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貓

他們的生活充滿了永恒的苦惱,在亂動著,是在巖石上破碎的波浪。

? ? ? ? ? ? ? ? ? ? ? ? ? ——赫爾曼·黑塞




當我逐漸恢復意識并微微睜開雙眼,我看到的,是一張夾雜著黯淡、疲憊卻又有一些溫情的臉。

眼前的男人,年輕的臉龐非常消瘦,凹陷的兩側面頰如同深坑,而暗黃的膚色也難以透出一絲血光。他有一雙布滿了血絲的眼睛,當下正直勾勾地望著我。我從他雙眸的光中感到了無盡的辛勞。他的眉毛和鬢角一樣稀疏,其間似有幾根白毫夾雜其中。眉眼間和眼角兩旁錦簇的皺紋使得他的神態(tài)越發(fā)地倦怠。他似乎剛完成了什么窮盡精力的工作才來到我的身邊。

此時天氣灰蒙。周圍的一切充滿了郁悒的陰霾。淅淅瀝瀝的小雨連綿不斷地落在地上。與其說是眼前這個人,倒更有可能是點滴的雨聲將我喚醒。裝著我的那半開紙箱旁邊,是一片被隨風搖曳的杜鵑點綴的綠茵,細雨和花草的滋潤卻讓空氣氤氳著晚春的芬芳。

男人和我的頭頂上橫貫著傳來汽車呼嘯聲的高架,這讓我免遭雨水的侵擾。想必是誰故意將我暫時擺放在此處,可以為我遮風擋光。

男人捧起了紙箱放在他的胸前觀察著我,這也讓我將他的面容分辨得更加清晰。

他帶著一頂充滿了褶皺和污漬的帽子,襯衫的領口平整卻略帶暗黃。冒頂和肩膀上被雨水浸濕的地方反映著朦朧的光澤。

此時他露出了微笑,輕聲地跟我說了兩句什么。我當然不可能聽得懂他的語言,但我似乎預感他會帶我離開這片孤獨之境。

他害羞又略帶靦腆地望了望周圍。行人在臨近的街道穿梭而過,馬路上的車輛亦如浦江中奔涌不息的流水,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為了自己的目的馬不停蹄地奔向不得不去的地方,不會有任何一瞬間注意到在高架下的我們。取而代之的,只有眼前這個男人,抱著裝有我的箱子奔向了他那破舊的電瓶車。

我不記得一路上經(jīng)過了多少棟鱗次櫛比的商務樓,也回憶不起穿梭過多少條人流密布、燈火流轉的街道和天橋。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個男人將我安放在他的膝蓋上,并傾盡全力地用他那件破舊的夾克衫遮擋在我的頭頂。我知道,他可能是想為我擋雨,可電瓶車前行的高速還是難免讓幾滴狡猾的雨水打濕了我背脊上的毛。

終于,我們停在了一棟破舊的居民樓下。這棟高樓僅從外觀上看就十分老舊。我說的“老舊”,并沒有“歷史感”這個含義,這棟樓也根本不像歷史建筑,純粹是因年久失修導致的破敗。外墻上葳蕤的爬山虎和墻皮的裂痕似乎扭打在了一起,墻角的塑料水管時而傳出令我煩躁的水流聲。他捧著我,邁著略有些沉重的步子走進了充斥著暗黃色燈光的走廊。

進門后,他將我放在了地上并溫柔地撫摸了一下我的后背,然后用干燥卻柔軟的毛巾擦拭我身上被雨淋濕的地方。我猜測他是害怕我緊張而試圖這樣讓我放松些。其實他有所不知,他剛才騎車時為我擋雨的瞬間已經(jīng)讓我安心多了。

我好奇地跳出紙箱,意欲熟悉一下這個環(huán)境,而他也走到了一邊去整理被雨水打濕的外衣。

他的家,不,我也不確定能否稱之為一個人的家,空間實在逼仄狹小。隱隱發(fā)黃的天花板牢固地嵌著慘白透亮的頂燈,讓人無法對之直視。墻壁四周的墻紙已經(jīng)卷曲起來,看著讓我想起法式焗面包的表皮。即便如此,他家里所有的物品都擺放得異常規(guī)整。一個老式的沙發(fā)敦實地坐在墻角,雖有破洞,但其余皮制的部分顯然被人擦拭得足以反光。

