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你無法領(lǐng)會的只是時機未到，當(dāng)你能夠領(lǐng)悟的一剎那，便是緣份了。

我用十年時間尋求死的歸宿，卻在那一刻開始珍惜生的意義。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汪雨生

01.自殺計劃

今年的清明，我把妻子小花和女兒南南的骨灰，也安放在蓮花公墓。

小花和南南離開我已經(jīng)11年了。在去年寫的小說《深呼吸》中，我有詳細的敘述。女兒上高二的那年，她去北京參加了國際化學(xué)競賽，4月28日在返回青島的途中火車脫軌，女兒不幸遇難，我和小花悲痛欲絕。

5月11 日也就是汶川地震的前一天，小花在女兒出事的鐵路附近臥軌自殺。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鮮活的兩個人，突然間都離我而去。

我的世界徹底崩塌，堪比第二天的汶川地震，猶如泥石流正在淹沒我，一片狼籍又讓人窒息，我痛不欲生。

可是，我要完成小花的遺言，她在遺書中說：“親愛的老汪：我已經(jīng)不久于人世了，知道是癌癥晚期時我想到很快就要走了，我努力與病魔抗?fàn)幨巧岵坏秒x開你和南南。可是我沒想到這么快，南南就先我而去。我去那邊照顧南南和咱的爹娘，你來照顧自己和我的二老。你要堅強，你能堅強！

最后一次求求你，答應(yīng)我！再給你自己十年的時間……希望看到你有新的生活。答應(yīng)我！如果十年后你還放不下我們，再來團聚也不遲。”

將近十年了，我始終放不下她娘倆。退休兩月后，過了南南十周年的忌日，我登上開往四川的列車。我要去北川看望另外兩個女兒，他們是震后我在北川援建時，開始贊助的兩個孤兒：卓馬和德吉姐妹。我答應(yīng)退休后去看望他們，小女兒德吉期待我這個家長，能參加她安排在五一節(jié)的婚禮。

在我的計劃中，生前先要安頓好這兩個女兒，5 月11日再到達自殺目的地，與妻女永遠相聚安息。

可是，從見到這兩個孩子開始，我的自殺計劃就變成了另一場人生奇遇。

我的能力極其有限，既不足度他人也不足度自己，能給自己有個小小的交代，就是好好活著，這是我的宿命。之后，我感受了生的喜悅，也不得不承受更殘酷的現(xiàn)實。人生無常，且行且珍惜……

02.渴望媽媽

四月大地回春，鮮花綻放。出游踏青，李蕾與田晨曦去了樂山，她想在出國前再去拜拜樂山大佛。

在樂山，人人敬佛，他們親切地稱大佛為“老爺子”。樂山市的建筑物最高的也就68米，要比大佛老爺子低3米，樓群也在訴說著對佛的敬仰謙讓。樂山人相信：矮佛三分，也就近佛三分。

鎮(zhèn)江之寶樂山大佛，屹立在大渡河、青衣江、岷江的合流之處，在這三江水流匯聚山下，水流湍急，波浪洶涌，驚濤拍岸，據(jù)說當(dāng)年，這里經(jīng)常發(fā)生沉船事件。聽老人們講起，傳說在凌云山上出家的僧人海通禪師，料定是江中有妖孽，他發(fā)愿要開鑿佛像，欲以無邊佛法，鎮(zhèn)住江中妖怪。

海通禪師四處化緣，籌得資金，在唐玄宗開元初年開鑿佛像。經(jīng)過兩代人的努力下，歷時90多年大佛終于完工。令人驚奇的是，自從建了大佛之后，這個三江匯聚之處，再未發(fā)生過一起沉船事故，水流也平緩了。

李蕾從小就相信神奇的佛法，但田晨曦從建筑學(xué)的角度給出分析，他說一定是修建大佛的同時，改變了水流，這個結(jié)果應(yīng)該屬于治水工程所致。

樂山大佛神勢肅穆，臨江危坐，雙手扶膝，普度眾生。1200多年來，是樂山人祖祖輩輩敬仰神靈，出門遠行的人都會來這時道別，求得平安歸來。

樂山是田晨曦媽媽的老家，小時候放了暑假，媽媽孔羽屏?xí)е罾俸统筷鼗貥飞健＠罾俨幌矚g老家北川，因為奶奶不喜歡她是個女孩子。她早就把自己當(dāng)成樂山的娃兒，從晨曦太姥姥的口中，她愛上了樂山大佛，她默默地祈禱大佛顯靈，幫她找到自己的媽媽。

她不記得自己的媽媽長什么樣，爸爸李軼泉也從沒主動提起過她。

03.她是個謎

李蕾喜歡田晨曦，晨曦一直很疼愛她，她的世界里，晨曦是最可依賴的人。晨曦18歲離開家去北京上大學(xué)，李蕾才11歲，那時起，懵懂中她總有些失落感，見不到晨曦的日子里，她的心總是很空洞。

