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記錄人間百態。
——彭齋
【一】
周四，一個尋常午后。
天晴，陽光還不算強烈。
她正伏案工作，突然發現家族群里很是熱鬧。
親友們竟然聚到一處了。
她覺得不對勁。
看看日歷，陰歷三月十九。
再看看自己定的備忘錄，確定是陰歷三月二十沒錯。
前幾天老媽親口說的，幺舅的還魂夜是二十號。
怎么大家十九號就提前到幺舅家了呢？
私聊親友后才知道，確實是今天得到。
因為幺舅走時，是凌晨一點左右，得提前一天去他家準備。
好在表哥得下了班才去。
她等到表哥下班，一起踏上去幺舅家的路。
還是那條空蕩的高速路。
十天前的凌晨兩點半。
她也行駛在這條路上。
那天的場景，歷歷在目。
原來幺舅離開他們，都已經十天了。
就總感覺，人其實還活著。
說不準現在正在家中殺雞做飯，等他們下車時，她又能高興地打招呼：“幺舅，我們來了。”
幺舅會笑著招呼他們快坐，說還有最后一個菜。
這個場景，像個泡沫，在她眼前被戳破。
剛上收費站，天灰蒙蒙的，看樣子要下大雨。
途中，表哥無意中嘆了口氣。
她知道表哥因何嘆氣。
他們的心情，如同窗外的大雨傾盆。
她突然問表哥，當年外公離開時，他有沒有見到最后一面。
表哥說當時一直陪著的。
她更難過了。
接連兩次。
她都沒能見到至親最后一面。
一種很難用語言形容的，在她此前三十年人生中從未有過的，也許能勉強用遺憾來描述的感覺，自腳底席卷全身。
屬于成年人的無力，讓她感到窒息，說不出話，視線在那一剎那變得模糊。
嗨，肯定是車窗沒關嚴實，大雨從縫隙里飄進來，剛好打在她臉上。
雨水太多了些，順著她的臉淌下來。
她才沒哭。
【二】
凌晨十二點十五分。
距離當時幺舅離開，還有一個小時左右。
親友們把熱好的飯菜放在供桌上，在床前、供桌旁、門口撒上灰。
這是當地習俗。
說亡故者會在死后多少天回到家，進來時踩在灰上，會有腳印。
如果是貓咪或者花花類型的腳印，說明此人生前行善積德，死后也有好報。
可若是八字形類似腳鐐的腳印，則說明此人為惡。
小輩們順便聊起，關于網上各地還魂習俗差異。
有人提起，說監控似乎能拍下魂靈，讓趕緊把監控打開。
表弟拒絕了。
他說，監控開著，事后到底是看還是不看呢？不管錄沒錄下來，都會惦記著。
他說，還是留個念想吧。
所以一早就把監控關了。
準備好一切，大家關上燈，退出房間。
只在大門口，留了一指寬的縫隙，用樹枝擋住。
這樣正常人看見就知道怎么回事，不會闖入。
下過雨的街上，冷風吹得她腳脖子快僵住。
大家上車，去了表哥家等候。
【三】
快至兩點時，回到幺舅家。
下車時，看到雨后夜空中，明月高懸。
親友去放了一小節鞭炮。
這是儀式中的一環。
她猜可能是告訴回來的幺舅，他們要進屋了。
重新踏進屋的那一刻。
她清楚知道自己在不切實際幻想。
身為一個唯物主義者，她其實并不相信所謂亂離怪神。
盡管她熱衷于寫這類故事。
可她總是不信的。
今晚，她內心卻開始動搖。
第一次希望自己是唯心主義者。
第一次希望能有神跡發生。
灰共撒了三處。
進門處，親友說沒有腳印。
她的心立馬沉了下去。
或許就像剛才表弟說的，留個念想。
她其實是希望灰上能有腳印的。
可是沒有。
“這里有！”
在供桌旁的親友大喊了一聲，眾人趕緊圍了上去。
正常角度確實看不到。
但當大家把手機打開燈，斜斜照下去時，有三兩個親友驚呼：“確實有，你看嘛，這點、那點都有，像花一樣的。”
有看出來的，也有沒看出來什么區別的。
她蹲在灰邊，努力看了半天。
近視，沒戴眼鏡，再努力看都是灰蒙蒙的。
她只隱約能瞧見，親友們手指的方向，有幾縷一條一條的形狀。
是，亦或不是呢？
她在內心問自己。
這次，她不再堅守唯物主義的判斷。
選擇相信。
那一刻，她才終于懂得。
原來這世間，不是所有題都需要做對。
這道關于是否相信科學的題，她選擇交白卷。
她相信，幺舅確實曾經回來過，回來看看他熟悉的家，吃上他生前最愛吃的飯菜，沒有遺憾了。
系列：
雨夜
花祭
永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