窗口旁的寫字臺如同上個世紀的遺物。其簡陋得像是僅由幾塊爛木板拼接而成,但上面的書本、筆記本電腦和茶杯卻擺放得井井有序。一座高大的衣柜被安放在寫字臺邊,被我發(fā)現(xiàn)的時候正敞開著柜門,大概是那個男人早晨奪門而出的時候來不及關上。衣柜同樣充滿了破損的痕跡,柜中的衣服整齊地懸掛在金屬衣架上。

正當我搖搖擺擺地走了一圈,晃回這個房間的門口時,他突然開門進來,把我嚇了一大跳。原來是我的觀察太過入神,竟沒注意到他剛才出去了一會兒。只見他從背回來的箱子里,不緊不慢地拿出了一個白色的的塑料盆,并往上面倒?jié)M了稀碎的沙礫,我感覺我大概可以在上面上盡情釋放體內的余毒。而后他又拿出了兩個小碗擺放在有些潮濕的木質地板上。一個注入了水,另一個則慢慢地倒進小麥色的糧食。

當他擺放完這些后,輕柔地將我抱起來并安放在這兩個小碗邊。他揉著我的腦袋,又指了指眼前的碗。說實話,我也不記得上次吃飯是什么時候,或者說我根本來不及思考任何問題便把自己的臉埋在糧食里大快朵頤起來。不過,我也并非全心投入眼前的美食。我不時地偷偷瞥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正帶著幸福的微笑坐在電腦前看著不知在閃爍著什么的畫面。

就這樣,我開始了和他在一起的生活。

每天清晨,當東方仍未露出白色的柔光,他便應和著手機的鬧鈴迅敏地爬了起來,急匆匆地捯飭著裝。他的衣服破舊簡陋,但每次出門前,他都會整理得非常平整。偶爾他也會睡得稍微晚一些再起來,但若這種情況發(fā)生,他的行動便會變得更為匆忙。出門時,他的身影如同迅雷,卻總是忘記關上半開著的衣櫥。

即便如此,他也一定不會忘記為我準備好糧食,以慰藉我那已經(jīng)忍受了一整晚的枵腹。

每晚他歸來,我發(fā)現(xiàn)與他的眼神永遠充滿了難以言說的劬勞,就和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模樣如出一轍。有好幾次他一回家連衣服都沒來得及脫下便倒頭就睡。

他平時很少在家。幾乎太陽落山后還要過很久,我才會盼到門外那漸進堅強的腳步聲。但偶爾也一些實屬罕見的時候,他似乎能夠得到難得的休憩,從而一整天地在家里做一些他發(fā)自內心愿意做的事情。

在彌足珍貴的休息日里,他會坐在寫字臺前,帶著各種情緒和表情看著筆記本電腦的屏幕。我自然是不知屏幕里在播放些什么,但他時而仰天大笑時而滿面淚流的樣子實在讓我無法理解。他又會躺在床上,捧著一本書認真地看一整個下午,并仔細地作著筆記。比起我好動的性格,我真佩服他能有如此的定力去維持一個動作那么久。

傍晚,他習慣拿著手機和誰通著電話,一說就是一個多小時。講得投入的時候,他眼角會閃爍著如同湖中漣漪般的淚花,臉頰也泛著深情和無奈夾雜在一起的笑容。我感覺,他似乎很想念電話那頭的人,也許是他的親人亦未可知。

家里的墻壁上懸掛著一座老式的時鐘,滴滴答答的鐘擺聲未曾有一刻停止。我很喜歡,也很習慣有這個聲音存在,感覺它是流逝的時光吟唱的挽歌。

最近我開始學著觀察從衣柜的鏡子里反射出的自己。在他對我的照顧之下,我看見自己的模樣和剛來時的區(qū)別愈發(fā)明顯。我身上稀疏雜亂的黑色毛發(fā)逐漸細長而蓬松,瘦弱的身子慢慢變得強壯厚實。我感到自己的眼神十分犀利尖銳,自認為可以看穿看透這個世界的一切。可即便如此,我連這個家的門也懶得出去,畢竟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對我如此細致。