三年后，女孩子出落得越發(fā)漂亮，身材高挑，五官精致。晚上一個人躲在被子里，幻想著她的未來，腦子里全是晨曦，連做夢都是與晨曦相依相守，她要考北京的大學(xué)，她要和晨曦永遠在一起。

他和晨曦的爸爸都是大學(xué)教授，兩家同住在J大學(xué)的宿舍樓里。他們的爸爸都來自北川，后來還成了親戚。她記事起晨曦已經(jīng)上了小學(xué)，放學(xué)或者節(jié)假日，晨曦都會帶她玩兒，她就是晨曦的小跟屁蟲，晨曦很護著她。

兩個爸爸總是一起做學(xué)術(shù)項目、搞科研，一起出差，相約喝茶、下棋。奶奶回老家時，她就住晨曦家，她就把羽屏表姑當(dāng)媽媽。

可是，她自己的媽媽呢？她問奶奶：“媽媽在哪里？”

奶奶沒好氣地說：“誰知道呢，那狐貍精就是想攀高枝，早就跟人跑了”。奶奶讓她去問表姑夫田慶圓，有人說媽媽是田教授帶過的研究生。

她去問表姑夫：“我的媽媽在哪里呢？”田慶圓會說，羽屏就是你媽媽。

李蕾在奶奶的埋怨聲中，隱約聽到什么教授性侵事件，又是什么與導(dǎo)師不清楚，還有說爸爸為了爭取分房指標(biāo)而成婚等等。李蕾只知道爸爸是李軼泉教授，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媽媽是誰？

奶奶多次數(shù)落他兒子結(jié)婚太草率，結(jié)果是給他扔下個百天大的孩子累贅。李蕾想，如果媽媽是狐貍精，也就難怪奶奶常說她是小狐貍精了。

李蕾認為爸爸那么優(yōu)秀，溫和又博學(xué)，一定是為了她才沒有再結(jié)婚。

她離開家上大學(xué)后，多次勸爸爸找個伴兒結(jié)婚，爸爸說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生活。還好，爸爸一直有表姑夫相陪，他倆像好朋友一樣形影不離。

04.情歸何處

李蕾學(xué)醫(yī)是從小就有的志向，她要通過醫(yī)學(xué)解開她謎一樣的出身，她要找到媽媽。在李蕾去北京上大學(xué)的那年冬天，奶奶去世了。

晨曦研究生畢業(yè)后回到成都，已經(jīng)在J大學(xué)工作4 年，而后被公派去美國，攻讀交通運輸與物流工程博士。

據(jù)說同去的還有羽屏的學(xué)生馮穎，是去美國讀心理學(xué)博士，馮穎讀的學(xué)校，還是晨曦在美國的舅舅幫忙辦理的。

田慶圓對李蕾像親生女兒一樣，可就是死活不讓她與晨曦在一起。還有羽屏媽媽，明知她與晨曦相愛，還給兒子介紹了自已的學(xué)生馮穎。

所有人都反對她與晨曦在一起，平時愛她的人們，為什么要故意拆散他倆呢？

大三的那年爸爸生病住院，李蕾忽然想做個親子鑒定，她悄悄地進行了檢測，結(jié)果卻令她大為驚訝：養(yǎng)育了她二十多年的父親，居然不是親生的。

她偷偷地告訴了晨曦，晨曦似乎明白了什么真相，開始有意地躲避她。

三年前，李蕾在美國讀研的時候，收到了晨曦的正式通知，他準備和馮穎結(jié)婚了。

李蕾無法接受這樣的殘酷，極力挽回，而晨曦心意已決。她一堵氣直接報考了博士，三年沒有回國。

去年的5月份，田慶圓在酒后突發(fā)腦梗，手術(shù)后一個周便離世了。晨曦在給李蕾的電話里泣不成聲，他說：“爸爸他走了，離開的太突然了。彌留之際還一直在念叨你。”全家人都希望李蕾早日學(xué)成，歸國發(fā)展。

當(dāng)時李蕾正在博士論文答辯，她含淚對自己說：“我不想回國了，我準備在美國發(fā)展。”

17歲時李蕾說：“晨曦，世界上最好的等待是來日可期，我曾經(jīng)站在原地倒數(shù)時光，期待十年后與你再相遇，長相守。”而十年后的今天，晨曦已經(jīng)不屬于她。

27歲的李蕾反復(fù)聽著一首歌《白天不懂夜的黑》，在異國他鄉(xiāng)抱著晨曦的相片，她哭得肝腸寸斷。

出國前，李軼泉告訴她，有困難就去找他的學(xué)生幫忙，張豐定居在美國多年了。李蕾十歲的時候見過張豐，她喜歡那個高大英俊的北方叔叔。

當(dāng)時，她聽說張豐是從國外回來探親的，她就想跟著張豐出國去找媽媽，被奶奶發(fā)現(xiàn)了還數(shù)落了她一番。

今年她博士畢業(yè)了，在選擇工作期間，她終于想到了可以請張豐幫忙推薦一下。那次見面，李蕾對于自己的出身之謎，張豐提供給她有關(guān)媽媽的資料，確定她并不是田慶圓的孩子。

