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小種聽完荀四海和野山的匯報,一張臉皺成了一團。也不知道是愁的,還是氣的,眼也斜了,鼻子也歪了。
“這個藏本,就是一個膽小鬼。”
“啪!”小種的拳頭和寬大的衣袖,一起砸在香案上。案上的菩薩像,抖了幾下。
“就知道他是一個窩囊廢,根本就沒有血性切腹自裁。”小種把寬大的僧衣袍袖往上擼了一下。
“哎!為什么當時不派人跟著他呢?他不死,直接就干掉他。也少了這么多的麻煩。”小種懊惱地連連嘆氣。
“先生,你也不必太過后悔。”荀四海走過來給小種鞠了一躬。
“好在已經找到匕首。可以斷定藏本就在石象路的周圍。我們多派人手,仔細搜察,諒他也跑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小種伸三個指頭拈起案頭上的匕首。點點頭。
“要在第一時間找到,秘密押解回來。稍有閃失,直接就地干掉。”
小種拿著匕首,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反正只要藏本死了,就可以嫁禍中國人了。帝國就可宣布開戰。占領金陵,占領支那人的首都。哈哈。”
說到這里,小種得意地大笑起來。緊皺著的臉,松馳開來。綠豆眼瞇成了兩段線,幾乎沒有了。
他把野山和荀四海召呼到跟前。
“這次搜尋,還是要悄悄地進行。不可以讓中國人知道。你的人全部派出去。”他用手,指指荀四海。又掉過頭來看野山。
“我們的人也都化裝成中國人。記住了。”
小種用拳頭擂了幾下佛案。“盡一切努力,找到藏本。死活不限。千萬不能讓他落到中國人手里。”
“是嘍!”野山行了一個軍禮,荀四海鞠了一躬。
寒冬,金陵東郊。一個清靜的去處。甚至有一點荒涼。兩排巨大的石人石獸像,佇立在蕭瑟的冷風里。懶洋洋的太陽,照在起伏的山巒上,照在隨風起舞的枯草落葉上。偶然間,幾只覓食的小松鼠,叼了一顆叫不上名字的干果,一溜煙地竄上樹枝,不見了。
東郊美,洋人也喜歡。這不,東洋人要切腹,就是金陵人說的,要尋短見。他也鬼使神差地往東郊游蕩而去。東郊躺著朱皇帝,現在又躺著孫文孫先生,看來這里真是風水寶地啊!
可能是洋人也想沾沾光,切腹居然也要到這里。這個藏本真是的。死都死了,還有這個閑心。
這下子好了。把個荒涼的東郊,弄得是暗流涌動,殺氣騰騰。
這么多人找藏本,藏本在哪里?他在干嘛呢?
藏本在曬太陽。就在朱皇帝寶頂上的草叢中曬太陽。
朱皇帝躺下的地方,是一個圓圓的山頭,就像是一個大饅頭。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大師,早早的就給這個山頭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獨龍阜。
獨龍好理解,就是一條龍。阜,好像就是寄宿、歇息的意思。
獨龍阜,饅頭狀的一座寶頂。據說是金陵城最好的一塊風水寶地。梁朝高僧寶志和尚,云游四海。千挑萬選,最后給自己選中的就是獨龍阜。
大師圓寂前,留下話來。
“此獨龍阜,只旺一人。”
言下之意,告誡后人,別跟我爭了。這是獨龍阜,我埋了。就別再有非分之想了。
可大師沒曾想,一千年后,出一個同樣是和尚出生的朱皇帝。偏偏也看上了獨龍阜,看上了這塊風水寶地。
“我是皇帝老子,誰敢跟我爭啊?”當年打流混世的痞子氣上來了。
朱皇帝下旨,另擇善地安葬寶志。此一地,孤家沒收了。
“只旺一人,你請走。我獨臥,正合矣。哈哈。”
也不知寶志,是否會在夢里找上門來,與耍無賴的朱皇帝理論一番?估計是不會。 開悟了的大禪師,怎么會跟地痞無賴的小和尚一般見識呢?
朱皇帝駕崩,金陵城十三個城門同時出棺材。
“唉!”一聲嘆息。身貴如皇帝者,亦有懼怕的啊!
