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凹丁
一
公元2020年2月5日,也就是農歷正月十二,早上8:30分,我的母親走了。她在我的懷里,雙目微閉,就像當年她累了倚在草垛邊歇息那樣。我狂亂地哭喊:娘?。∧铩挝以趺纯藓?,我的母親始終沒有回應我。父親站在跟前淚眼婆娑,他說:你娘走了!
娘怎么能走了呢,她在我的懷里,手臂似乎還微熱著,嘴角像是有話說,怎么就走了呢?
娘此時在我的懷里,我的哭喊充滿房間,溢出窗外,但僅此而已,我不知道能做些別的什么,留住母親遠去的背影,讓她睜開眼睛,還以“我兒”的回應。母親的確走了,她在歷經86年的平凡歲月后,選擇離我而去,離我的所有親人而去。娘啊!還有許多好日子呢,您這要去哪兒啊!
大年初一一大早,我帶兒子去給父母親拜年,剛進屋,就聽見母親在里屋喊著兒子的小名:是張陽吭?你回來啦!
母親39歲那年因淚囊炎去徐州摘除了淚囊,視力不大好,53歲那年得了心臟病,長期服藥,每年都會因為心臟病發作住院治療,十年前母親因為腦溢血偏癱靠拐杖艱難行走,后來雙膝長了骨刺,從此就臥病在床,但母親的聽力很好,腦子思路也非常清晰,大門外的些許動靜她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
兒子聽到喊聲,回頭對我笑笑,向里屋豎起大拇指接著應和:回來了,奶!兒子和我走到母親床邊,母親伸出手輕輕握著兒子的手,昏花的眼睛里閃耀著驚喜的光芒:乖乖你帶對象回來的?兒子連忙答道:沒帶。母親的臉上顯出失落:還沒帶來啊,你都快30了,這擱過去早就一大家人了!兒子笑嘻嘻地說:明年一定帶來給您看!明年,明年……母親嘴里喃喃地重復。
春節的喜慶還沒過,疫情的陰云突然布開。先是原定初二的家庭大聚會被迫取消了,接著單位通知去參加疫情防控值班,然后被要求居家隔離,小區設卡進出受限。新聞里播放的疫情報道讓我知道老年人是容易感染的群體,而且得病治愈幾率不大,幾次想過去看看父母親的情況,擔心自己成為傳染源,后來就沒去。2月5日早上我吃過早飯正要去單位值班,突然接到父親的電話說:你娘不行了!我頭腦嗡的一聲,半天才緩過神來,連滾帶爬趕了過去……
娘!我苦命的娘,還有那么多好吃的年貨您沒吃啊;娘!我好心的娘,您就忍心把父親一個人留在這間老屋里啊;娘!我寡言的娘,您沒對我說一句話就能走了嗎?娘!我要強的娘,您不是要等著看您孫子大婚光耀門庭的嗎……
二
如果哭能放聲,也許痛苦就能得以解除;如果盡力能達意,也許郁結就能得以釋懷。母親,您的葬禮操辦的如此簡單,至今都讓我刻骨銘心,愧為人子,無法原諒我自己。母親歪倒的那個當口,正值疫情驟然緊張,一切都停了下來,人世間仿佛僅能聽到呼吸聲。人們在恐懼和倉皇中,彼此保持警戒,口罩成了可以辨識彼此的通行證。至于葬禮是斷不可操辦的,如果說會有“呼天不應,叫地不靈”,可能就是這時的我了。好在于有那么多親友分我憂愁,替我想出權宜之計,先把母親安放到殯儀館,寄希望于十天八天疫情解除,再行葬禮。然而,這一等竟等來遙遙無期,一天又一天我數著日子,頭上的白發在不知不覺間支起籬笆,把母親的音容笑貌守在夢一般的田園。
