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里安伯爵事件【一個福爾摩斯+克蘇魯同人】

我一生的摯友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已經離開我和這個世界整整一年了。在這過去的一年中,我常常因為看到某些物品或者筆記而睹物思人,悲傷不已,甚至常常看到他坐在窗前的幽魂魅影。啊!吾友!這種如血水交融的友誼,反而帶給我更深的傷慟!

也就是直到近日,我的悲悼之情才稍有平復。作為對歇洛克老友的紀念,我開始努力整理一些以前未曾發表的案件筆記,以期更多展現福爾摩斯先生的豐功偉績,以此來紀念這位偉大朋友的燦爛一生。

下面的這則記錄,是我第一個想起來整理的,然而也是唯一一個我不會公諸于世的,我將把它留在我的遺產之中,深深藏于保險柜內,但即使這樣,也并不能有損于我的摯友的英雄事跡——事實上,在這毫無理性之事件中他所展現的堅毅、機敏,以及冷靜的判斷推理,才最終促使這可怕事件的解決。我將用我拙劣的文筆去努力把這一事件描述清楚,希望這不至于掩飾福爾摩斯的光輝,也希望我的老友,能在天上等待未來某天我和他的重逢。


(1)

1890年秋季的某日,我在出診回家的路上路過貝克街,遠遠望見我和福爾摩斯曾經的共同居所時,我決定去拜訪我的朋友——瑪麗也正好今天回娘家幾天,她要去參加某位朋友的婚禮——說不定又可以參與到某些事件之中,畢竟我對他的聰穎頭腦一向十分欽佩。

韓德森太太一如既往歡迎了我的來訪,在接過我的外套時她向我抱怨道:“大夫,您能來可真好——您最好把福爾摩斯先生拉出去轉轉,他都好多天沒有出門了,成天坐在那里抽煙,那個房間啊!嗨!”

當我打開房門時,果然濃重的煙味撲面而來。福爾摩斯坐在窗邊背對著我,正叼著煙斗吞云吐霧。他頭也不回地說道:“中午好啊,華生,我聽見你和韓德森太太說話來著。瑪麗怎么樣?”

“她很好,今天回娘家幾天參加個婚禮——我說朋友,你就不能打開一下窗戶么?這房間里的煙霧都能熏死一頭大象了!”

我徑直走過去打開窗戶,讓屋里進入些新鮮空氣。福爾摩斯依然叼著他的石楠煙斗,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然后說道:“醫生,說老實話,我覺得倫敦的霧氣并不比我的煙霧能健康多少——看來您的婚姻生活很愜意啊,我的朋友,你大概長了十磅,我能看出來。”

“九磅半,你的眼力確實很好,福爾摩斯。”

“而且,華生,你的業務看來也一帆風順——我注意到你換了根嶄新的手杖,這精美的純銀杖頭明顯價值不菲。”

我得意洋洋地告訴他:“確實如此,這根手杖是某位身份尊貴病人的饋贈,我也并沒有想到,這位閣下會找到我這個并不算出名的醫生。”

“啊哈,巴里安公爵對你評價很高。”

“福爾摩斯!你怎么知道是巴里安公爵?”,他的話讓我嚇了一跳,我自覺并沒有什么線索可以讓他推論到這一點。

福爾摩斯哈哈大笑,然后把煙斗往大理石煙灰缸里重重一磕,說道:“我親愛的華生,你的表情告訴我,你想的是‘見鬼,他怎么推理出來的’。好吧,我告訴你,其實這次什么推理也沒有——公爵是我的客戶,我幫他解決了某個小小的問題,作為報答他接受了我對你的推薦——不過他真心對你有很高的評價。”

我也笑了起來,然后表達了我對他推薦的感謝。歇洛克毫不在乎地把手一揮,說道:“大夫,我對你醫術的看法是:你的水平遠超你對自己的評價,真的是這樣。華生我的朋友,你總是過于謙遜了。”

“那么你最近如何?有什么案子在查么?”

福爾摩斯再次點燃煙斗,“并沒有啊我的朋友,你看,不然我也不會一直待在家里抽煙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某個桌子上放的東西往文件下塞去。

“別藏了,福爾摩斯,我警告過你多少回了,注射麻醉劑對你沒有一點好處,如果你想保持你的清醒頭腦,快離那玩意兒遠點!”

福爾摩斯略顯不虞,他吐出一大口煙霧,然后說道:“華生,你無疑是對的。作為我最忠誠的好友,你每次都能給我最正確的建議。然而你看,對于一個聰明的大腦而言,無聊,無事可做,也會讓它生銹。你知道——”

他的話還未說完,韓德森太太敲響了房門,高聲宣布有客人來訪,打斷了他的辯護。

(2)

韓德森太太打開了房門,隨著上樓梯的腳步聲,一位三十多歲的紳士出現在門口。這位先生衣著簡單而得體,進門脫帽致意時動作顯得十分高雅,他留著漂亮的騎兵式髭須,灰藍的眼睛顯得機敏警覺。

他摘下手套,走到屋中,開口說道:“先生們,我能否有幸知道,哪位才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呢?”

福爾摩斯從他一進來就在認真看著他,聽完他的詢問,歇洛克從扶手椅中不太快地站起來,向前走了兩步,伸出手說道:“不才正是,請問先生您是?”

“在下是女王陛下的上議院議員,弗雷德里安伯爵查爾斯·克里斯汀·坎寧安,很高興認識您,福爾摩斯先生。”

他話音甫落,就把目光從福爾摩斯身上移開,略帶質疑地看著我。福爾摩斯則是微微一笑,把他的左手攤向我,說道:“而這位先生,是我的摯友和事業伙伴,約翰·H·華生醫生——您的問題可以盡管在他面前談論,如果沒有醫生的幫助,我的觀察和推理無疑會遜色許多。”

福爾摩斯的贊譽讓我有些臉熱,而我們的訪客也不再懷疑,他順著福爾摩斯的手在客座坐下,并把禮帽、手套和手杖放在旁邊的小幾上。之后伯爵禮貌地推辭了歇洛克關于喝茶還是咖啡的詢問,卻接過他遞來的一只雪茄,開始和福爾摩斯一起吞云吐霧。

伯爵在吐出第一口煙霧后開口說道:“是這樣,福爾摩斯先生,我的一位上議院同僚向我推薦了您——巴特萊克爵士,你應該記得?”

福爾摩斯右手扶著臉頰,點頭表示同意,伯爵繼續說了下去。

“我想委托的事情是這樣的:我本人是個古書收藏家,這些年我一直收集各種珍稀古籍孤本——無論多高價錢,我都會想法購買或者拍得。可是最近,一位頗為頑固的老人卻拒絕了我對他的一本古書的開價,我甚至已經開到一千五百鎊,然而仍被他拒絕了。而此后,這位可敬的老收藏家突然間銷聲匿跡,我遍訪了他的親戚朋友,都不知道他的行蹤。我想,他可能是在躲避我的開價和請求。”

“我想請您做的事情很簡單,請幫我找到這位先生,我好繼續打擾他,希望他能改弦更張,讓我把他的書買下。”

福爾摩斯聽完沉默了幾秒,然后開口說道:“那么我們這位可敬的先生尊姓大名是?”

伯爵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條,遞給福爾摩斯:“這上面是他原來的住址,東倫敦霍克斯頓區(Hoxton)柯瑞伍德路(Carrywood st.)48號,這位先生名叫丹尼爾·M·霍普金斯。這位先生大約60多到70歲,沒有謝頂,一頭白發,戴眼鏡,身材健壯——噢對了,他左手無名指有殘缺。這些我全寫在上面了。”

福爾摩斯看了一眼紙條,順手把它放在桌上,然后他看著伯爵說道:“您知道,找人這種事往往要動用較多的人力和關系,我得——”

“報酬不是問題,福爾摩斯先生,為了這位先生我至少懸紅一千畿尼,其他費用另算。”

福爾摩斯一下子坐直了身體,雙手興奮地搓了起來:“很好,伯爵先生,那么我會很快開始調查——我該怎么通知您我的進展呢?”

“您可以在上議院或者我在倫敦的住處,以及國王十字街的孟豪森俱樂部找我,我基本就在這幾個地方。如果我不在,你可以留信在我家。這是我的住處。”說著他遞給福爾摩斯一張名片。

然后伯爵又強調道:“金錢不是問題,我說過,只要福爾摩斯先生您不要提出過分的要求就好——我之前試圖找某位有力人士,然而他提出的報償卻是我不能接受的,不然早就應該找到了。”

之后伯爵客氣地向我們告別,福爾摩斯送他到門口。等他回來后,我問他:“福爾摩斯,我從沒見過你談到報酬時如此興奮!”