三月份，李蕾欣然回到了成都。這個時間段，馮穎正住在醫(yī)院待產(chǎn)。

05.淚痕迷離

田晨曦記起去年四月，退休后的父親還在參與幾個項目，時間卻自由了許多。周日晚飯后，母親和馮穎去廚房收拾，父親叫他來書房坐坐。自從他結(jié)婚后，每次回來吃飯總是匆匆忙忙，父子倆難得有閑聊的時間。

田慶圓告訴兒子，他曾讀到一首《郊居即興》，正是他退休后向往的生活：

“最愛郊居四月初，庭前橘發(fā)兩三株。

風(fēng)吹南畝秧波綠，時有蛙聲到小廬”。

父親說起阻止他與李蕾相愛，卻欲言又止。晨曦看到父親的迷亂和慌張，也許他們不該再提這個話題，父親無奈地搖了搖頭。而今，父親已安息在蓮花公墓，再也聽不到老家的蛙聲四起。

悲傷襲來，如一陣涼風(fēng)穿透他的心，他不禁潸然淚下。晨曦一度以為他與李蕾可能是兄妹，而事實上，他的親生父親另有其人。

他記得父親臨終前，有一顆豆大的淚珠慢慢地滾下臉頰，那道深深的淚痕成為了他心中的永恒。晨曦和媽媽羽屏無論用什么辦法，都無法把淚痕清洗掉。晨曦又想起在樂山的太姥姥，曾經(jīng)給他們講過，樂山大佛的淚痕是對人間的悲憫和遺憾和表達。那么，父親他對人生有遺憾，是對李蕾的歉意嗎？

田慶圓離世快一年了，李蕾才答應(yīng)回國探親。她帶著自己是誰的疑問，還在繼續(xù)尋找媽媽。她與晨曦心里都明白了，他們不是兄妹，卻彼此不做解釋。在清明節(jié)她隨晨曦去掃墓，他倆對對慶圓的墓碑未曾開語已是淚流滿面，心里都在默默地告訴亡靈，他倆不是兄妹，他們本來可以成為相親相愛的夫妻，他們的宿命不在彼此卻相愛不變。

掃墓歸來，田晨曦干凈的臉頰上，多出一道擦不掉的淚痕。他照鏡子的時候，淚痕會時隱時現(xiàn)。田晨曦使勁地揉搓著臉頰的皮膚，洗面奶根本清洗不掉這道淚痕。李蕾說她的卸裝液好用，晚上，她將面部卸妝乳涂在晨曦用臉上，不管用，她又將強力去除油性的眼部卸裝液遞給了晨曦，仍然無濟于事。

06.妻子馮穎

女孩子們上眼妝真是費心，晚上卸裝又那么費勁，卸不干凈吧眼部黑色素沉著，會變成熊貓眼，卸裝過度吧，又會損傷眼部皮膚，容易得脂肪粒。

每次看到馮穎梳妝臺上的瓶瓶罐罐，個個精致得像貴婦，華麗高雅，整齊得像一個上層家族，品牌的標(biāo)簽和設(shè)計風(fēng)格和諧統(tǒng)一，連瓶蓋都那么講究。他總會感嘆，高知的女人精致起來，堪比高檔護膚品，個個內(nèi)外兼修啊！

晨曦今年35歲，才貌雙全，氣宇軒昂。國外讀博士時，在馮穎的影響下開始護膚，喜歡健身加上注重保養(yǎng)，他看上去也就30歲的模樣。回國后，他繼續(xù)在J大任職授課，并在研究生院做了導(dǎo)師。

馮穎也回到母校S大學(xué)做老師，與晨曦結(jié)婚后，他們的新房也在S大的高層里，和婆婆住一個單元都好照應(yīng)。生孩子前一個月，馮穎的父母也過來照顧她。有時晨曦加班，他就放心地住在J大不回家 了。尤其是李蕾回國以后，他倆更是心照不宣。

馮穎是孔羽屏帶的研究生，他倆共同語言蠻多的，婆媳關(guān)系也相處得很好。四月份馮穎生下兒子才剛滿月，從月子中心搬回到家里，還雇著月嫂侍候。雙方父母也輪流過來幫忙，晨曦很省心，白天回來看看兒子，晚上干脆又住在J大的宿舍了。

羽屏有兩個得意的弟子，一個是馮穎，另一個叫卓馬，卓馬是在職研究生，一直在老家北川，做震后災(zāi)區(qū)少年兒童的心理疏導(dǎo)咨詢。卓馬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多，畢業(yè)課題曾獲得了全國優(yōu)秀論文獎，卓馬經(jīng)常和羽屏老師探討咨詢難題。所以，去年5月，孔羽屏又遇見了汪雨生。

07.多年以前

世界上還有一種等待，是來日無期，你曾經(jīng)站在這里細數(shù)時光，不知多少年后與我相遇。天地有情終如人愿，再次遇見，與你相守，我寧愿重新設(shè)計未來的生活。