三
母親19歲時嫁到我們家,也過了幾天好日子,可是好光景不長,或是時勢變遷,亦或是家庭變故。先是我的大姑得病在徐州住院治療未果去世,接著是奶奶重病住院臥床去世,破屋偏遭連陰雨,接著我二姐得病住院治療,還好,保住了性命。接二連三的厄運,帶走了家里的積蓄,帶來巨額債務,給我們這個“人多勞少”的八口之家加上一條沉重的鎖鏈,全家的吃喝拉散睡早早就奪去了母親本當美好的年華。
童年時期的記憶里,母親從沒添過一件新衣裳。
春天的陽光和煦而溫暖,照得人渾身暖洋洋的,這是春耕春種的時節,母親和大伙在生產隊的田里種玉米,隊長派她布糞,這是又臟又累的活兒。把糞裝滿笆斗,笆斗上用車襻系牢在沿口兩邊,布糞時斜襻在肩膀上,要弓著腰一把一把將糞撒到窩里。前面有人用?頭刨窩,后面跟著人往窩里點玉米種子,母親跟著往窩里撒糞,后面跟著人澆水,再后面跟著人把窩埋上。別的人都穿著單衣單褲還汗涔涔的,母親卻還穿著冬天的老棉褲。有位專管記工分的嬸子看母親汗流滿面的樣子,似在玩笑說母親舍不得脫下老棉褲,想捂臭豆鹵,說要借條褲子給母親換下來,把棉褲拆了洗洗味。母親信以為真,收工后母親去她家借褲子,她竟惡語相向說有也不借。
俗話說:算盤響眼淚淌。每到生產隊年底決分時分糧食,我們家大多是挎著笎子去領糧食,空著笎子回來。我們家父親、母親、小姑、大姐四個人都是勞力,卻每年是“透支戶”。每當青黃不接的時候,眼看就要斷頓了,母親就牽著我的手去沂河西我姥姥家去,姥姥和我大舅知道母親的來意,臨走時不要母親說話就給裝一口袋小麥,記得大舅總是微笑著撫摸我的頭說:乖乖,好好吃好好長!其實姥姥家也很拮據,但這都是從來不需要還的。母親時常也去有的鄰居家借糧食,等到家里有糧食時,母親總是及時還回去。
為了小姑和我們姊妹四個都能好好吃好好長,母親嬌好的容顏粗糙著憂郁,布滿補丁的衣褲整潔著尊嚴。她把生活強加給她的挨冷受凍化作溫柔的疼愛,她把忍饑挨餓化作不停的勞作,支撐著貧窮而溫暖的家,眼睛里閃爍著希望的光芒,從沒有聽她說過一句苦、一句累。
四
在我心里,娘,是永遠也做不完活的娘,她每天早早起床就開始燒火做飯、洗洗漿漿,從鍋臺到磨道,從井臺到菜園,像一枚陀螺手腳不停。晚上還要坐在煤油燈下,給全家人補衣裳、搓麻線、納鞋底……
最最難忘的是推磨烙煎餅,我們家人口多,每次都要用去足足一麻袋的山芋干還有搭配的細糧。而且必須在天亮之前把糊子全部推完,不能耽誤生產隊出工。母親頭天晚上就把山芋干和細糧淘洗干凈,放到水里浸泡,夜里不到3點鐘就起身,把泡透的山芋干放進大筐里,然后再斬成細碎的丁子,這樣一刀刀不停地斬起碼需要一個多小時。山芋干斬完后,母親才喊醒小姑、大姐、二姐起來推磨,她接著支起鏊子開始烙煎餅,她一個人一手往鏊子底下添加柴草把火燒起來,一手拿著篾片一勺一勺烙著糊子,一烙就是一個上午。長期煙熏火燎使母親患上了淚囊炎,一經風吹或煙熏就會淚流不止,每次烙完煎餅走出鏊窩,除了滿頭滿臉滿身的草灰,母親眼角下都留下兩道白乎乎的淚痕,那是眼淚來不及擦而被鏊子烤干的痕跡??!