他微微一笑,重新坐到扶手椅中,吸了一口煙斗,福爾摩斯對我說道:“華生我的朋友,這只是個小伎倆,我當然不會對錢如此興奮,我在意的是這位伯爵的眼神。”

“眼神?”

他吐出一個個煙圈,然后說道:“你聽說過弗洛伊德醫生么,大夫?沒聽說過?這位醫生在奧地利,他對人類心理頗有研究,可以說是此方面的專家巨擘,我看過他的論文后與他一直有通信探討。他對于人類表情和心理的聯系有一些非常漂亮的理論。”

“我注意到這位伯爵在談論他要找的對象時,眼神總在躲避我的目光,根據那位醫生的理論,這常常是因為撒謊而心虛的表現。而當我表示出對錢的興奮時,他吐了口氣,肌肉也明顯放松,說明他慶幸我沒有看出他的謊言。而最后他則表現出了對我這個渴望金錢者的不屑,你沒聽他說的嗎?‘希望您別提出過分要求’,我理解這是某種蔑視。總之,他所說的關于被調查者的一切,就好像肥皂泡一樣,根本經不起哪怕一點點的仔細推敲。”

我問福爾摩斯:“那么下來呢?你還會繼續查下去么,福爾摩斯?”

“當然我的朋友!當然!委托人有隱情和謊言,這不是很有趣么?麻煩你從書架上把那本議會年鑒遞給我,我希望我們朋友的身份可別也是編造的。”

我遞給他年鑒,他翻了一會兒,然后念道:“女王陛下的上議會議員,尊貴的弗雷德里安伯爵,威爾士最古老的貴族之一;譜系可追溯到羅馬征服時代;有錢,非常富有;華生,伯爵還去過阿富汗參加過戰斗——倒是和你有同袍之誼;得過不少勛章,等等等等。看來我們的朋友也有他誠實的一面。”

然后他看著我說道:“那么我的老友,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住幾天,也和我一起來查查這個事件,我想,這又可以為你的文章增添些新的材料。”

我當然樂意之至。

(3)

霍克斯頓是倫敦東部工人和貧民的一個大聚居中心,這里道路狹窄,窮街陋巷,空氣渾濁,地面污水橫流。送我們來此的出租車夫顯然對我們的行程頗為訝異,在我下車遞給他車費時,我明顯聽見他嘟囔:“這可不是紳士該來的地方。”

柯瑞伍德路兩邊幾乎全是擁擠的住所,門口的婦人或是骯臟的小孩子都用警惕懷疑的目光看著我們。福爾摩斯毫不在意,他邊走邊用手杖四處指點,然對我說:“你瞧,華生,這里就是我們偉大國家的另一面,這些可憐人目不識丁,骯臟麻木,甚至可能偷騙拐搶,然而他們確實才是大英帝國的基石。在我看來,如果我們永遠不去提升他們的生活,某天在這里爆發一場大革命我是毫不懷疑的。”

我對他的看法深表贊同,然而他還是阻止了我掏錢給上來乞討的小孩兒,“別,華生,你這樣只能像在鯊魚群中不斷扔下鮮血肉塊,他們會把你吃的皮也不剩——啊,到了!”

順著他手杖的指向,在街角我看到了一家關門的書店。說實話,就算再怎么破爛,在這個地區出現一家書店還是讓人覺得十分違和。這家書店的招牌無疑讓我覺得更加好笑——破損的招牌是“繆斯書店”,而顯然這里根本就是詩歌之神厭棄的地方。

福爾摩斯和我走上前去,這書店的門窗上都有粗實的鐵條,大門掛著幾圈鐵鏈和一把大鎖。透過破損的玻璃看進去,里面空空如也,什么書都沒有,只留下一排排書架和桌椅。

“看起來好久沒人了。”福爾摩斯自言自語道。

這時候一個粗魯的愛爾蘭口音在我們背后響起:“下午好啊,高貴的紳士們,你們在這兒干什么呢?”

我和福爾摩斯轉過身來,是個粗壯的小個子年輕人,留著胡子,戴著鴨舌帽,一臉都是懷疑和警惕,旁邊則是幾個小孩子,其中有之前來討錢的——看來我們一進來就被監視了!

福爾摩斯露出一絲微笑,他手扶帽沿點頭示意:“您好啊,我的朋友,我們是來找住在這里的霍普金斯先生的,我聽說他有某些少見的舊書要賣,但顯然我們來晚了。”

“不錯,先生!老霍普金斯先生已經搬走了,早不在這里了!請回吧先生們!”,這小個子明顯語氣不善,想讓我們早點離開。

福爾摩斯則是帶著遺憾的口氣說道:“那么您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么?我愿意花五個先令打聽一下。”

“不!沒人知道!這里可不是你們這些上流紳士待的地方,快回吧先生們!要是等天黑下來,鬼知道會發生什么!”年輕人繼續催促著我倆。

“好吧,再見我的朋友!”福爾摩斯向我打了個眼色,然后和我一起朝街巷外走去。我注意到那個年輕人和小孩子們一直遠遠跟著我們,應該是在監視我倆確實離開。

等我們重新坐上馬車,福爾莫斯叮囑完目的地后,朝后窗掃了一眼,然后對我說:“哈哈,華生,我們的愛爾蘭朋友一直送我們到這里了。”

我對他說:“歇洛克,我覺得我們今天有些失策。我們不應該穿成這樣來這里,我們應該化妝打扮一下,我們不該像個黑暗房間里的燭光一樣引人注意。”

福爾摩斯聽完,哈哈笑了,然后他說道:“是的,我的朋友,確實如此。但我以前從某個中國老水手那里聽過一句中國格言,‘打草驚蛇’,你看,這不是很有道理么?如果我們找不到蛇在哪里,我們得先把它嚇出來,然后你看,這不就容易多了?”

等回到貝克街,他讓我先吃飯,然后他在臥室里不知道干什么。過了一會兒,臥室們打開了,出來一位高地口音的碼頭工人,絡腮胡須,栗色頭發,衣著破破爛爛,手背上還有個鐵錨的紋身。

我不禁贊嘆道:“福爾摩斯,要不是知道只有你在屋里,我確實看不出這是你來!你的化妝術的確讓人驚訝!”

他向我微微一笑,說道:“華生,我大概要出去幾天,我打算把貝克街偵探小隊也帶上,麻煩你這幾天幫我看家,如果那位伯爵來聯系,請幫我掩飾一下——順便,把抽屜里的左輪手槍遞給我,謝謝!”

然后他就消失在夜色中,我等了兩天,中間還去給我妻子拍了個電報,告訴她我在貝克街。第三天午后,福爾摩斯回來了。

韓德森太太一開門又被他嚇了一跳,我聽見她在樓下抱怨,然后噔噔的腳步聲走進來了。福爾摩斯一進來把帽子隨手一扔,然后往沙發里懶洋洋地倒下,然后點上煙斗抽了幾口,才開口道:

“華生我的朋友,我實在需要好好睡上一覺!這幾天的跟蹤和盯梢實在折磨人!等會兒我得讓韓德森太太多做點茶點來填填肚子。”

他又抽了幾口,才在我詢問的目光下繼續說道:“我們那位愛爾蘭朋友確實知道些事兒,這狡猾的朋友行動非常警惕,我好不容易,才在我的小偵探們的幫助下跟上他。最后你猜怎么著?可能是一位天主教神父委托他盯著亞克伍德街書店的訪客。我又跟蹤這位神父一天,總算找到了我們那位書商的藏身之處。”

“那么要通知伯爵么?”我問福爾摩斯。

“不不不,親愛的華生,你還沒看出來么?這事兒絕不是一本古籍這么簡單,那位老書商躲著伯爵,就像是生命受到了威脅,這事兒絕不簡單,就是這樣。”

他又繼續抽了兩口,然后看著天花板,說道:“明天,大夫,咱們去直接拜訪下我們的目標,我到要看看,這究竟是為著什么?”

“好的,我也帶上手槍吧?”