我是汪雨生，去年五一，我在北川探望十年前相識的兩個女兒：卓馬和德吉。汶川地震中，他們的父母被泥石流沖走，雙雙遇難。同年，我在痛失去妻女之后，來北川援助震后重建，當(dāng)時卓馬是S大的學(xué)生，實習(xí)期間在現(xiàn)場做災(zāi)后心理疏導(dǎo)。

她的妹妹德吉也在上高二，我仿佛看到了南南父愛頓生，對兩姐妹產(chǎn)生憐愛之情，我們的緣分就此開始了。我定期給他倆生活費用，十年來，我們情同父女相互牽掛。五一節(jié)，德吉也在我這個家長的見證下，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卓馬看出了我在交待后事，她看穿了我有計劃的自殺行動。于是，她請教了導(dǎo)師孔羽屏，尋求如何疏導(dǎo)我認知生的意義。5月3日，卓馬和新婚的德吉夫婦，非要帶著我到成都走走。其實是卓馬悄悄安排了為我做一次心理疏導(dǎo)。見面后我才明白，原來，卓馬敬仰的導(dǎo)師就是孔羽屏。

我與孔羽屏是曾經(jīng)深愛的初戀，我們因J大學(xué)而結(jié)緣。擱置了多年的感情被層層剝離出來，還連帶著許多意外的枝節(jié)。

文革后恢復(fù)了高考，考生的年齡大多在16到30歲之間。我們78 年入校，在J大這所理工科重點大學(xué)相遇，20歲的我身高體壯，號稱相貌英俊，我來自東北的一個小鎮(zhèn)。田慶圓、李軼泉他倆來自四川本地，一高一矮，文弱白凈，尤其是李軼泉，在我面前像個“小女生”一樣矯情，我們管他叫李小妹。大學(xué)四年，我們一個宿舍，不分彼此。

我們的橋隧專業(yè)女生稀有，三個男生經(jīng)常去S大，在女生如云的地方參加活動。李軼泉帶我們?nèi)大他的表舅家，結(jié)識了他的表妹孔羽屏，18歲的她與我們同屆，在S大讀教育心理學(xué)。慶圓和我都喜歡她，一有空我們就催促軼泉，快去約羽屏一起玩兒。

1982年2月，樂山大佛被國務(wù)院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在畢業(yè)前的那個五一，我們仨纏著羽屏帶我們回到了她的老家樂山，一起去參觀了樂山大佛。神奇的佛像，有太多的傳說，令我們好奇又敬仰。

羽屏的奶奶給我們講了大佛顯靈的傳說：

1962年，連續(xù)四年的大饑荒，慘死很多人，餓殍岷山，大佛不忍看這人間的悲劇，痛苦地曾閉上眼睛，默然淚零。

1963年，災(zāi)情繼續(xù)民尸遍地，大佛無力拯救蒼生，再次閉眼默默流淚，淚痕很深。

1976年，新中國的三位偉人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相繼去世，元首俱隕，加上唐山大地震死傷數(shù)十萬人，大佛也怨天不仁，面含慍色，淚痕斑駁。

08.同生共命

我們在大佛前許下心愿，要一輩子互相照顧，彼此愛護。那天晚上，我們留宿在羽屏的奶奶家，三個男生擠在一間小屋里，規(guī)劃著自己的未來。田慶圓突然發(fā)表了感慨，他說退休后就選擇這樣的安靜生活。我們都笑他，你想得也太遠了吧？

奶奶相信注定的命運，她問了我們的生辰。她后來告訴羽屏說：你和那兩個高個子男孩有情緣，應(yīng)該是咱們一家人。本來她的親戚是李軼泉表哥，我們哈哈大笑，說我們與羽屏才是一家人，李小妹只是羽屏家的外人。說來也真是巧，我和慶圓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姓名的筆劃都是20劃（名字筆劃是李小妹喜歡的算命法）。

當(dāng)我們?yōu)榍榀偪駮r，我從心底里認為是前世今生已定。從東北跑到西南，我跨越了一個中國去讀書，只是為了遇見生命中那些最重要的人。此生，我的記憶中，永遠有樂山大佛前我們青春的模樣。

喜歡羽屏，我與田慶圓從來沒有過正面的沖突，可是我們暗地里有過較勁。羽屏?xí)x擇誰呢？李軼泉對追女孩從不感興趣，他更注重鉆研學(xué)習(xí)，一直計劃著考研深造。他的人生規(guī)劃也打動了田慶圓，于是他倆決定一起繼續(xù)學(xué)業(yè)。而我就是想早日掙錢，天南地北地去闖一闖，然后用自己的能力給羽屏更好的生活。

畢業(yè)后，田慶圓和李小妹倆繼續(xù)讀研并留校工作。羽屏的父母在S大工作，羽屏也選擇了讀研，父母希望女兒留在身邊工作。而我進入鐵路工程局，開啟了流動性的工作生活。