我獨處的時候,喜歡在各種家具的罅隙間蹦來跳去,尤其愛鉆到他那張嘎吱作響的床底下一探究竟。

總是有一些蟑螂和老鼠喜歡光顧這些暗無天日的角落,我覺得它們分明是想趁著那個人不在的時候搶奪只屬于我的食物。因此,我對這些卑微的生物沒有絲毫的憐憫。只要我發(fā)現(xiàn)一只在我面前嘚瑟,便立刻用我那美麗而鋒利的爪子結果它的性命。

他不在家的時候確實百無聊賴,我時常趴在那滿布皸裂油漆的窗臺前。我所鐘愛的并不唯獨是那帶給我無限柔情蜜意的暖和陽光,我更喜歡觀察窗外走動著的人們。

我不得不說一件事:在我的眼里,窗外的人雖然熙攘不斷,但大致上可以劃分為兩種。

第一種人,他們穿著靚麗而高檔的衣服,或者駕駛著油光透亮的汽車。通常高大英俊、服飾光鮮的男人們常會被一個漂亮溫婉的女人挽著臂膀從我的視線里閃過。他們舉手投足間透露著氣定神閑。雖然在柏油馬路上淡定悠閑地行走著,但他們似乎漫無目的,至少沒有非去不可的地方。我隱約覺得他們更像是這個城市的主人。

而另一種人的狀況要糟糕得多。他們衣衫襤褸,形色匆匆地穿過涂畫著暗白色斑馬線的十字路口,即便有交通工具,基本上也是騎著電瓶車或自行車從款款車流中穿梭而過。他們好像害怕自己會趕不上什么一樣。無形之中,有什么不為人知的力量從背后推著、從前面拉著,要把他們帶往他們絕非甘愿的奔赴之地。這個城市經(jīng)常下雨,而不論是風吹雨打,那個無情的力量絲毫不會顧及他們困苦的感受,仍然強迫它們負重前行,馬路上被雨水所充盈的淺洼則反照出他們一張張絕望而苦悶的臉。我感到他們不屬于這里,但又不得不在這里。

我突然覺得這座碩大無邊地城市像足了我房間里地那張顫巍不穩(wěn)地床,而這群人,怎么看都像是在床底下那些茍活著地的蟑螂。

和我一起生活的男人,他的身上就有這種濃厚的、夾雜著汗水和眼淚味道的、所謂蟑螂的氣息。

我一直都不想用“主人”這個詞來稱呼他,我甚至預感就連我們所生活的這僅容旋馬之所,也都不屬于他。

隔三差五就會有一個穿著名貴但面目兇惡的老女人重重地敲門。每次她來,那個人總是露出一副接近于諂媚的表情點頭哈腰地迎接她,時而面露難色地遞給她一袋裝在白色信封里的紙幣。依我看,那個老女人是這個房間的主人才對吧。

炎炎夏日即將到來了。屋子里時常悶熱難耐,唯獨當他回家開窗后我才有種被樓外吹拂進來的清風拯救的感覺。寫字臺和窗邊花盆里的綠蘿一點點綻放出蓊郁的生命力,但蚊蟲的侵襲也給我平靜的時光徒增不少困擾。

我感覺四周的一切都在變,而變化最為明顯的竟然是他。

在以前的他,不是坐著看電腦,就是躺在床上看書,唯獨很少看的是他那目測已經(jīng)使用過很多年的手機。但最近,我發(fā)現(xiàn)他開始有事沒事就拿起手機盯著,臉上會逐漸綻放出幸福而又靦腆的笑顏,這令我聯(lián)想到湖中一圈圈蕩漾著的水波還有爭奇斗艷的荷葉。

