”
我看著空蕩蕩的大椅子,椅子靠背兒上放了一件外套,旁邊的小桌上放著一個茶杯和一本書。老人對著空椅子介紹著我,邊說著,邊拿起暖壺往茶杯里續上了水。做完這些,老人便自顧自坐在躺椅的尾部,對著空椅子說起了生活瑣事,場面很是詭異。我默默退了出去。
這次與老人見面后,我下了決心,決定接受老人女兒的請求。其實,在電話里女人告訴我雖然老人精神比以前好了,但身體卻一天不如一天。就在今年年初,老人被診斷出患上了嚴重的心力衰竭。醫生說老人的病需要靜養,這種病隨時都可能要了她的命。老人現在已經這樣了,他們幾個做兒女的就想讓老人在最后的日子里舒舒服服的。所以他們想讓我以他們父親的角色,照顧老人。當然他們會出高價聘用我。
老實講,一開始我是拒絕的。我一個大姑娘,就是模仿的再像,也過不去心里那道坎兒啊。原本模仿老人是出于我的興趣,自打高考那年起,我就想一下子變成個老年人。我想老年人多好啊,不用學習,不用高考,每天閑情逸致,拾花弄草。后來我越發沉迷于模仿老人,是因為我覺得老人經歷了一生的磨煉,對這個世界有著更深層次的認識。俗話說得好,人老成精嘛。站在他們的角度看世界,能更好地了解這個世界的本質。
沒多久,我便住進了老人的家,開始照顧老人的日常起居。在這之前,我做了很多功課。我請老人的女兒盡量提供給我有關她父親的一切細節,通過一些影像資料和兒女的描述,我試圖從中感知老人的舉手投足,講話的語氣、方式,了解他的生活習慣及一切我需要知道的事情。?
起初,我只是在行為及說話的方式上靠近女人的父親,讓老人有個適應的過程。慢慢地我發現阿姨原本是對著空氣說話的,現在開始對我說話。她已經把我當成了她的老伴兒。老人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從圓形鐵盒里拿出厚厚的一疊卡片,和我并排坐在躺椅上,悉數翻看著卡片。這些卡片都是老兩口當年互贈的,生日、新年、春節、結婚紀念日等等。有的卡片上字跡娟秀、清麗,這是老人寫的;有的卡片字跡遒勁、筆鋒剛硬,這是老人的老伴兒寫的,字如其人。
這段時間里,我愛上了喝老人泡的龍井,也喜歡一早起來陪著老人在護城河邊遛彎兒。我微佝僂著背,與老人互相攙扶,老人的兒子看了,悄悄地對我說:從后面看,我跟他爸的背影極像,就連那外八字的走路姿勢都學得惟妙惟肖。我知道這段時間老人實屬開心了不少。
可是,好景不長。老人的身體真得每況愈下,進出醫院也愈加的頻繁。老人在醫院對我說得最多的話是:“這樣挺好,我走在你前頭,這樣我就不受罪了......”
兩年后,老人走了。我想她的最后幾年,應該是幸福的。在老人的葬禮上,我將一張明信片交給了她的子女。這是那個圓形鐵盒里數張卡片中的一張,但上面的文字卻讓我為之動容:
我讀到一本好書,就會想你如果能讀到該有多好;
我游歷山崖水畔,就期盼下一次和你同游共賞;
我總是在想:愛一個人,不是一時的牽手,
而是一世的牽心。
在這件事后,我這個特長被吹噓的越來越厲害。想聘用我的人也越來越多。他們中絕大多數都是做子女的,因為種種遺憾沒能和自家的老人好好告別,想通過我再重溫一下老人還在世時的音容笑貌;但也不乏那些失去老伴兒后,找到我想讓我裝扮成他們的老伴兒,和我訴說他們的孤獨之情。在這些請求來電中,有一個最為夸張。對方是個土大款,早些年賺了不少錢,便在城里安了家。扔下鄉下的老人不聞不問。后來老人去世了,他更加沒有負擔。可如今眼看公司越做越大,為了樹立他的形象,他居然請求我扮成他母親,錄幾段他孝敬老人,關愛父母的視頻作為宣傳。
我朋友聽到此事后,竟說我帶動了現在的老年經濟和孤獨經濟,異想天開地慫恿我開個事務所,專門為這些有特殊需求的人服務,名字他都起好了,就叫‘孤獨的關懷之家’。聽了他的話,我搖了搖頭。要是真那樣,指不定哪天我都摸不清自己是在模仿還是真被附身了。
我統統拒絕了這些請求,并換了手機號碼。我已經收拾好行囊,準備回家了,回到父母的身邊。因為我不想有一天我要通過模仿緬懷他們,彌補我的遺憾。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