說起我和慶圓的相似遭遇，也很蹊蹺。2008年，我失去妻子女兒的第二天，在汶川地震中，慶圓的在北川的母親和妹妹也遇難了。這是去年我們再聚首時才知道的，我倆的命運同樣多舛。

09.情定你我

1984 年羽屏研究生畢業(yè)，父母安排她留校工作。當(dāng)年，慶圓與軼泉也留校了，他們都在成都，他們什么時候見面了，去哪玩兒了，所有的事羽屏都會在書信中寫告訴我。

我和慶圓誰也沒挑明與羽屏的關(guān)系，似乎在默認著：只要羽屏做出選擇，我們都接受。

我的工作在鐵路工程部門，那時的流動單位居無定所。慶圓和軼泉在大學(xué)里，是年輕有為的老師，如果要結(jié)婚學(xué)校會優(yōu)先給分配住房。羽屏多次提到她的父母，讓她找個大學(xué)老師，為了以后與家人的生活好照應(yīng)。

那一年，羽屏的弟弟出國深造，她的父母更希望她留在身邊。我給不了她他穩(wěn)定的生活，我決定退出這場戀愛，甚至鼓勵慶圓去好好愛她。

羽屏研究畢業(yè)的那個夏天，突然來到青島看我，她誰也沒告訴過。她說自己已經(jīng)做出選擇，她把自己的身心全都交給了我。

大約陷入戀愛中的人，最能夠深切體會情感的激蕩，有緊張、有忐忑、有甜蜜，還有羞澀……時間可能短暫，心卻仿佛走遍了萬水千山，對生命的體驗也因此變得豐富多彩。

我們沉靜在幸福之中，恨不得永遠定格在深情相擁的時刻，羽屏幾乎是樂不思蜀。

慶圓的一個電話打到了我們單位的總機，那個時候電話很少，要專用的總機話務(wù)員轉(zhuǎn)到各個分機號，那時的話務(wù)員還是個不錯的職業(yè)，而今話務(wù)員早已被網(wǎng)絡(luò)數(shù)據(jù)取代。

慶圓心急火撩地說：“雨生，我們正在醫(yī)院”。我說:“出什么事了？”

“羽屏和同學(xué)出去旅游了，也不知現(xiàn)在去了哪里？”慶圓說，“我把能想到的同學(xué)都聯(lián)系一下，她的父親出車禍了，正在搶救中……”

當(dāng)時，我們單位正在膠濟線的鐵路工程中搶工期，羽屏不讓我陪她回去。她急匆匆地返回成都，父親也已經(jīng)轉(zhuǎn)危為安，此后腿腳卻不再靈便了。

住院的那些日子都是慶圓和軼泉陪侍，白天黑夜地輪流陪她照顧老人，她明白老人再也的離不開人的照應(yīng)了。 我寫了幾封信，羽屏都沒有回復(fù)。

10.各自安好

一個多月后，羽屏來了封信，她告訴我，她要和慶圓結(jié)婚了，這也是雙方父母的意思。他們要趕上慶圓學(xué)院的新政策，第一批年輕老師申請分配新房。

這個消息如雷雨交加的霹靂，將我打翻在失戀的絕望中。我發(fā)過電報給李小妹，他說是真的，他表舅媽還去J大看過房子戶型。

我告訴自己，愛她就是要尊重她的選擇，我想放手卻天天醉得不醒人事，直喝到胃穿孔被送往了醫(yī)院。在我住醫(yī)院期間，我寄去了賀禮和祝福信給李小妹，讓他轉(zhuǎn)交慶圓和羽屏，我沒有去參加他們的婚禮。

慶圓回了信，他說：“雨生，我知道羽屏更愛你，可是…我會給她穩(wěn)定的生活。你多保重啊！”

我說：“兄弟，你贏了！好好照顧她一輩子吧。”

那一年秋天，J大選送慶圓和軼泉去了同濟大學(xué)攻讀博士，培養(yǎng)他們學(xué)成歸來就去研究生院工作。半年后，慶圓和軼泉又被派往坦贊鐵路援外實習(xí)了一年。回國時，田晨曦都快一歲了。

當(dāng)年28歲的我，也被父母催婚。青睞我多年的小花，在我30歲的時候，嫁給了我。我們旅行結(jié)婚沒有請客，羽屏和慶圓還有李小妹給我寄來禮物，還有小晨曦可愛的照片。

自成家后我們只求各自安好，我的單位經(jīng)常流動換地方，書信來往也就慢慢地中斷了。

再見到羽屏，已經(jīng)是34年之后，我們忽然回到了那次別離的時刻，相對無言心底只有淚千行。一個人只能成為眾人，而不能成為他自己；我終究還是成不了自己，一直被生活左右著，生怕成為異類。

博爾赫斯說過，“希望與恐懼似乎也同樣的虛幻，因為它們總是指向未來的事件，也許不會發(fā)生在我們身上的事件，可是我們總是提前就細致入微地思考和感受它”。

11.難得相逢

去年的5月3日晚上，我們四個人又聚在了一起。在李軼泉的家里，舉杯相對回憶著校園往事，同聲感嘆：“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意如何”。