“是的華生,我們得預防萬全——好,讓我去和韓德森太太說說讓她做個大蛋糕,還有,我得先去換套衣服。”

(4)

第二天早上我倆出發前,福爾摩斯把我和他自己都打扮了一番,出門的時候,我倆看上去就像是工頭或者貨船船長這個階層的人物。跳上出租車后,福爾摩斯讓車夫往霍克斯頓的沃西普街(Worship st.)走。

馬車轔轔地開過寬街窄巷,壓過污水煤渣,在各式各樣底層大眾的目光里駛過。當走到某個街口時,福爾摩斯突然敲了敲車廂板讓車夫停下了。

付完車費,他領著我走進一條無名的狹窄小巷。巷子里的房門大多緊閉,偶爾有人開門看見我們,但聽到福爾摩斯用愛爾蘭口音打招呼后,也立刻回屋關上門。

“這個地方愛爾蘭黑幫勢力很強。”福爾摩斯小聲向我解釋,我聽完不禁把手放進口袋握住我的左輪手槍。

我倆就這樣走到巷子盡頭,走近才發現此處原來有個向右的拐彎,進入另一條更窄的狹巷。福爾摩斯輕輕攔住我,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他探頭觀察了一番,示意我跟上他,然后在狹巷入口第三個門前停下了。

歇洛克四處觀察了一下,用口型示意我準備好武器,然后敲響了房門。

我聽見門里傳來腳步聲,然后有人在門后停下了。“是哪位?”,一個警覺的聲音問道。

“先生,是米爾當神父讓我們過來的,請開門。”,福爾摩斯的愛爾蘭口音真是唯妙唯肖,我隨之把手槍掏了出來。

門后的人遲疑了一會兒,咯啦咯啦地轉動了鑰匙,然后把門打開條縫,露出了半張老人的面孔,“你們是——”

福爾摩斯沒等他說完,上前握住門把手,把身體擠了上去,同時說道:“請讓開,我們要進來了。”

我和他一起進入屋中,關上了房門。福爾摩斯示意我把門反鎖上。那位白發老人驚訝地看著我們,然后他突然試圖跑上樓,福爾摩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們這些騙子!你們是那個該死的伯爵派來的!是的!混蛋!放開——”那白發老人大叫起來。

福爾摩斯立刻打斷了他:“請安靜!霍普金斯先生!我們不是伯爵派來的,也毫無惡意。我們只是想問您一些事情。”

“騙人!”老人憤怒地盯著我們:“你的伙伴明明拿著手槍!你們這些壞蛋!魔鬼!”

我連忙把槍收了起來:“抱歉,霍普金斯先生,我并無意針對您,我只是不知道門后是否有危險,請相信我和我的朋友。”

福爾摩斯也松開了手,他對老人說道:“霍普金斯先生,我叫福爾摩斯,歇洛克·福爾摩斯,這位是我的搭檔華生醫生,我們來此——”

那老人又一次驚恐地大叫起來:“我知道你!你是個探子!該死的!你們是伯爵派來的!”然后他轉身想往樓上逃去。

福爾摩斯再次敏捷地抓住了他,“不,先生!請您聽我說完!不錯,伯爵找我來搜尋您的下落,然而我覺得伯爵是個騙子,我來此是為了弄清你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你是不是受到了可怕的威脅,如果是,請相信我,我會堅定地站在您這一邊。”

老人再次安靜下來,他用狐疑惶恐的目光上上下下一遍遍打量我們倆。福爾摩斯誠摯地看著他,看當到這位老人還是狐疑不定時,他從口袋里掏出了手槍。

“不!你要——”老書商甫要驚呼卻又一次平息下來——福爾摩斯把手槍把沖著他,要把槍遞給他。

“如果您還懷疑,請拿著它。”我的朋友堅定平和地說道。

老人繼續狐疑地打量著他,然后試圖伸出手接過左輪手槍。然而手伸到半截,他又迅速收了回去。然后他長吁一聲,開口道:“我相信您,先生,請把槍收起來吧。請和我一起上樓再說。”

然后這位老人顫顫危危地帶著我們上了樓梯,在二樓一間滿是破舊墻紙的客廳里,我們坐了下來。那破沙發當我坐下時狠狠地叫了一聲,讓我覺得它似乎馬上要垮塌下來。

霍普金斯先生從一個小幾上摸起他的眼鏡戴上,然后問道:“您二位想喝點什么嗎?不過我這里只有紅茶。”

“紅茶就好,非常感謝您,霍普金斯先生。”福爾摩斯答道。

“您呢,大夫?”

我連忙直起身來:“我也一樣,先生,如果有糖的話,麻煩多加兩塊,謝謝。”

老霍普金斯慢慢走到隔壁房間里,我聽到瓷器和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不一會兒,他把兩杯熱氣騰騰的紅茶端了出來。

福爾摩斯接過并致謝,他呡了一口,然后開口問道:“是這樣的,霍普金斯先生。弗雷德里安伯爵幾天前找到我,聲稱他是為了收購您手頭一本珍稀古籍,而您拒絕出售并躲了起來,因此讓我搜尋您的下落。我在此過程中對他說的話產生了懷疑——事實上,我覺得您受到了生命威脅——不管如何,生命總要高于任何古物不是嗎?我想問問您,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老書商悲愴地看著我們,沉默了半天,然后他苦笑了兩聲,開口說道:“伯爵沒有騙您,他還真是為了一本書,我手頭的一本珍本書籍——可那是本什么書啊!上帝!”

他抱著頭,痛苦地蜷縮了一會兒,然后講述了他和伯爵糾紛的整個過程。

(5)

下面我轉述的這一段文字,即是霍普金斯先生當時的講述。

這整個事情要從哪兒說起呢?讓我想一想……好吧,我還是從1883年冬天講起吧。
您知道,尊敬的先生們,我的家庭從我祖父那代起,就一直在柯瑞伍德路那里經營著那家小小的書店。我祖父是一位國教神父,他當時開那家書店的目的之一是為了希望能教化霍克斯頓的黔首大眾,當時是以宗教、歷史和語言學習的書籍為主。當然,您應該能明白,在那種如同撒哈拉沙漠一般的文化荒漠,他的努力就如同幾滴水一般微不足道,并沒有能夠成功教化好什么人。
結果書店到了我父親手上,他由于不是神職人員,并沒有教徒的捐納——此外從他那代人起,我們那里逐漸被愛爾蘭移民所占據,他們又不信奉國教,我們那里的教堂也被天主教鳩占鵲巢——再加上他在某次投機失敗里,極大地損害了他從我祖父手中繼承的那份遺產,他不得不改變經營方針,開始改成經營二手舊書。由于他很幸運地從幾位落魄愛爾蘭移民手中搞到了一些珍本書籍,他和我們的書店在舊書孤本收藏領域開始變得小有名氣,這也使得我們的生活得以維持。
結果到了我這一代,我繼續我父親的經營手段,整體還算可以生活,但舊書珍本的收集也開始越來越難了。中間我幾度想要清結關張,拿余款去印度或者加拿大之類的殖民地渡此余生,然而卻總因為嫌買家給的金額過低作罷——哦,我要是不在乎這點錢早點退出就好了。

