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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心事當拿云。
年齒漸長,才知道這個世界上成功的人太少,失意的人太多。
綠妖的小說,寫了太多失意的人。
《硬蛹》,盜取黃玲玲的身份上了師范的王賀美,最后自殺了;《尋人啟事》,趙海鵬,是個聽得懂鳥語的口吃癥患者,最后失蹤了;《失敗的魚》,小紅是個在酒吧駐唱的歌手,在小路知曉了她的過往后,不辭而別;消失在人海;《青春》,陳丘平,一個拮據而追求亮麗光鮮的女孩,在和小路一起去納木錯之后,和一群驢友去了林芝。
他們有的不見容于父母,有的能力有缺陷,他們在別人眼里一無是處,卻不曾放棄自己,依然努力地掙扎著。他們有如無腿鳥,一刻不停地飛呀、飛。
這些小說里,敘述者都是李小路。李小路雖沒有占據太多的篇幅,但她的成長貫穿了每一個人物的始終。
從小和曉冰一起偷摘別人的杏,到后來在陳丘平的鼓動下,勇敢向李昌吉示愛。李小路在不同的小說里艱難緩慢地生長著。自己經過的路,差不多都忘了,但伴隨別人的那一段時光,記得最清楚。李小路見證了他們把青春獻祭給殘酷世界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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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冰是《少女哪吒》里的主人公。
曉冰生在單親家庭,她離異的媽媽費了好幾萬,試圖把她拖進既定的生活軌道。終于有了一點眉目時,從小乖乖聽話的女兒,卻像一只斗牛,似乎看到虛無的遠方里命運正抖動著一塊紅布,這觸發了曉冰桀驁不馴的內心,她嘶吼著沖向遠方。
媽媽感覺要失去對女兒的控制,召來兩個舅舅,把女兒打了一頓,企圖阻止她離開。
曉冰帶著爸爸給的一個學期的學費,到了省會城市鄭州。名義上是上學,卻很少去上課。她忙著兼職賺錢,去酒吧當服務生,去喪葬公司給死人化妝。畢業后,又去了石家莊。
曉冰要徹徹底底地再活一回,她不甘于自己的命運,“她好像哪吒,剔骨還母,徹徹底底自己把自己再生育一回。只是她能力有限,沒辦法把自己養育得更好。”
小說的最后,曉冰徹底消逝在了人海里,下落不明。
李小路回到家鄉,來到和曉冰小時候一起走過的河堤,遇到了曉冰的媽媽。李小路到了曉冰家里,她媽媽讓小路勸曉冰結婚,還向小路展示了她給曉冰準備的嫁妝,連小孩子一歲到三歲的衣裳、肚兜、棉襖還有鞋都做好了,男孩一份,女孩一份。
她為女兒做這一切的時候,肯定滿懷著巨大的希望,這希望像一只鼓脹的氣球,開始的時候,滿心歡喜地捧在懷里,慢慢地,氣球漏氣了,干癟了。
“只要她生孩子,什么都是現成的,什么都不用操心。你勸勸她,千萬你得勸勸她。”
我讀到這幾句話,眼淚只往外涌。我分明看到了一個母親的恓惶和孤苦。
母親不甘心自己的努力化作泡影,她把小路當作救命稻草,想讓小路勸勸曉冰。小路也單身,一個單身青年,勸兒時的好友結婚,是不是有點滑稽?更何況小路也不知道曉冰在何方,她們的聯系早已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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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華都市里,許多湮沒在人群里的曉冰和小紅,努力地工作,想把卑微的身份該換。在這條通天大道上,幾多失意之人呀!
下午,天上飄著雨,我去見一個朋友。回來時,在街角的榕樹下,警察正在盤問一個睡意朦朧的年青人,他戴著眼鏡,胡子瘋長著。
“你找到工作了嗎?你吃飯了嗎?你的身份證呢?”年青人一只手斜撐著條凳,任憑警察說,他只管漠然地坐著。警察在儀器上戳了幾下,走開了。
他不就是曉冰或者小紅的翻版嗎?
年青人看警察走開了,又躺在了條凳上。灌木掩住他的身影,榕樹上濃密的枝葉遮住了些微的小雨。暗云涌來,條凳上坐著的人,抬頭看了一下天,也離開了。
綠燈亮了,我穿過馬路去公交站臺候車。坐上公車不久,大雨就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