每晚羽屏都去陪伴母親，9點多兒子晨曦過來接走媽媽，并送回了姥姥家。

留下我們仨繼續(xù)痛飲，酒壯人膽，越喝話越多，從老人說到孩子，從同學(xué)談到房子。李軼泉從來沒喝過這么多酒，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他說本來假結(jié)婚是為了爭取分房指標(biāo)，不想還多賺了一個女兒，他的臉上卻掛著淚珠。

田慶圓清晰地記得，他和李軼泉合作一個項目，他帶著女研究生尤晶，李軼泉帶著張豐一同參與。那個項目成功告捷，李軼泉推薦了他偏愛的學(xué)生張豐出國深造，去了美國攻讀博士學(xué)位。

對了，張豐也是來自東北，身材相貌與汪雨生神似，每當(dāng)提起張豐，李軼泉的臉上都掛滿了欣喜。

在歡送張豐的那個晚上，李軼泉也喝了點酒，很是羨慕田慶圓就要分到大房子了，他遺憾自己還是個單身，只能屈就在小宿舍里。

慶圓就說：“你結(jié)婚啊，我們應(yīng)該是一個級別的待遇。哪怕你找個人假結(jié)婚，分了房子再說也行啊。”

本是一句玩笑話而已。愛喝酒的田慶圓那天喝醉了，醒來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絲不掛，他的學(xué)生尤晶坐在床頭抹眼淚。

他實在想不起來自己做了些什么？他是有家室的人，這可怎么辦？尤晶暗示她愿意與李軼泉假結(jié)婚，條件是一年后離婚，送她去出國深造。

田慶圓很是為難，他找到李軼泉商量，沒想到李軼泉居然答應(yīng)了。他們很快辦理了結(jié)婚登記手續(xù)，李小妹的大三居室就這樣唾手可得。然而，兩個月后，尤晶告訴田慶圓，她懷孕了。

慶圓又找軼泉商量怎么辦？李軼泉卻想要這個孩子，他說：“有房子有孩子才是家，我的老母親就不會總說我不孝無后了”。

于時，他們說好幫尤晶辦理出國手續(xù)，尤晶生下李蕾百天后，她出國走了。

而后，李軼泉接來老媽帶孩子，老太太想要的是孫子，她嚴重的重男輕女，然而，李軼泉說什么也不想再結(jié)婚了。在J大宿舍樓軼泉和慶圓住上下樓，表妹羽屏也經(jīng)常幫他照顧李蕾。

12.非同關(guān)系

李軼泉很享受汪雨生叫他李小妹，他喜歡汪雨生，就像后來喜歡他的學(xué)生張豐一樣。然而，陪伴他大半生的卻是田慶圓。他與田慶圓既工作搭檔，也是生活“伴侶”。

田慶圓是雙性戀，有家有妻也有李小妹。在尤晶無意中發(fā)現(xiàn)他與軼泉的同性關(guān)系時，軼泉都已經(jīng)36歲仍然未婚。

羽屏是感覺軼泉的行為習(xí)慣不像個男子漢，卻沒有在意去深究。后來，她以為是尤晶的出走讓表哥對婚姻失望了，慶圓經(jīng)常去陪著軼泉，她也不多去想。

李軼泉比慶圓大兩歲，退休后仍然返聘在學(xué)校，帶博士生做項目研究。李蕾要接他出國，他拒絕了。

張豐十年前回國時，告訴李教授尤晶在英國發(fā)展得很好，已經(jīng)再婚。張豐還轉(zhuǎn)達了尤晶的意思，希望征求李教授的意見，同意讓李蕾去英國讀書。

李軼泉說：“這不可能，我就這么一個女兒，現(xiàn)在和奶奶做伴兒呢。至于長大了孩子想出國，由女兒自己決定”。

當(dāng)時張豐才35歲，在美國一家研究院工作，也未成家。張豐和尤晶在讀研期間就偷偷戀愛，他出國后，只等尤晶，誰知后來尤晶卻嫁給了一個英國人。

幾年后，張豐娶了個美國姑娘，他與李教授的來往也少了。

酒逢故人不知醉，他們仨都喝得東倒西歪了，李軼泉還在念叨雨生不夠意思，幾十年不回來看他們，而慶圓已經(jīng)爬桌子上好久不出聲了。

晨曦返回來，敲了半天門才進來，看到這個場面想阻止他們，不能再喝了。喊了幾聲老爸，都沒有回應(yīng)。他走進桌前推推慶圓，發(fā)現(xiàn)父親臉色鐵青已經(jīng)暈過去了，他快速叫了120。

田慶圓腦梗了，開顱手術(shù)一周后，他還是離開了人世。

13.珍惜生命

在醫(yī)院，搶救田慶圓的過程中，我仍然思考著自己的擇生與向死。

十年未改的求死心結(jié)，在慶圓離世的那一刻，我向生的愿望瞬間占據(jù)了上峰。同時是羽屏哭暈的一剎那，我感覺到自己的責(zé)任，我有保護這個女人的沖動。