說到此處,老人抱著頭,痛苦地沉默了半天,才繼續說下去。

1883年冬天,我想應該是圣誕節前兩周,我記得那天傍晚我正在書店里無所事事,隨手翻著一本彌爾頓的詩集,這時門鈴丁丁當當地響了起來。我抬頭看時,是一位穿著黑色大衣的五十歲左右的先生,他消瘦憔悴,衣著雖然很舊但是依然干凈整齊——這無疑和我類似,都是有知識但卻淪于貧困平庸的一類人。
這位先生徑直走向我,在柜臺前,他把他腋下夾著的一個大黑布包裹小心且吃力地放在了臺面,然后向我脫帽致意。
“晚上好,可敬的先生!我聽說您這里收藏珍本古籍,我有本家傳的中世紀古本,想讓您看看是否值得收藏。”他這樣說道,并不直接說出他要賣掉這本古書,無疑,他和我之前遇到的落魄文人一樣,還想保留一點文人的尊嚴。
我順著他的話答道:“也祝您安康,先生。是的,我這里對各種孤本古籍都有興趣,很多著名的收藏家也常常來此淘書,我很愿意為每本古籍找到一位新的主人。”
無疑我的話滿足了他的自尊,他說:“那么我我給您看看吧,我這本書保存的可是非常良好。”一邊說,他一邊解開了布包。
當布包完全打開時,我沒來由地感覺到了一陣寒風,以至于我立刻抬頭看是否門沒關嚴——然而并不是。之后我把目光投回到那本書上。
那本書一眼看上去,是十四至十五世紀的裝潢風格,木板外包皮革作為書籍外封,皮革被染成黑色,并有貼金花紋(損壞了一些),比較奇怪的是它并沒有書名。我因此抬頭看了一眼這位先生,“我還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不知——”“啊,抱歉,我姓伯納德。先生。”
“您叫我霍普金斯就好。那么,您這本書沒有書名么?”我問他。
“是的,先生,這本書在我們家傳了好幾代了,沒人知道它的名字。我父親總是用‘那本書’或者‘黑書’來稱呼它,他說他父親也是這么說的。”伯納德先生這樣答道。
我不再詢問,而是戴上白手套,用力打開了厚厚的封面,內頁無疑也是皮質的,入手手感比小羊皮要更薄更滑,我一時看不出是什么皮。書頁保存很棒,沒有蟲蝕或者霉斑,從印刷文字的語法來看,應該是十五世紀中晚期。
真正讓我困惑的是這本書籍的內容。我小心翼翼翻了幾頁,上面講述的都是沒聽說過的異端崇拜,包括黑色巫術的咒語,和各種繪制的魔法圖形。無疑,這是某種異端結社使用或者流傳的巫術書。
這讓我有點犯難,這類書籍不是專業研究人士,一般沒人問津,我把這一點向這位伯納德先生委婉地指了出來。他顰著眉毛,愁苦地想了想,猶豫地開口道:“我想,二十鎊應該抵得上它的價值吧?”我略略討價還價了一番,最后給了他十六鎊作為書價,他接過錢,連聲道謝,急急匆匆地就離開書店,消失在黑暗的街道。
他離開后,我再次翻看了一下,對上面荒誕不經的文字越看越煩,然后我就把書收好,放入我收藏孤本的盒子里,密封好置之高閣了。
之后過了好幾年,到了1888年底,這本書依然無人問津,就那么待在我的收藏柜中。那年圣誕節前兩天的中午,我去市場買過節吃的火腿,在回家時,我遠遠看到一個瘦高的人在我的店門前來回逡巡。
當我走近時,那個人顯然認出了我,他飛快地向我跑來,一邊跑一邊喊著:“霍普金斯先生!霍普金斯先生!”等他到了我跟前,我大吃一驚,是那位伯納德先生(我的記憶力一向很好,更何況他和他的書給了我深刻印象)。他今天頭發凌亂,衣衫不整,臉色更加的灰暗破敗。他氣喘吁吁地揪住我的手腕,問道:“那本書——黑書——霍普金斯先生——它還在嗎?”
我讓他進店再說,然后開門讓他進來。他進店依然坐立不安,然后等氣息稍稍平復,他又一次重復了上面的問題。
我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旁敲側擊想得知他的來意。要知道,售書者事后反悔想要回他的孤本這種事,我也是常常遇見,即使這本書一直無人問津而且還隔了五年之久,我也無意將這本書回售給這位伯納德先生——畢竟,十五世紀的古籍一旦遇上識貨的藏家,賣出個幾百鎊非常容易。現在想想,我怎么能這樣貪心呢!
“書還在您手里嗎?”他又一次問道,然后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繼續說道:“我遇上了一些麻煩事,和這本書有關——有個人和他背后的黑暗勢力,要找到這本書!”
然后,他焦慮不安地望著我,結結巴巴地說道:“霍普金斯先生,我懇求您,不管是誰,來找您詢問此書的下落,您可不能告訴他!答應我好嗎!霍普金斯先生?!”
我被他的話語和表情感染了,不禁也生出了一些擔心,于是我撒謊說書已經賣出去了。
他的焦慮不安并未因此減輕多少,他只是說:“那您一定不能告訴任何人書的下落,答應我,先生,就算您要為此付出生命也不能!”
我嚇了一跳,這樣的話未免有些嚇人。這時他突然探過身子,壓低聲音對我說:“那本書,那本黑書,真的是一本巫術書,黑色魔法,他們那些人要那本書,是的,要用它召喚魔鬼。”
我看著他滿是紅絲的眼睛,心說我的這位朋友是不是瘋了,我可不敢與瘋子爭吵或者糾纏,我就哼哼哈哈附和著他的話,哄著他離開了。
這之后好久,并未見有什么人上門來找那本書,我也漸漸忘記了此事。然后到了1889年春天,某天我去買肉,回家我打開包肉的一張舊報紙后,我突然看見了伯納德先生的照片!確切的說,是他頭顱的照片!
那張照片下面配著的新聞題目是《驚人罪案!男子頭顱被砍下!懷疑與婆羅門教異端有關!》,我驚訝地看到其中說,一位男子的頭顱被人發現放在哈羅(Harrow)的圣瑪麗教堂附近,周圍用血畫著符咒,懷疑系某些印度邪教所為云云。這張報紙的日期,是一月底。

福爾摩斯這時插話道:“哦,這個案子我有所耳聞,華生,我還找過雷斯垂德看過相關卷宗,可是線索太少——請繼續吧,霍普金斯先生!”我看著福爾摩斯,他的表情變得十分嚴肅認真,明顯地,他開始非常認真地看待此事件了。

好的,福爾摩斯先生。我接著說。這件事讓我恐慌萬分,我開始每天出入注意是否有人跟蹤,然而直到1889年秋季,仍然什么也沒有發生。我開始覺得我不幸的朋友應該沒有說出我來。可是這個時候,有人找上門來了。
那天我還是正在柜臺后無所事事,門鈴突然響了起來,一位三十多歲的紳士進來了。這位紳士一看就是上流社會人士,衣冠楚楚,行動得體。我不由從柜臺后站了起來,向他點頭致意:“您好,先生,您想看看古書么?”
他收回四處打量的目光,向我脫帽致意道:“那么您就是霍普金斯先生了?我從我的朋友高德瑞克爵士那里聽說了您——啊,請原諒我的無禮,鄙人是弗雷德里安伯爵查爾斯·克里斯汀·坎寧安。我是個藏書家,聽說您這里能找到些古籍善本,所以我來看看。”
我不禁誠惶誠恐,高德瑞克爵士是我曾經接觸過的最高貴的一位主顧——我賣給他一本愛爾蘭手抄本圣經——能被他推薦給其他紳士,讓我覺得與有榮焉。我連忙向他殷勤獻禮,介紹起我的一些珍藏來,包括可能是初版的莎士比亞詩集,署名喬叟的未見有過收錄的一本文集等等。
他小心翻看著我拿出的幾本古籍,一邊嘖嘖稱善,然后他選中了一本1707年版的刻印精美的《詩篇與箴言》。挑好后,他突然喊了一聲:“巴克萊克先生!”
這時我才注意到,和他進來的還有一人——他之前一直站在門口書架背后陰影里,所以我沒有看見。這位是個高大健壯的中年人,盡管西服革履,但是看上去孔武有力。他走近伯爵,點頭行禮道:“大人有何吩咐?”
“請去馬車取三十幾尼給霍普金斯先生——啊,這位是我的隨從巴克萊克先生。”伯爵介紹道。
巴克萊克先生推門出去,伯爵又一次環顧四周,然后把書包好,突然他仿佛不經意地開口說道:“霍普金斯先生,您有沒有聽說過《死靈之書》?”
死靈之書?這古怪的名字我聞所未聞,我于是茫然地搖頭表示不知。伯爵饒有興趣地看著我的臉,繼續優雅地說道:“啊,這本書據說出自8世紀某位阿拉伯魔法師筆下,之后被人帶入拜占庭并被譯成希臘語和拉丁文,15世紀時,有位有學識的男爵把它從拉丁語節譯成英語,并印刷出版——我國的這個版本,也有人叫它《蘇塞克斯文稿》。”
15世紀?我一下子警覺起來,他所說的難道是那本黑皮書么?我盡量不動聲色,聽他繼續說下去。
“這本書的我國初版,據說是用盜竊的新鮮尸體,剝取它們的皮,鞣制成革,然后在上面印制的,非常罕見!真的非常罕見!您瞧,這本書是有關異端崇拜的一個少有文獻!我曾聽說大英博物館有藏本,然而我實際去借閱時發現早已莫名丟失,僅存目錄。”
他繼續緊緊看著我的眼睛,說道:“您有沒有聽說過呢?霍普金斯先生?如果您有這本書,那就太好了,我愿意出八百鎊購買?”
“不,我從未聽聞過這本書,真遺憾,我只能錯過一個發財的機會了。”我向他微笑并聳肩表示不知,他笑了起來,然后開口道:
“那么好吧,霍普金斯先生,如果您有幸得知此書的下落,請及時聯系我,這是我的名片。我想,即使出一千鎊,也是可以的。”
我向他表示我會為他留意此事,他則是向我行禮告別。我送他到門口,看著他的馬車轆轆駛去,我不禁松了口氣。
當天晚上,我把那本書藏在我的大衣下,把它帶回到我的住處,并藏進某個暗格里。當夜,我作了個奇怪的噩夢,至今記憶猶新,我夢見在宇宙深處,看見一些難以名狀的造物,它們在瘋狂地嚎叫,伴隨著詭異的無節奏的瘋狂鼓點和笛聲。醒來的我,無端地知道,這就是那本邪書上的異端神祇!我不知它的名字,但我在夢里聽見嚎叫聲中,有“阿撒托斯”(Azathoth)這樣的奇怪音節。我想,這也許是它的名字。

