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讀知堂輯校《明清笑話》里趙南星《笑贊》之又一則，題目是《端公》。那故事是這樣：
? ? ? 北方男子跳神，叫做端公。有一端公教著個(gè)徒弟，一日端公出外，有人來請(qǐng)?zhí)瘢@徒弟剛會(huì)打鼓唱歌，未傳真訣，就去跳神。到了中間不見神來附體，沒奈何信口扯了個(gè)神靈，亂說一篇，得了錢米回家。見他師傅，說道：「好苦。」把他跳神之事說與師傅。師傅大驚，「徒弟你怎麼知道，我原來就是如此。」
? ? ? 按，這一位端公實(shí)在可以說是難得。所以那贊語的作者便說了一段話，故作反語，實(shí)際卻是贊揚(yáng)：此端公過於忠厚。徒弟問他，何不說跳神極是難事，妙訣不可輕傳，恐瀉天機(jī)，鬼神責(zé)譴，須是三年五載，方可傳授，你既行的去，且將就應(yīng)付。可惜輕易說了實(shí)話，所謂若將容易得，便作等閒看也。
? ? ? 按照理想來說，為師的總應(yīng)該善於來打破，把一些精美包裝起來的東西，當(dāng)著徒弟的面，一一地打開來，看看包在裡面的實(shí)在都是一些什麼樣的老什子。那麼，今後徒弟到了世間人眾的當(dāng)中，遇到同樣包裝的東西，心裡便明白裡面實(shí)在的都是什麼了，既不會(huì)受到它們的蠱惑，又不會(huì)受騙於它們?nèi)A貴的表面而抬不起頭來。
? ? ? 但實(shí)際上，自來為師的，大部分卻不只不做那打破的事，卻幫著一起來包裝，在本已華貴的包裝上再添加一層，甚至再飾以一些彩帶或者花朵。如此，則世間事便都「極是難事，妙訣不可輕傳」了，由人騙人，而人嚇人，騙人者又受人騙，嚇人者又受人嚇，這世間紛紛擾擾，難成桃花源，其中至少一部分原因蓋在此。這一位端公，本來就是傳授「亂說一篇、沒有真訣」的東西，要來做打破的功夫，更是為難。而他卻是說了「原來就是如此」的實(shí)在話，即便只是無意中的隨口而出，那多少還是有點(diǎn)了不起。
? ? ? 其實(shí)，世間萬事當(dāng)中，千人萬人似乎都是在神情言表之上一致視作「不可作等閒看」的事事物物，如果真正去打開來看，有多少又不是可「作等閒看」的呢？而那些其實(shí)真正不能「作等閒看」的，又有多少人想到、提到，更何論做到的呢？這不能「作等閒看」者之中，當(dāng)然就包括我們這裡所說的安全。安全無小事，安全來不得半點(diǎn)虛假，安全性命交關(guān)，其不可作等閒看者明矣。但多少人遇到實(shí)際的安全問題，有意無意、明裡暗裡卻總是視作等閒，似乎只要不出大事便都是小事，或者在出大事之前便都是「無事」一樣。端公他們的「跳神」，當(dāng)然是上海話所說的「窩空」，假裝成「天機(jī)」，打開來一看，「原來就是如此」。那麼反過來，安全這樣的大事，卻只是視作「窩空」，視作「無事」，那也要打了開來，大喊一聲：「原來就是如此危險(xiǎn)，如此不得了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