死神的殘忍，不僅僅是奪去了一個生命，而是從活著的人心里，挖走了一部分的生命。天作弄人，在我設(shè)計離去的日子里，是田慶圓遺憾地走了。

生命如此脆弱，我要珍惜活著的意義和責(zé)任。況且，更不能讓愛我的人們痛心，我放棄了自殺的念頭，留在成都陪伴羽屏。

一個月后發(fā)現(xiàn)馮穎懷孕了，羽屏才緩過點神來，穩(wěn)定了情緒。我與羽屏再次相遇的宿命，使我們開始重新設(shè)計未來。

半年以后，我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彼此相伴。我似乎在第二次生命中醒悟：活著真好！

有一天坐在長椅上，我問羽屏：“當(dāng)年我們那么相愛，你為什么會棄我而去，閃電式結(jié)婚呢？”

羽屏的回答平靜而堅定，她說：“因為當(dāng)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我頓時啞然，真的不知所語。

“爸爸脫離危險后，我還在爭取與你一起生活的機會，試想過N種辦法。”羽屏說，“爸爸出院的那天，我忽然一陣眩暈，惡心想吐……”

一周后，我悄悄地去做了尿檢，化驗證實了我懷孕的事實。這一個多月來，慶圓和軼泉忙前忙后照顧爸爸，父母都看在眼里。

慶圓一直在追求我，而且只要結(jié)婚，慶圓就能申請年輕老師的第一批新房。

羽屏滿含深情的眼里掠過絲絲的遺憾。“我對不起田慶圓，他從來沒有質(zhì)疑過關(guān)于孩子的問題”，稍作停頓，她說，“你結(jié)婚的時候，我在回禮中夾了一張晨曦的照片”。

我現(xiàn)在才明白，羽屏曾暗示過我，田晨曦是我的孩子。他們幫我培養(yǎng)出這么優(yōu)秀的兒子，我和羽屏、慶圓原來是這樣的一家人。

14. 戒酒能活

晨曦懷疑自己的出生，是在田慶圓住院的時候。父母都是O型血，他為什么會是B型血呢？

半年后，他看到汪叔叔與媽媽的默契，他對比自己與汪叔叔的樣貌，他不敢確定這是真的，他計劃從血型入手。

一天傍晚，媽媽和馮穎去看寶寶的衣服。他問雨生說：“汪叔叔是什么血型？”

“B型，你要給我做性格分析嗎？”汪雨生說。

“嗯嗯，咱倆血型一樣，”晨曦又問，“汪叔叔和媽媽曾經(jīng)是戀人？”

汪雨生緊張地點了點頭，又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敢正視兒子。他在考慮：到底要如何告訴晨曦真相呢？

沒有再問下去，晨曦的淡定讓他害怕，而晨曦只是聳了聳肩，好像告訴他事情就是這樣了！這個動作又讓他釋然。

今年三月底，自從李蕾回國后，晨曦就大膽放手與李蕾相處，他倆出雙入對似乎在續(xù)前緣，又像是圓舊夢。他們相愛如故，直到靈與肉相互交融。

他們都已確認根本沒有血緣關(guān)系，李蕾回國前，張豐告訴了她，她是媽媽尤晶與相愛男友的孩子。早在十年前，媽媽尤晶讓張豐帶走李蕾的頭發(fā)，他們已經(jīng)做過親子鑒定。

晨曦做了個奇怪的夢，他與父親不知在什么地方，是在游山玩水又好像是穿越星際。最清楚的一句話就是田慶圓對他說：“兒子，戒酒能活”。

他的爸爸生前是貪酒的，而他不是，自從嚴禁酒駕以后，他經(jīng)常開車幾乎是不喝酒的。

羽屏也做了個夢，從老家樂山上下來一個道人，端著酒壺給人們送酒，而輪到她時，那道人忽然舉起酒壺，朝兒子晨曦的頭上重重地敲了一下，頓時凸起個大包。

她抱著兒子的頭卻無力質(zhì)問什么，只見那道士揚長而去，嘴里一直念念有詞：豈能喝酒？

她和雨生說了夢境，雨生還勸她說，估計是提醒我們清明快到了，去掃墓時，讓晨曦多給慶圓帶點酒吧。

15. 命中有你

很多年輕人覺得生活是遙遙無期的，太遠了。哪知一下子你就看到生活盡頭了，死亡就在跟前，他卻不知下一刻會是誰的劫？

五一節(jié)后晨曦一直咳嗽，吃了一周頭孢抗生素消炎，稍有好轉(zhuǎn)，他準備回家看兒子。這時微信電話響起，李蕾約他到“在云端”西餐廳，已經(jīng)訂好了位置。

李蕾說，有好消息要親口告訴他。晨曦只好告訴馮穎，明天回去看孩子。

在云端西餐廳環(huán)境優(yōu)美，臨窗還可以一覽城市的夜景。他們來到包間，燈光柔和，溫馨靜謐，淺紫色臺布與紅酒交映，白色的玫瑰花清雅高貴，更多了些浪漫的情調(diào)。