說完這句,老人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再次開口說了下去。

之后不久,我發現我身后總有隱隱約約的跟蹤者。開始只是跟蹤,后來我發現有人在我不在時闖入過我的書店和住處。好在我藏書的地方極其隱蔽,書并未被發現。我因此每天出門,把書藏在身上,然后從書店回去,再次帶回。
幾個月后,到了1890年新春,某天我還是從家走向書店,在走到街角時,一輛馬車突然失控向我沖來,還好我強撞開旁邊一家屋門,不然就得命喪于此,那馬車然后跑開不見,也沒人下來扶助或是安慰我。
之后到了四月前幾天,我在某條巷口被人從側面用棒子打中頭部,我右手的無名指因為試圖抵擋也被打殘了,幸好不遠正有一名警察,他吹著哨子沖了過來,可那襲擊者動作敏捷,早已逃之夭夭。警察把我送到醫院,所幸并無大礙。他們以行劫立案,最后也不了了之。
五月初,對我的襲擊更甚一步。我在回家路上被兩個壯漢堵住,他們輕易制服了我,并要把我往一輛馬車上拖。就當我幾乎要露出大衣下的黑皮書時,一個朋友救了我。
這位朋友叫山繆·格倫漢姆,他是我們這里愛爾蘭幫派的一個年青打手,不過他祖父很早認識我父親,他祖父、父親和他都從我們家學會了識字和書寫,也因于此,我的書店不會被周圍那些流氓混混所打擾。

霍普金斯先生說到這里,我想起了那個兇惡的年輕人,我看向福爾摩斯,他也沖我示意點頭。

格倫漢姆帶著他的手下及時出現,打到了那兩個壯漢,然后他的手下把那倆人塞進馬車帶走了。格倫漢姆對我說:
“伯父,我之前就發現有人在盯你的稍,怎么?你是欠了賭債還是怎么著?”
我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了他,他很嚴肅地聽完,沉默不語。好半天,他說:“我覺得你得放棄您你的書店了,這些貴族老爺都是不好惹的。我認識一位神父,是個好人,而且很有本事,我把你帶到他那里,他會把你藏得很好。”
就這樣,他帶我去見了米爾當神父,從那天開始,神父和他不斷帶著我從一處搬到一處,一直十分安全,直到今天,福爾摩斯先生,您和您的朋友找到了我。

(6)

霍普金斯先生說完,用疲憊不堪的眼光看著我們,沉默了下來。我則是發表了我的看法:“我覺得,伯爵一定是加入了某個異端邪教組織。現在這些上流人士里,不是常常拿反基督作為時髦么?不是嗎,福爾摩斯?福爾摩斯?”

我的朋友似乎沒有聽見我的話,他一手托腮,正陷入自己的冥想里,我連叫了兩聲他的名字,他才驚醒過來。看著老人殷切的目光,他停了一下,開口說道:

“霍普金斯先生,我的看法與我的朋友基本一致,這位弗雷德里安伯爵一定是為了這個異端信仰的書籍而來。但另一方面——”他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考慮遣詞造句,“這本書的名字,和它描述的異端神祇之名,我也略有耳聞。我以前以為不過是個無傷大雅的鬼怪傳說,今天看來,并非如此。”

“我知道某位人士,霍普金斯先生,他對這個異教頗有研究——然而我并不想找他,因為他本身也是個潛在的麻煩。”

福爾摩斯又停頓了一下,然后開口說道:“在我看來,伯爵的目的很明確,他要的就是這本書,我們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我們沒法,沒有證據去指控伯爵,所有的惡事,朋友們,我敢肯定不論怎么查,他都干干凈凈,手套上毫無纖塵。我們得想個方法,把伯爵的注意力先從霍普金斯先生身上引開。”

“您能把書帶走么,福爾摩斯先生?”霍普金斯老人突然插話說道。

“我?”福爾摩斯略顯詫異,“您就不怕我把書交給伯爵么?畢竟他也算得上是我的雇主。”

“不,我想,您是一位值得托付的紳士,我這就去——”

這時樓下的門被敲響了,有節奏地敲擊,應該是某種暗號。

霍普金斯站了起來:“這應該是格倫漢姆或者米爾當神父,請等我一下。”

不一會兒,隨著他噔噔走上樓來的,果然是那個兇巴巴的愛爾蘭小伙子。他一進來看見我倆,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然后回頭對霍普金斯說:“伯父!他們倆是——”

“放松,放松,這二位先生是好人。這位是福爾摩斯先生,旁邊的是他的助手華生大夫。”

格倫漢姆懷疑地打量著我們,然后他開口道:“你就是那個偵探?我聽說過你。我曾經有個伙計說過你是個好人,巴爾塞羅,你記得么?”

福爾摩斯微微笑了:“當然,他臉上那塊傷疤還是我送給他的。我剛才正要和霍普金斯先生商量如何轉移伯爵和他的走狗的目光,你來了正好,我需要你和你那幫愛爾蘭伙計幫忙。”

然后他就如同一名大戰前的統帥一般,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布置了下去。格倫漢姆頻頻點頭同意,最后他說:“您的計劃很不錯,福爾摩斯先生,那么我們就開始吧!”

隨后我和福爾摩斯離開了老書商的藏身地,他也一起跟著格倫漢姆離開,前往下一個隱蔽山洞。之后的兩天,福爾摩斯從貝克街221B進進出出,謀劃布置。到了第三天中午,他回來對我說:“華生,我們已經基本布置完畢,那么你和我一起去找伯爵如何?”

我二話不說揣上手槍,和他一起出門上了馬車。福爾摩斯讓車開往國王十字街的孟豪森大廈,在車上,他小聲對我說道:“現在,伯爵的手下,應該已經把霍普金斯先生上了跨洋郵輪準備逃去美國的事情告訴他了,我們要去坐實這件事。”

在孟豪森俱樂部我倆下車剛要進去,看見伯爵從里面出來了,他行色匆匆,一臉焦急,看到我們他略略吃驚。

“福爾摩斯先生,你怎么來了?那么我的委托是有了結果了嗎?”

福爾摩斯示意此處不宜深談,于是我們一起上了伯爵的馬車。

“是這樣,閣下,”福爾摩斯一副急于表功的神情,“我探查到霍普金斯先生買了今晚去美國的船票。”

伯爵明顯松了一口氣,流露出有些不耐煩、急于把我們打發走的表情,“啊!謝謝您,我會立刻去找他的,您的報酬——”

“可這是聲東擊西。”福爾摩斯面無表情地打斷了他。

“什么!”伯爵幾乎要跳了起來,“怎么會!”

“霍普金斯先生實際已經上了半小時前開往格拉斯哥的火車,他將在那里與某人會面,然后轉道愛爾蘭,再從愛爾蘭坐船去某個殖民地,具體是澳大利亞、印度還是南部非洲,我沒有查出來。”說著,福爾摩斯遞給他一張紙,“這上面有具體行程。當然只有到愛爾蘭為止的。”

伯爵如獲至寶地欣喜起來:“噢,天哪!您真是位天才!請等待我的支票,福爾摩斯先生,我得立刻出發,不是么?我幾乎等不及得到那本古籍了!順便問下,您對他手上那本書有所發現么?”