印象中母親縫補漿洗、收濕曬干,手從來都沒有閑過。眼看父母親年齡大了,我把他倆從老家接到縣城,離開了那塊“干如狼牙濕如鰾,給雙膠鞋白屌撂?!钡暮谕恋?,從此脫離了農活。要好的弟兄出于關心照顧把我父母請去單位看大門,父親也因此成了一位使工資的單位職工,母親成了職工家屬。沒了活兒,母親哪能閑得住,她看到門口有一塊閑地,就和父親把地挖起來撒上小麥種子,母親給小麥施肥薅草,小麥被母親侍弄得綠油油的長勢喜人,收割的季節到了,母親一個人又是割又是曬,曬干揚凈后裝了三口袋,足足有一百八九十斤。這天大太陽,母親擔心小麥返潮,把小麥從屋里搬出來放到院子里曬,正在攤曬的時候,母親突然栽倒在地。父親從傳達室跑出來把母親扶起,接著給我打電話,我急忙趕回去看到母親嘴歪了,小便也失禁了,我知道母親可能腦溢血了。就這樣了,她見到我還面帶笑容烏突突地問我不上班跑回來干什么。好在搶救及時,但卻落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遺癥。
老天??!你這么狠心讓我勤勞一生的母親受此大難,你是不是憐憫她干了一輩子活兒,想讓她從此停下來歇歇呢?但你也不能選擇這樣極端的方式?。?/p>
五
母親常說:人行好事,莫問前程;人行壞事,天地不容。村里剛出生的孩子沒奶水,抱過來請她給喂口奶,母親從不拒絕;隊里的五保戶生病半夜里爬到我家敲門,她連忙起床和父親一起送到3里外的公社衛生院就醫;每次家里燒魚炒雞有好吃的,她都讓我給左右鄰居送點去……她在家庭極度困難的情況下,仍能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同情弱者,幫助窮人。
那年頭上門討飯的經常有,每次聽到:大爺大娘給點吃的吧!母親就不要等到他們喊第二聲,趕忙讓我拿起干瓢,從折子里抓半瓢山芋干、或者撕半張煎餅送到門口。有一次,正值寒冬臘月,一位婦女來到我家大門口討飯,她頭上裹著破舊的方巾,懷里揣著一個嬰兒,一條灰突突的老粗布扎緊腰部,腳下的破蒲鞋露著腳趾。她用卑怯的聲音,嚶嚶一口外地口音:大娘,孩子不行了,給口熱水喝吧!母親很詫異,討飯的都要吃的,她怎么要口水喝???母親走到這位婦女跟前掀開孩子臉上的蓋布,母親看到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她疼惜地嘆了一聲:唉!造罪?。『⒆舆@么小,不吃點好的,會差奶的,快到屋里來暖和暖和再說。婦女站在門口:咱不進屋了,咱怕窮氣撲著您家。母親扯著這位婦女的胳臂說:就你這點窮氣,撲不著。母親從雞窩里摸出兩個雞蛋,又到門口的園地里找來幾棵凍僵的菠菜,燒了兩大碗雞蛋湯,泡上兩張煎餅,讓這位婦女吃下。臨走時,又拿出兩張煎餅給她帶上。在那個“雞腚眼算銀行”的艱難時期,兩個雞蛋足夠到村里的小店換上一個月用的鹽。
自從奶奶病倒后,家庭的操持就落到了母親肩上,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僅吃的不夠,穿的也成問題。那時小姑、大姐、二姐都已長大成人,母親理解女孩子愛美要好的心情,但供銷社柜臺里的布不是想買就買的,別說沒有錢買,有錢沒有布票也只能干瞪眼。為了讓姑娘仨體面地走出去,母親操碎了心。她視小姑如同己出,和對待姐姐一樣關心小姑,從來沒有厚此薄彼,更沒有白眼相看。新衣服都是先從小姑穿起,小姑穿小了大姐穿,大姐穿小了二姐穿,輪到我穿的時候,衣服的底色基本就看不出來了。那年公社里從毛林到棋盤扒引水河,快扒到河底時河道有積水,數九寒天穿布鞋站在河底,腳指頭凍的受不了。母親把家里下蛋的兩只母雞逮起來,讓父親去街上賣了,給小姑和大姐一人買了一雙解放鞋。小姑的鞋款式和顏色比大姐的要好,為此大姐還吃了幾天醋呢。如果說天下真的有“老嫂比母”,我想母親對我小姑的關愛就是一例活生生的見證。
家里人口多,每次吃飯的時候,祖父總是不上桌,一個人端著碗在一邊吃。母親也總是在全家吃飯之前,先給祖父盛上冒尖一碗飯,撿好吃的菜給祖父先鏟一盤,幾十年來給祖父端吃端喝,從來沒有間斷。而她自己卻總是最后一個吃,她把大家吃剩的飯菜折在一起,除了下一頓能吃的,其余都給吃下。父親有時阻止她這樣吃,母親就笑著說:寧愿撐個人不給占個盆。
六