他怕大明江山有朝一日完蛋了。被人翻尸盜骨,挫骨揚灰。十三個門同時出棺材。我在哪個棺材里?你上哪找去啊?
其實,究竟獨龍阜是不是朱皇帝的真身?到現在依然存疑。因為到現在也沒打開過。不過這里的風水的確是好。
梅花山環裹在明堂的前方。有案有罩,平添幾分雄壯的氣勢。背后是巍峨壯觀的紫金山,如蒼龍閑游,一派君臨天下的大氣象。
從神道向北,一彎溪水上,搭疊著五拱小橋。號曰金水橋。
過了內宏門,是為陰陽界。道路兩旁,千株臘梅開得正旺。鐵枝崢嶸,橫斜逸出。幽香縷縷,散漫開去。
方城前面八米處,是一座單孔橋。藏本看到橋左邊豎一碑石,“升仙橋。”
“好!”藏本心里蕩起一絲莫名的喜悅,脫口贊了一聲。好山好水,還有一座升仙的橋梁。
“死在此地,既可超升仙界,又可以與大明朝皇帝同眠,無憾矣!”
藏本神情恍惚,胡思亂想地走在午后的陽光下。他仰頭看了一眼殘損的方城。
淡淡的清風里,有點悲涼的感覺。上了斜坡,藏本已經進了方城下面的隧道。
圓拱形的隧道,深邃、氣魄,還有點凄然。兩壁底部雕飾的須彌座精巧華麗。底面石墻上,還有各式的龍紋、祥云、蓮花圖案,纖巧美艷中,透出大氣和莊重。
藏本累了。他攀上寶頂的西側。發現一個三、四米大小的坑凹。原來這里住著一群野狗。最近下了一埸大雪,可能是野狗被凍得吃不消了。它們鉆進山洞取暖去了。
藏本往坑里走,他想趕快躺下來。
從老魏的小飯店出來,肚子吃飽了。他不想死了。其實,他一開始就沒有勇氣去死。但是,他也不敢回去。他不敢見小種,也不敢見他認識的所有的日本人。
他還擔心被中國人認出來。一旦被中國人認出來,“毒蛇咬尾”計劃,將徹底破產。他自己將成為所有日本人的公敵,成為大和民族的罪人。
他渾渾噩噩地游蕩在東郊蒼蒼的山巒之中。
死,太恐怖了,他不敢。可他也不能活,小種不允許,小野也不允許。他的國家不允許。
站在坑里,到處是亂七八糟的樹葉和雜草。從飄散的氣味,藏本斷定這是一群野狗的窩巢。藏本直接走了進去。 軟軟的,腳踩在上面很舒服。藏本真是累了,他一屁股坐在雜草和樹葉里。順勢又躺了下去。
一股腐葉爛草的味道,間雜著野狗的臭騷味,“轟”然間,撲面而來。藏本一陣惡心,腸胃痙攣,就要嘔吐。
他一躍而起。 藏本用右手按著自己的胸脯,大聲咳嗽,大口喘息,全身的血都往頭上涌。
一陣涼風吹過,他平靜下來。四下里看看,到處都是泥濘和亂石。只有腳下的地方,可以躺下來。
“八嘎!”他痛罵自己。抬手給自己一耳光。接著,又自嘲的苦笑一下。
“都落到這般田地了,還嫌好道歹?還不知道怎么死呢?唉!”想到此,悲從中來。他一仰身,直直地把自己又放倒了。
他深深地陷進腐葉爛草里。軟軟的,綿綿的。山風吹過,山谷回蕩。他感覺身心都在晃蕩,他又回到了兒時。仿佛是那個清風里晃蕩著的搖籃。
午后的太陽,暖暖的照在寶頂上,照在寶頂上的坑凹里,照在深陷在草葉里的藏本身上。幾只麻雀“嘰喳”著,從樹枝上飛下來。落在亂葉里,落在藏本身上。它們在藏本骯臟的衣服里,在他零亂的頭發里,尋尋覓覓。一只麻雀從他的眉毛上,銜起一片碎葉,翅膀一抖,飛上了樹梢。
四周靜悄悄的,藏本神亂心迷,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老夫下回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