這明顯是個試探,只見福爾摩斯云淡風輕地說道:“啊,我只知道是本15世紀左右的黑皮書,其它的我還沒有打聽到。”

伯爵笑了起來,露出了整齊潔白的牙齒,“很好,福爾摩斯先生,很好。過多的事情您就不要再查了,非常感謝您。”

然后我倆下了馬車,伯爵讓馬車直奔火車站而去。看著伯爵走遠,福爾摩斯也攔住一輛馬車,拉著我坐了上去。

“請先去查林十字街。”他招呼車夫。隨后他在那里下車,讓我等在車上,進入旁邊一棟大廈,半晌福爾摩斯回到了馬車。

他沖我擠了擠眼睛,露出一絲微笑,對我小聲說道:“這下,伯爵的大多數狗腿上了去美國的船,沒有一個多月他們可回不來。伯爵和剩下的人又去了北面,霍普金斯先生有充分的時間離開了。”

然后福爾摩斯又讓馬車繞了幾圈,確認沒人跟蹤后,回到了貝克街。第二天一大早,他喬裝改扮直接出門去給霍普金斯先生送行,讓我留在家里以防有人來訪。

當我吃完韓德森太太做的早餐,正在看今天的報紙時,有人來找福爾摩斯。

韓德森太太領進門的是一位文質彬彬的中年紳士,戴著眼鏡,滿臉書卷氣,個子幾乎與福爾摩斯一樣高大,也同樣瘦削敏捷,看上去是位教授或是學者。

他進門脫帽向我致意,然后問道:“早上好啊,先生,我想您應該不是福爾摩斯先生吧?”

“是的,我是他的朋友,他有事出去了。”

這位先生打量了我一下,然后笑道:“啊哈,那您一定是華生大夫啦!您瞧,我來的還真是不巧。”然后他掏出一個小包裹(大約和煙盒差不多大)放在桌上,“我是給他來送個東西的,真遺憾沒能親手給他。那么醫生,您能替我帶個信給他嗎?就說J·M教授向他問好順祝康祺。”

我邀請他留下喝杯咖啡,他彬彬有禮地婉拒了我的邀請,然后告別離開。

到了午飯時間,歇洛克回來了,一進門他滿面春風,高興地說道:“這回安全了,霍普金斯先生坐船去了法國,然后他會改道去意大利,那里有位神父的朋友可以幫他安定下來。”

“那么那本書呢?”我問他。

“啊,霍普金斯先生把他藏到了一個巧妙完美的地方,然后上船前他告訴我了,恕我不能與你分享,我親愛的華生。”他向我欠身,卻同時做了個鬼臉,“下來我要好好享受韓德森太太的手藝了,華生,我可是餓壞了!”

當他把第一口炒蛋咽下的時候,福爾摩斯注意到了桌子上的小包裹,他擦了下嘴,問我:“啊,華生,我的記性應該不會差,這玩意兒不是我們的吧?”

“是的,你的記性好著呢!”我知道我這朋友雖然物品一向看上去雜亂無章,但實際他記得每個有用東西的位置。我把今天那位教授來訪的事告訴了他。

讓我驚訝的是,他聽完我對那位教授的描述后已經神情嚴肅,肌肉緊繃,當我說到“他說J·M教授向他致意”時,福爾摩斯一下子跳了起來:

“你沒有打開這個包裹吧?!華生!”

我很吃了一驚:“當然——不,沒有打開……”

“還好!”他似乎松了一大口氣,然后一言不發盯著這個小包裹半天,最后他行動了。

“華生,恕我不能告訴你那位教授是誰,但我得告訴你,他可是頗有點殘酷的幽默。”說著,福爾摩斯用刀叉小心翼翼地挑開包裹的捆繩,然后撥拉開包裝紙,里面是個小木盒,以及一張疊好的信紙。

他把信紙先取出來放在一邊,然后用刀子略野蠻地撬開盒子上的封蠟。盒子里是個黑石制作的小浮雕,我還沒看清上面是什么,福爾摩斯就把它握在手里端詳了半天。然后他把石雕遞給我。

這雕像似乎是黑曜石或者煤玉質地的,上面浮雕著一個舉手向太陽致敬的長袍男子,地下有不少奇怪的符號。

“福爾摩斯,我覺得這是楔型文字。”我抬頭對他說,他似乎沒有關注我的話,而是把注意力放在手上打開的信紙上。

然后他長嘆一聲,說道:“華生,這件事很可能還沒這么輕易結束——這位教授出面的話,說明這事還不會到此為止。我們得加強戒備,小心伯爵或他的黨羽。”說著,他把信也遞給了我。

我打開看時,信上如此寫道:

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
雖然至今你我慳吝一面,然而我對您的欣賞和敬仰仍然滔滔不休,無疑地,您是我最好的競爭對手。
最近我欣聞您接手了弗雷德里安伯爵的案子,我想我得提醒您,伯爵的能力很強,而且他的決心和意志相當驚人。是的,伯爵曾來找過我,可是我可不想加入他那個瘋狂計劃里去,所以我拒絕了。
我個人覺得您的掩人耳目做得非常精彩,但是下來您還是得小心謹慎嚴加提防,尤其那本書,千萬不要讓伯爵得去。
隨信附上我的一件禮物,它在危機時分,會對您有所幫助。這次請一定相信我!我也喜歡這個世界,不是嗎?
此致敬禮
您忠實的J·M

看完這封信,我一頭霧水,然后看向福爾摩斯。他對著我的目光顯得嚴肅毅然:“不管如何,這件事,我會管到底的!”

(7)

在很久以后,我知道了這位來信者正是那位詹姆斯·莫里亞蒂教授,然而當時我以為這位先生也是位偵探什么的,畢竟福爾摩斯噤口不言,沒有吐露他的身份。

收到這信后不久,我回到家里繼續我的行醫和家庭生活,唯一不同的是,我出門會帶上手槍,這是福爾摩斯的叮囑。中間他派出他的小跟班,給我送過幾回字條,簡單通報了他目前的跟蹤到的情況:

一是,伯爵已經徒勞無功地返回,他到沒有懷疑福爾摩斯,還把咨詢費用的支票送了過來。

二,福爾摩斯從米爾當神父處聯系霍普金斯先生,他在意大利一切安好。當然這是隱晦地指出,以防萬一別人截獲。

三、他同樣隱晦指出,他查看了那本書好幾回,依然在原處,并且格倫漢姆的人和貝克街小隊天天在附近監視,毫無異樣。

時間很快進入了冬季,一個周六的晚上,我和瑪麗以及她的幾位閨中好友在家里舉辦了一個小小的聚會。正當我彈著鋼琴,配合葛莉比夫人的美妙歌聲時,有人敲響了房門。

“啊,可能是急診病人。”瑪麗抱歉地向大家微笑,然后去開門了。之后她在門口叫我的名字,我于是離開琴凳走到門前。

“我想,是福爾摩斯先生派來的。”我妻子對我小聲說,“他一定需要你的幫助,我會幫你掩護的。”她沖我擠了擠眼,然后繼續去招待客人。

門口站著一位衣衫破舊的小男孩,但不是我之前見過的幾個貝克街小隊的孩子。他一見我出來,立刻脫帽立正,說道:

“您是華生醫生?福爾摩斯先生讓我把這個給您。”

我接過他遞來的紙條,順手給了他一個先令,這孩子千恩萬謝,然后飛快地跑開了。

我打開字條,上面用炭筆十分潦草地寫著:“霍普金斯被抓,速來查林十字街口匯合”。

我很是吃了一驚,沒想到遠在意大利的霍普金斯還會被發現,我連忙回屋穿好衣服,帶上手槍和出診的醫藥箱。我親吻了瑪麗,對客人說有一個急診,抱歉地出門而去。

當我趕到查林十字街口,霧氣彌漫,夜色深沉,路燈昏黃黯淡,我只能遠遠看見街口停著輛四輪馬車的影子。于是我快步向前,走到馬車旁邊。

車夫看見我,低頭問道:“華生醫生?”

“是我,福爾摩斯呢?”