母親的一生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地步,就像遍布老家田野的巴根草,匍匐在生活的底層。她甚至連一天學都沒上過,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但就是“斗大的字不識半升”的母親,教會了我做人的些許道理,傳給我求生的諸多知識。
為補貼家里糧食不足,童年時母親經常帶我去田里挖野菜、采樹葉,我也因此認識許多野菜,知道哪些野菜能吃,哪些不能吃;哪些樹葉能吃,哪些不能吃。野菜中最好吃的是薺菜,其次是餑餑丁,還有萋萋菜、水蠻菜、豆瓣菜……樹葉中最好吃的是榆樹葉,其次是刺槐樹葉,還有桑樹葉、柳樹葉……早春二月,路旁的茅草就開始抽出花苞---母親叫它“姑毛毛”,母親就帶著我去提?;ò诘叵潞苌?,大約有一根普通的鐵釘那么大小,僅僅露出尖尖的頭,往上提時要擯住氣,慢慢向上提。母親有時逗我開心,一邊提一邊哼著那支哀婉的童謠:姑毛毛,毛毛姑,拉一把,起來吧……姑毛毛似乎很聽母親的話,母親一提真的就起來了,不一會就提了一大把。母親停下來剝去姑毛毛外面裹著的一層苞,露出里面白嫩滑亮的內瓤,吃在嘴里甜滋滋、嫩生生的。她一邊剝,一邊往我嘴里送,還指著我的鼻尖笑著問我好不好吃。
母親的童謠很多,時常不知不覺在我的耳畔悠悠地響起,我的眼淚就會止不住地流,那些詞意和曲調讓我想起年輕母親慈祥的目光,把我帶入憂傷和思念,心里涌起一陣陣蜇心的疼痛。采野菜的時候幾乎見到一種野菜她就能唱出一段,很多我至今依然能記得,比如遇到了豆瓣菜,她就唱:豆瓣菜,調香油,老媽一吃直點頭……遇到了掐不齊,她就唱:掐不齊,齊不掐,小孩三歲沒了媽……可憐誰個來疼他。有時聽到鳥叫也會來幾句,如聽到喜鵲叫,她就唱:花喜鵲,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娘在哪了?娘在麥棵了,妻在哪了?妻在被窩了。望著月亮她也能唱:月朗朗,亮堂堂。騎白馬,帶雪刀。雪刀快,切白菜。雪刀長,殺豬羊……
我也一直都驚奇于目不識丁的母親居然能認識許多中草藥,還會許多治病療傷的偏方。
那時農村實行的是公費醫療,在大隊保健室只要交5分錢的處方費,什么病都可以看。但5分錢對一個沒有外來收入的家庭來說也是錢啊,我們家誰有了頭疼腦熱的一般不去保健室,都是母親從野地里采來一些草藥治好的。記得那年我得了一種叫“小腸火”的病,尿液發黃,而且感到火辣辣的疼痛。母親去麥地里采來一種叫“喇秧子”的野藤,這種草的細藤上布滿小毛刺,摸在手里感到刺撓撓的扎人。母親把喇秧子洗凈后放到陶壺里煮成茶色的水,倒在碗里涼透后,我喝了兩次病就好了。有一次我哥爬到檚桃樹上采樹葉喂豬,一頭頂上了馬蜂窩,馬蜂傾巢而出把他蟄的嚎嚎叫,差點從樹上栽了下來,頭上頓時起了兩個大包。母親急忙去鄰居家的墻頭上采來一種葉片厚厚的“蝎蜇草”,放到磨槽上用錘子砸成糊狀,敷在頭上,一會功夫我哥就不感到疼了。
七
母親,普普通通的勞動婦女,她柔順忍饑挨餓的生活,咬牙苦難的風霜雨雪,但她的骨子里卻倔強一股不屈和抗爭。就像蘇北大地上隨處可見的刺槐樹,也隨季節展葉、開花、結籽、落葉,堅忍著生命的輪回,但要想無端攀折她、摧殘她,她也有枝頭的圪針憤怒一種鄙視和詛咒。
母親有句經常掛在嘴邊的話:凍死迎風站!那時感覺這句話很勵志,現在細細琢磨品出了個中滋味,那是母親干活累極了、受氣受夠了給自己打氣。隊里的活兒有三六九等,有輕巧的、有愜意的、有臟活、有累活、有又臟又累的活兒。輕巧的活兒是不需要下地的,名之曰:副業組,也就是幾個婦女抬個布包,拿把鐵锨挨門逐戶去掏鍋底扒青灰積肥;也有的在生產隊社園里管一管菜葉逮逮蟲、菜畦澆澆水等;愜意的活兒就是管生產隊的“印把子”,隊長、會計加班或者請拖拉機站來耕地早晚給燒燒飯等,隊里有順口溜:保管員拉風箱,鍋里燒的丸子湯。丸子湯,豬肉片,快點吃,快點咽,社員一看提意見。這些活兒母親斷是攤不上的,聽隊里大人說都是什么家屬或者“溜溝舔腚”的還有什么賣騷的才能干,母親攤上的永遠是最后一等的活兒。在我的記憶里母親干活從來都是沉默不語,紅紅的臉膛上時常掛著一層薄薄的汗霜,她也不擦專心埋頭干活,隊長派什么活兒她就干什么活兒。春天被派往地里送糞,夏天被派去駱馬湖撈苲草漚肥,秋天被派去砍玉米、起山芋(地頭長的總是輪到她),冬天被派去開溝、扒河……
母親偶爾會漏一句:吃虧人常在,占香死得快!唉!母親啊這難道是您堅貞隱忍的精神勝利法嘛!