他倆相視而笑，舉杯共飲，隨樂而緩緩起舞。李蕾輕輕靠在晨曦的肩頭，慢慢地吐出四個字：“我懷孕了”。

晨曦頓時從迷離中驚醒，一身冷汗。“寶貝，這種玩笑不可以亂開。我們一直在采取措施，你別嚇我！”

李蕾撒著嬌繼續(xù)柔聲細語：“孩子是天使，是上帝給我們的禮物。更何況，這個寶寶是我倆十年磨難，終于才贏得的愛情結(jié)晶。”

“……”晨曦不知從何說起。他抽身回到座椅上，又倒了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李蕾心意已決，她要和自己所愛的人有個孩子，她不要像媽媽那樣不負責(zé)任，她愿意自己陪孩子慢慢長大。

“求你了，李蕾，打掉好嗎？我的兒子才不滿兩月”，晨曦又喝了一杯酒，“我們說好不干涉我的家庭。”

“我不干涉你，我只要我們的孩子。”李蕾滿臉是淚，“看到孩子，我就好像擁有了你。”

他倆又擁抱在一起……

紅酒一杯又一杯，彼此擦試著對方的淚水。他們相依在沙發(fā)里，不知過了幾個小時。晨曦開始呼吸急促，李蕾一按脈，快跳到了200下，這是酒精中毒嗎？她呼叫了120，這時已是午夜……

晨曦已經(jīng)神志有些不清，李蕾大喊：“你吃了什么藥嗎？”。晨曦的脈搏開始減慢，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出：“頭孢”兩個字。

李蕾更慌了，這就是所謂的雙硫侖樣反應(yīng)。頭孢類抗菌素中含有的甲基硫代四唑基團，可抑制乙醛脫氫酶活性，形成乙醛無法降解，造成乙醛中毒的現(xiàn)象。

從而引起面紅耳赤、心率快、血壓低等表現(xiàn)，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呼吸抑制、心肌梗死、急性心衰、驚厥到死亡。

李蕾，醫(yī)學(xué)博士，此刻在西餐廳束手無策，她知道晨曦正在經(jīng)歷著死亡，眼前一黑，自己也暈過去了……

16. 月亮的盈缺

汪雨生和羽屏沒等到兒子回來，晚上10點多他們就睡了，準備明天早點去看孫子。他們睡得很沉，夢見兒子抱著孫子沖他們一直笑，晨曦第一次喊雨生爸爸，全家人幸福地擁抱在了一起。

忽然，晨曦抽身而去，羽屏抱著孫子，只見晨曦朝他們揮揮手說了一聲：多珍重！一下子就不見了。

兩人同時驚醒剛好四點，說起夢境，他倆居然做了同樣的夢，真是奇怪了。他們以為這樣的意境，也許是昨晚半睡半醒時聊天的畫面。互相安慰說，回頭天亮了給晨曦打個電話吧。

當(dāng)馮穎被寶寶尖利的哭聲吵醒時，發(fā)現(xiàn)姥姥沒有睡在外孫的身旁。她抱起孩子，母親也聞聲來到面前。她很奇怪地問：“媽媽，明明我們睡在一起，為什么您又去客房了？”

媽媽說是晨曦回來了，說要睡這里陪陪你和孩子，我還說他半夜三更的才回家，別吵醒你們。

媽媽說：“好像是三點多，當(dāng)時我迷糊的很，去了客房一倒頭就睡著了。對呀！晨曦呢？”這時，孩子又“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那哭聲撕心裂肺……

馮穎的手機上有一條微信：“照顧好自己。對不起！孩子交給你了”。時間顯示在凌晨四點，消息的頭像處卻是一片空白。

李蕾也是被救護車送到醫(yī)院的，她醒來時已是四點。她的手機上，也收到一條與馮穎同樣的信息。當(dāng)急救室的門打開時，她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

李蕾坐在美國的公寓里，張豐打過電話，她沒有接。她的手機里正播放著那首歌《白天不懂夜的黑》：

我們之間沒有延伸的關(guān)系/沒有相互占有的權(quán)利/只在黎明混著夜色時/才有淺淺重疊的片刻

白天和黑夜/只交替沒交換/無法想像對方的世界/我們?nèi)詧猿指髯缘仍谠?把彼此站成兩個世界

你永遠不懂我傷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像永恒燃燒的太陽/不懂那月亮的盈缺……

汪雨生將車開到野外，熄了火。他背靠座位仰面朝天，透過天窗望著飄浮的白云，任憑淚水打濕斑白的雙鬢。

小孫子稚嫩的笑聲，一直在耳邊縈繞......

他默默地對自己說：活著！縱然心間有道道淚痕，起碼我們還擁有生的機會。

是啊！好好活著，為了愛，為了責(zé)任，還有生生不息的希望。

姊妹篇：《深呼吸》（自殺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