我沒聽見他答話,突然感覺頭上被人重重一擊,就陷入黑暗毫無知覺了。

當我再次醒來時,頭疼欲裂,眼前模糊不清,我想移動下身體,發現根本動彈不得。我努力擠出些清醒,發現自己被綁在一個大個的十字架上,外衣被人脫掉,身體覺得冰冷麻木。

好像聽見了我的呻吟,有個人影緩緩走來,在我旁邊,他打開了什么盒子之類的,在里面一陣翻騰,然后他走近我并抓住了我的手臂。

接下來我感覺手臂一陣刺痛,那個人應該是把注射針頭插進了我的血管,并推進了什么冰涼的藥水。

“上帝!該死的你給我打了什么?!”我不由自主地罵了出來。

“放輕松,華生醫生,只是些有助你快速恢復清醒的藥物——當然了,也有些無關痛癢的副作用,比如幻覺什么的。”那人略帶譏嘲地說道。

這不知道什么藥水確實很有效果,沒有幾分鐘我的頭痛緩解不少,眼前也清晰起來,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弗雷德里安伯爵查爾斯·克里斯汀·坎寧安本人,他沒有看我,而是在和他的一個手下交談著什么事情。

我環顧四周,發現我身處某個大廳之中,大廳用石塊堆砌而成,有高大的整石雕鑿的石柱,整個廳堂樸素粗狂,毫無裝飾,四處墻上插著火把,照亮了大廳的部分空間。

“啊,你清醒了吧,醫生,”伯爵轉過身對我說道,“很完美,不是么,基督教傳入不列顛尼亞前,當地德魯伊教徒修筑的地下神廟,至今為止,仍然保留完好,這多虧了上面修筑的那座掩飾它的教堂。”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這個壞蛋!”我打斷了他的懷古幽情。

“噓噓噓,醫生,你和你的朋友福爾摩斯先生騙得我好慘。還好我在歐洲的同志居然得到了神奇的幫助,發現并抓到了霍普金斯先生。你瞧,這不是命中注定么?”

“你們二位的欺騙無疑讓我非常失望和憤怒,非常!”他做了個手勢,“我想我有理由要求報復。不過比起正事來,這是其次的,那么華生醫生,請你告訴我,你的朋友福爾摩斯先生,他現在人在哪里?”

我頗為吃驚,福爾摩斯失蹤了嗎?他伯爵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他恨恨地說:“你這位朋友,單槍匹馬干掉了我派去請他的四個手下!四個!我還真是低估了他的本事,那么他在哪里?現在回答我!”

棒極了,歇洛克老伙計,我心里暗暗贊嘆,然后把嘴里苦澀的口水吐到了伯爵腳下。

弗雷德里安伯爵惱羞成怒,上來給我的胃部狠狠地來了一拳。呸,這壞蛋還真會拳擊,這一拳讓我吐出了一大口酸水兒,激烈地咳嗽起來。

“醫生!你看看這是何苦?只要你告訴我你朋友在哪里就好,嗯?不說么?那么你講講看我尋找的書呢?它在哪里?”

我把我嘴里的胃液再次吐向他的皮鞋,不知道是藥水的副作用還是他的拳擊,讓我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起來,五顏六色的光線出現在眼角余光里。我的頭再次疼了起來,太陽穴一跳一跳,全身的血液也有一種燒灼感在我扭曲的視野里,伯爵的形體變得拉長而怪異,但他的聲音依然清晰。

“你是個勇敢的人,醫生,不過這并不能阻止我的行動,我相信,一點小小的教訓大概會讓你明白眼前的現實——割掉他的乳頭!巴克萊克!”

一直站著陰影里,偶爾和他說話的那個人向前走來,盡管我的眼前全是幻覺,但無疑這是個高大健壯的男子,他手里拿著一把刀,步步緊逼過來。

我不禁在想,如今可謂山窮水盡,不過福爾摩斯絕不會就這樣置我不顧,等他救下我,我大概會是個少了乳頭的男人!哈哈,這怪異的想法讓我笑出聲來。

伯爵和他的走狗被我的傻笑搞得楞在當場,當他回過神來時,有個人從不知哪里的入口跑了進來。

“大人!大人!我們找到了書!”

伯爵示意巴克萊克先生停手,然后從那個人手里接過一個包裹。“棒極了!”他打開看了看,興奮地大聲說道,“那么福爾摩斯呢?”

“大人,他又干掉了我們幾個人,我和剩下幾人悄悄尾隨他找到了書籍藏匿之處,他應該是去想轉移這本書,然后我們沖出來,他和我們交火后,丟下書逃之夭夭了。我們在交火里損失了亨德爾和‘小牛’,現在就剩三個人了。”

伯爵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他們都是為神靈的降世奉獻犧牲,偉大的神殿里會有他們一席。現在,巴克萊克,約德爾,你們一起去入口把守好,我要開始偉大的儀式了。”

當他的走狗消失不見,伯爵嘲笑著對我說:“你看看,華生醫生,你的朋友也不過是個鼠輩,他大概不會來救你了,我想,你將是神靈回歸后,一個良好的祭品。”

然后他步步走到墻邊,拔下一根火把,再回到大廳中間。我扭曲的眼光里,他點燃了什么火盆之類的,突然間整個大廳明亮了起來。

大廳中間亮了起來,我從之前的暗影里看見一張石桌顯現,上面躺著一具軀體,傷痕累累,鮮血橫流——正是我們的朋友,老書商霍普金斯先生。

我憤怒而悲傷地大聲咆哮起來,伯爵卻充耳不聞,開始了他的神秘儀式。

(8)

在大廳中間,石桌四周,我看見地面上刻劃著奇怪的線條,在火焰的光影中,在我幻視的眼睛里,它們就像觸手或是大蛇一般活了過來,扭曲舞動。

“你對霍普金斯先生做了什么!你這該死的混蛋!混蛋!”我的咆哮對伯爵毫無影響,他只是沉默地脫去了外套和襯衣,露出肌肉健美的上身。我看見他背上似乎有個巨大的紋身,然而藥物的幻覺讓我看不清是什么。

他站在石桌前,從霍普金斯先生的身邊拿起了什么,似乎是把長長的軍刀或者劍,在我的視野里,它的鋒刃扭曲地如同一條游蛇。

他在我憤怒的吼叫里,把利刃一下又一下插進霍普金斯的身體。老人一動不動,更多的鮮血緩緩流出,幾乎覆蓋了整個石桌。

“天吶!天吶!混蛋!你這個該死的混蛋!我要殺了你!”我的憤怒無以復加,然而繩索讓我不能脫身撲上前去。

伯爵冷漠地看著我,一邊把鮮血涂抹在身上,一邊緩緩說道:“閉嘴,醫生。你的朋友早就死了,我不過是廢物利用一下。現在,讓我來看看。”

他用滿是鮮血的手翻開了那本黑書,然后飛快地翻找著,好像非常熟悉此書。忽然他停了下來,興奮而狂喜地大聲說著:“就是此頁!我家族失傳的咒語!哈哈哈哈!大母神的召喚,好的很,好!哈哈哈哈!”

我的幻覺此時更加厲害,我看見伯爵身體四周開始散發出奇特的黑氣,仔細看,那黑氣都來自于他手中的黑色古書。黑氣如同巨大海怪的觸手蔓延出來,纏繞著他的身體。

這邪惡的家伙似乎對此毫不在意,他伸手摸了一把石桌上的鮮血,仰面朝天,把它滴到自己口中。這邪惡褻瀆的舉動讓我不忍直視。然后他開始看著書,大聲吟唱出了混合奇怪音節的句子。

“咿咯哪,咿咯哪!咿-呀-呀-呀-呀哈哈哈-啊--啊-嗯!啊-嗯!啊-呀-呀呀!”

“黑色的小山羊!鮮血獻祭給你!偉大的母神!萬千子孫的孕育者!偉大的母黑羊!沙布-尼格拉絲!咿咯哪,咿咯哪!咿-呀-呀-呀-呀哈哈哈-啊--啊-嗯!”

“咿咯哪,咿咯哪!咿-呀-呀-呀-呀哈哈哈-啊--啊-嗯!啊-嗯!啊-呀-呀呀!”

“沙布-尼格拉絲!你從阿撒托斯處而來,你從群星的盡頭與起點而來!呀咿咯-啊-啊-啊-咯啊-呀!”

在他的古怪吟唱聲中,我發現自己除了幻覺,還開始出現了幻聽,奇怪的雜亂無比的敲擊聲隱隱約約出現,伴隨著毫無節律的混亂笛聲,這些聲音和伯爵的唱詞交相呼應,越來越響。

伯爵的吟唱一刻不停,我的幻覺里,他身上的黑氣也愈發膨脹。它們從書中涌出,纏繞流過他的身體,飄向霍普金斯遺體的上方。然后我看見那里憑空出現了一片星光,只有一小片,仿佛打開了一扇看向天空的窗戶。

伯爵的聲音變得十分狂喜和興奮,他的聲音也提高了不少分貝,語速也因反復吟詠而越來越快,而我眼里,那片黑氣和星光也越來越大。

我憤怒的拿腦袋敲擊我身后的木十字,我要阻止他!這個混蛋家伙!然而我什么也不能做到!該死!該死!