小時候母親經常把我攬在懷里,撫摸我的頭對我說:兒??!您可要好好讀書,別像娘一樣是個睜眼大瞎子。說實話,那時學校的功課很少,就是語文、算術兩門課,到了四年級增加了一門常識課,但沒有固定的老師教這門課,考試也不列入,學習任務很輕松。那時的老師很親切,教書非常用心,我的成績一直都很好,老師每次見到我父親就夸我,這讓我的母親很有面子,對我看書學習格外上心。五年級放暑假時,生產隊安排所有放假的小孩去駱馬湖圩田里逮癩蛤蟆,說是搞副業刮蟾酥賣錢。我很想跟著小伙伴去看看駱馬湖,但母親卻不讓去,她說馬上要考初中要我在家好好復習。每天出工前,她就把我上學用的坐床和板凳搬到門口的大槐樹下,讓我在那里做作業。這天隊里的記工員從我家門口過,看到我在樹下看書,就喊著我的小名狠嘟嘟說:別人都去逮癩蛤蟆,你為什么不去?母親聽到后走出院子倚在大門垛子前說:我叫不去的!記工員看到母親壓根就沒放在眼里:學生不參加勞動,不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學習成績再好也沒有用。母親接著說:毛主席教導我們學生以學為主,你沒聽過嗎?你耳子里塞驢毛啦?記工員聽到母親爆粗口心里嚇了一跳:全隊社員都下地干活了,這孩子也不能躲在樹蔭涼下涼快啊!母親氣急了:你眼呢?你眼給褲襠擋著啦,他那是在樹下涼快的嗎?記工員看到母親來真的,一時沒了招,悻悻地溜走,邊走邊說: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就等著他了。我母親追著嚷: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太遠了俺不去,就學會記工回來把你個xx的頂掉……
我一向認為母親是一位光知道埋頭苦干、少言寡語、逆來順受的母親,多少委屈壓向她而她卻選擇沉默,而在今天卻突然爆發,不僅思維清晰而且口齒伶俐甚至有點潑婦罵街的勢頭,她哪來的這股力啊?
八
好在天佑中華,新冠妖魔爆發后很快就被識破,疫情也得到控制并逐步緩解。眼看到了母親的“五七”,按照我們當地的風俗安葬是不能逾期“五七”的,但這個時候疫情防控這根弦仍然拉得緊繃繃的。雖然有關領導和部門對我母親葬禮甚為關心照顧,但我也不能任性發揮違反防控規定讓他們承擔責任。就在小區門口搭起一頂簡易的靈棚,花圈擺放也控制在10面以內,也沒有請哀樂隊來吹奏,一切都從簡辦理。
母親!一年來我每次想到這里心中就愧疚難耐。您的一生平凡如羽,但卻恩德如山,在您生命飛升九天時,我卻不能辦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給您送行,我悲痛欲絕!我自責自恨!我抱憾終生!
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葬禮那天,天氣陰沉,寒風凜冽,但前來憑吊的親朋好友卻熙熙攘攘、絡繹不絕。我的許多老領導、老同事、老朋友、老同學各方面的親朋好友放下手中的事務,忘記疫情的危險,專程前來給母親叩首,有的在葬禮之前就曾前來吊唁過,有的夫妻倆一同前來,身在外地不能回來的也都發來唁電表示哀悼……特別是當時飯店禁止營業,前來吊唁的親朋好友連一口熱水都沒有喝,在葬禮現場幫忙的親友也僅僅吃一碗盒飯。我的這些親友們!借此祭文我給你們磕頭,是你們在我最悲痛、最無助的日子里,給我以溫暖,給我以幫助,我相信,母親的葬禮形式雖然過于簡單,但有你們,我的母親天上有知,一定會含笑九泉的!
又是一年的正月十二,母親,您離開我、離開我們整整一年了,我在日思夜想里,緬懷您生前的點點滴滴,體味您給我一生的母愛,讓我再一次長大,我更加明白了該做什么,該要什么。倘若能用一句話表達我對您的哀思,那就是:娘啊,兒子想您?。?/p>
敬愛的母親,您安息吧!
謹以此文祭念母親大人!
時辛丑年正月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