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三月的時候。
切膚感受到的初春,還未從嚴冬的冰冷無情中緩過勁來,卻又好像浸染上夏天的味道。早上屋外凝滯著灰蒙蒙的霧,沁入空氣中的冰涼伴著呼吸侵入胸腔,刺痛了攢著睡意的身體,些微的朦朧立刻煙消云散。中午以后,悶熱在后背與脖子上涌動,伸手一摸,汗津津的。
但除這變化多端的氣溫之外,極目所見,卻依舊一如既往,稀松平常。校園里種的樹木種類繁多,維持著常年不衰的綠。幾乎察覺不到這里有著落葉的樹,有時倒看到要經(jīng)過的地方堆砌著瘦黃的枯葉。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不變的綠,換季的新舊交替被掩蓋,存在感稀薄。
緘默的綠境被喧鬧的花兒忽然打破。
大約在三月里那個冷熱交替的星期,往宿舍去的路的一邊的一棵樹,開滿了不知名的花。
那是嫩嫩的淺粉色,盈盈地臥在一片片小小的花瓣上。花朵三五成群地聚集在枝椏上,細細的樹枝上盛滿了一團一團的粉紅,相當明亮。
近看每一朵都出落得精致,糯糯的粉色乍看像用顏料調出的,每一朵都
著色均勻。這花樹也透出了幾分不真實,從大體來看,那因為遠近而有的明暗對比,像是運用了不俗的繪畫技巧而成的。明明踏實地佇立在那里,卻因為沒有三次元的低暗氛圍而缺少真實感。
看這甜甜的花色,應該是櫻花吧?
詢問其他的朋友,有些贊同,有些搖頭,但都沒有拿出什么確定性證據(jù)來確證它是不是櫻花,一個說和去看花展時見到的一種名貴花種一個模樣 ,有人又說公園里也有。路過時爭論幾句,更像是在食堂吃飽后出來沒事干時懶洋洋的閑聊。一走過花樹,話題就自由地飄向五湖四海了。
可每次走過時,說說它都是必不可少的,畢竟在清心寡欲的綠樹間,它太出眾了。粉色是溫柔的顏色,花像是清秀的少女,沒有道理不被她奪去目光。
靜下來想想,縱向比較一下,它還是挺普通的,就是一自帶開花技能的樹嘛。在植物園里說不定還排不上座次呢。
但是在校園里,卻是難得可貴。
每天走過時心中會忽的一亮,感嘆春天還是挺美好的,雖然被圈在學校里,可至少有花開正好。
而樹仿佛真的就是春天的使者,在風中微微搖曳,顧盼生姿。讓人不由得心中愉悅。春天的氣息,似乎觸手可及。
風也會吹落一些花瓣。但即便是落在地上也不改本色,剛開始還是那樣的色澤,不過在雨水和泥濘的推磨下,漸漸變低調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最后它們會“零落成泥碾作塵”。
樹上的花卻依然很美好。
可是很快就下起了花雨。
忘了是一場大雨還是陣陣狂風,使得滿樹的花紛紛地從樹上墜下,層層地堆在地上。樹枝間有了大大小小的空隙,若把樹比作亭亭玉立的少女,那么之前她是一襲盛裝,而現(xiàn)在就是穿著輕薄的紗衣了。
也就是說,她將邁入自己的秋天了。
有一次路過時,腦袋里不經(jīng)意閃過一道靈光——要不去摘一些花回來做個紀念?但很快,這個想法就被否決了,畢竟不能做辣手摧花之徒,畢竟帶回寢室也只是擺在書架上讓它逐漸變成干癟癟的模樣,畢竟手上抱著好幾本練習冊呢。
又是日復一日平淡地路過,只是那樹的模樣越來越像是報喪的,昏昏沉沉。最后,它又回到幾個星期前光禿禿的樣子,在大片的墨綠下灰撲撲又不起眼。
這個過程并沒有像我敘述的那么迅捷,這是一個完整的過程,一點點枯掉,一點點消失,一點點褪去,持續(xù)了幾天,終歸于虛無。
我卻還是不知道它是不是櫻花,可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我依然感受到春的氣息。
其他花也不甘落后,一進入四月,宿舍圍墻那里就支起了幾朵花,很快地就開得燦爛。這次有白的有黃的有紅的,花瓣層層卷起,都是大個子,每個各自獨占一個枝頭。無論在遠處還是近處,看起來都是真實的。
而如今,反觀那那花樹,它才做過截肢手術,被割了不少枝條走,看上去越發(fā)單薄孱弱了。但我心里依舊存有一套它開得正好時的長鏡頭,那搖曳的身姿,明艷的花朵,簌簌的花雨,歷歷在目。
對于沒有收集它的花這件事,我一點也不后悔。
泰戈爾不是說過嗎,千萬不要因為錯過太陽而流淚, 不然,你將會錯過星星和月亮。
星星和月亮,也是春的使者啊。
花樹將春賦予它的美麗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于它,有什么悔恨呢?在正確的時間做了正確的事,無悔矣。那份絢爛也未曾淡去,如水彩畫一樣的模樣,早已印刻在記憶之中了。
春本身,也只不過是一個季節(jié),不過是因為帶來萬物繁盛,所以賦予了希望與美麗的含義。
它來不來并不重要,只要心里長存著希望,那發(fā)自心底的暖洋洋,足以溫暖全身。
花樹也是一樣,春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