這時我突然聽見一個期待已久的聲音一下子壓過了那些邪惡的咒語:

“閉嘴吧!伯爵!立刻!停下你的愚行!”

福爾摩斯!

他果然找到了這里!我大聲叫著他的名字,然后我看見一個發著光的瘦高身影出現在大廳里,福爾摩斯!

伯爵見勢只好停下來。他一把拿起他那把利刃,向福爾摩斯走去。

“福爾摩斯!你來晚啦,哈哈哈哈!我的召喚已經生效,現在,讓我解決掉你!嘗嘗我的劍術吧!”

砰!砰!砰砰!

伯爵的腳步停下來了,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身體,“混蛋!你怎么——怎么用——”

然后他頹然倒下,死的不能再死。

“你以為現在還是中世紀么?”福爾摩斯回應著他的死亡,然后走向那片星光之窗。

我的幻覺里,星光中似乎出現了什么東西,而且這一會兒,我聽見的鼓聲和笛聲也毫不停息,和伯爵的死亡似乎毫無關系。

星光里那東西越來越大,天哪,那是——

“福爾摩斯!”我大聲提醒他,我已經分不清幻覺和現實。

然后,我看見他從口袋掏出了什么,扔向那片星光。

突然間,就像一萬個太陽齊放光芒,大廳里迸發出一片光明!

然后我再次失去了知覺,昏睡過去。

(9)

等我醒來時,還是頭疼欲裂,手腕也疼的要死,但是我發現自己這回是在貝克街的臥室里,蓋著舒服的被子,溫暖而柔軟。

我聽見福爾摩斯在客廳和人在說話,于是我喊他的名字。

門突然砰的打開了,一下子跑進來的居然是我太太瑪麗。她一下子撲在我身上,捧著我的臉一邊哭著一邊吻個不停。哦,這真是太美好了。

在她的發隙間,我看見福爾摩斯站在門口,抱著雙臂,微笑地看著瑪麗和我。這家伙,我在想,我該給他也介紹個女友,嘿!

幾天后,我的傷痛,除了手腕上磨損的皮膚還隱隱作痛,基本都消失了。我再次開始巡診和家庭來回穿梭的生活,瑪麗幾乎天天粘著我,生怕我消失不見。

那天在貝克街,福爾摩斯沒有講他那天的經歷,大概他不想讓這些事打斷我妻子對我活著回來的喜悅吧。而后在霍普金斯先生的葬禮上,他也幾乎不發一言,我看出他的悲痛和自責,也不敢上去詢問。

知直到過了一個多月后,我實在按耐不住我的好奇和疑問,趁著出門看診,再次來到了貝克街221B。

上樓的時候,我聽見福爾摩斯正在拉小提琴,他拉的是門德爾松的曲子。我打開門時,他回過頭來向我微笑,但并沒有停下演奏。

我坐下來聽他拉完這首旋律,然后為他鼓掌。

“謝謝,華生吾友!”他向我鞠了一躬,然后去給我到了杯咖啡。

“謝謝,歇洛克,我過來是想問問那天的后續,還有,那天你經歷了什么?”

他一下子坐進沙發,順手點了他的煙斗,然后開口說道:

“好吧,華生。那天下午,我突然接到了格倫漢姆派人送來的信,上面說霍普金斯先生在意大利失蹤了好幾天了。這事兒讓我很吃了一驚,我立刻去查看了藏書的地方,一切正常。”

我插話問道:“可憐的霍普金斯先生,他到底把書藏到哪里了?”

福爾摩斯吐出個煙圈:“醫生,我記得我說過,藏起一棵樹,最好的地方就是一片森林。霍普金斯先生明顯也知道這個道理,他把書藏到了大英博物館圖書館的某排基本無人問津的書籍中。你瞧,確實沒人發現。”

“可憐的霍普金斯先生,他堅守住了他的承諾,即使受盡折磨而死,他也沒有把這個地點吐露半個字。”他說完,我倆都沉默了半晌,表達對我們朋友的哀悼之意。

福爾摩斯再次開口時,語氣充滿了愧疚:“我失策在我不知道伯爵和歐洲的某些黑暗組織有所聯系,而且我那天不知道我們的朋友就在那里,行動太過遲緩。我要是早認識到這些危險,我應該早早去盯著伯爵而不是那該死的書。”

我看著他悲傷地沉默半天,不知該如何安慰。他終于還是抬起頭來,繼續說道:

“我回家后不久,一個小孩送來了個字條,說是你太太送來的,詢問你一天沒有回家是否來了我這兒。”

“一天?!可是我——”這明顯和我的字條一樣,是個圈套。

福爾摩斯看著我,說道:“可是我認識瑪麗的字跡啊!這明顯不是她的字體——就算人在危急時快速書寫,他們的字體仍然不會有太大變化。”

哦,我這個笨蛋就沒有看出來。

“于是我就拿上手槍,既然這是個陷阱,也意味著它能帶我找到伯爵。我在出發前從窗戶悄悄觀察了樓外,果然發現了埋伏的惡狗。然后我和這幾個家伙好一番纏斗,結果因為我用力過猛,干掉了幾個,剩下的一個家伙又不知道伯爵何在。華生,那個時候我已經猜想到你可能也會遇上危險,我真是急得要死。”

“幸運的是,我發現了除了埋伏者外,那個送信小孩兒也在暗里偷偷盯著我們,于是我想出了個辦法。”

“打草驚蛇。不是嗎福爾摩斯?你故意引他們去找書,然后把書故意丟給他們,你再跟蹤這些走狗找到伯爵。”我當時聽說福爾摩斯丟下書逃跑,我就猜到了他的用意。

福爾摩斯看著我笑了起來:“我的老華生!你的的確確是最了解我的朋友!是的,是這樣。”

“我尾隨他們到了哈羅區的圣瑪麗教堂,還記得嗎?霍普金斯先生說賣他書的那位伯納德先生就是喪命于此。”

“我當時突然想到了哈羅這名字的由來。華生,你知道嗎?哈羅,在古英語里,是異教神廟的意思。如果這些人信奉異教,那么來到哈羅就完全可以理解,我猜想他們是不是德魯伊信仰的復活者。”

“然后我跟蹤他們進了教堂,并發現教堂地下的墓穴,有個掩飾巧妙的暗門,看上去好像已經有千年歷史,于是我也進入其中。”

“而后在地道里我和那幾個伯爵手下狠狠打斗了半天,總算打倒了這幾個礙事的家伙。等我趕到那個地下神廟,就是你看到的那些了,我開槍打死了伯爵,把你和霍普金斯先生帶了回來。”

說完,他突然看著我問道:“那么華生,你看見了什么怪事沒有?”

“有啊!”我把我的所見告訴了他。

歇洛克呵呵笑了起來,“伯爵用毒蕈做的這種致幻劑很好玩不是嗎?我得告訴你,我的朋友,我又一次不聽你勸告了,他剩下的那些致幻劑被我自己注射了,很有趣,是的,嘿嘿嘿。”

我看著他少有的傻笑無話可說,“那么說,全都是幻覺了?”

“沒錯,幻覺啊我的好朋友!你要不要再來點兒,我好像還剩點兒呢。”

“下地獄吧!福爾摩斯!鬼才要你那些玩意兒!”我笑著向他告別,“下次還有案件,記得叫上我!”


在那之后,福爾摩斯叮囑我不要把此案發表,他提出的原因,說是由于某些大人物的要求,不能把伯爵的丑聞公諸于眾。

但我知道,這事情并非毒蕈引發的幻覺那樣簡單。

比如莫里亞蒂教授給他的那個小雕像,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也再未提起,仿佛在那天后就從不存在似的。

又比如,他某天無意中透露,霍普金斯先生的行蹤,是被一個皮膚黝黑的瘦高男子,吐露給與伯爵有聯系的歐洲黑勢力。

那男子的身份,他說,他是奈亞拉托提普。福爾摩斯沒說這個奈亞拉托提普是誰,他以為我不會知道。

可是我確確實實知道祂,不是嗎,這惡魔的化身,人心的蠱惑者,祂總是以挑逗人類的紛爭為樂,以死亡和鮮血為饗。

至于我如何知道祂的,這大概是福爾摩斯唯一不知道的,我的秘密。老友,等到在那個世界相見時,我會給你講述我在阿富汗經歷的一些事件,告訴你我最后且唯一的秘密。

愿你安息,吾友,福爾摩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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