手機這小東西近來也不安分,不斷地發(fā)出消息通知的鈴聲。這于我而言非常叨擾,但對他來說卻宛若來自樂園的召喚。不論他在干什么,只要鈴聲一響,都會立馬放下手頭的事情興奮跑來。而在沒有鈴聲響起的時候,他則會魂不守舍地坐在沙發(fā)上,眼睛東張西望,充滿了焦躁不安。如果鈴聲更持久地未達,他便煩悶地獨自一人在房間里來回徘徊。而當鈴聲再次響起時,他便如獲解藥,整個人都突然就舒暢了。

對于他的表現(xiàn),我并沒覺得有什么奇怪的。即便我從不涉世事,我靈魂中的天賦也能告訴我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只是他因為常看手機而減少了與我互動的次數(shù),讓我略略有些寂寥。

果不其然,夏日的某一天,他帶了另一個人來到了家里。他們一進門,我便被一股濃重刺鼻的香水味兒嗆得差點昏死過去。被他帶來的女人,穿著一件花枝招展的吊帶衫和能令人萌發(fā)無限遐想的短裙。她肩膀上單肩包的鏈條在燈光下刺眼閃爍著,一臉濃妝不僅讓我難以看清她真實的樣貌,更是讓我感到不適。

他伺候她坐下后,開始忙里忙外地準備茶水和點心。而在他忙碌的間隙,女人卻一會兒無聊地翻看著手機不知和誰發(fā)著消息,一會兒又打開一面小鏡子補妝。他將沏好的茶和蛋糕端上來時,女人竟然起身想要離去,弄得他好不尷尬。

之后,那個女人又來了幾次。但每次基本上都是他充滿殷勤地幫她端茶倒水,而收獲的都是一張不耐煩的臉。

他平日里很少給自己買東西,僅剩的錢,也留出一部分給我購置糧食。然而自從女人時不時來家里光顧,他將我甚至是他自己的伙食都減了一半。被他省下的錢用來買了一看就價格不菲的女士包和化妝品送給她。

縱使他已經(jīng)如此表現(xiàn),那個女人在接收這些禮物時仍然一臉不屑。

有一次,他們在家,那個女人對他說了一句什么,他便立即拿了些錢跑出了門外,留下了我和她在這個悶熱的房間里獨處。化妝品的味道和汗味讓我難以忍受,可除了被關在房間里我也無處可去。

此時,在我心里燃燒的怒火中莫名綻放出了一朵好奇的花,促使我顛著腳步走到她身邊,想要對她一探究竟。我正想看個通透,究竟她有何致命的誘惑力讓一個男人愿意對她如此豁命。

我在她的腳邊瞪大了雙眼仔細地盯著她那張被口紅和粉底覆蓋的臉,而她也發(fā)現(xiàn)了我。假若這時女人能夠和他一樣溫柔地摸撫摸我一下,再不濟簡單地和我打個招呼,她還有那么點可能挽回她在我心里的惡劣印象。

但令誰也不曾料到,她對我無情地一腳猛踹,嚇得我趕緊跑到了床底。

我倒是沒覺得特別的疼痛,只是被她這種卑鄙的暴行嚇了一大跳。我順勢躲在床底,在黑暗的籠罩中鄙視地瞄著她,而她竟然若無其事地拿出鏡子補妝。他回來后,女人安然無恙地品嘗著他買回來的零食,就好像適才什么也沒發(fā)生。

隨著天氣一點點轉涼,女人來的次數(shù)逐漸減少了。這種狀況讓我著實開心,但他卻時常獨自一人看著手機黯然流淚。有時候,他會拿起手機給她電話,但結果經(jīng)常是他邊打電話邊暴跳如雷,時而跪倒在地發(fā)出祈求的悲鳴。面對他這般窘態(tài),我總是默默趴在一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不知是該替他難過還是遺憾。

在夏末的一天傍晚,他正用空洞悲哀的眼神在電腦前看著節(jié)目。我吃過糧食后,也蜷著身子坐在窗邊欣賞著帶著絲絲涼意的細雨。霎時間,我發(fā)現(xiàn)一輛紅色的跑車從朦朧水霧中駛來,并停靠在了我們樓下。

我定睛一看,有兩個人從車上下來。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帶著一副墨鏡,胳膊底下夾著锃亮的皮包,一條花領帶正隨風飄蕩著。而同他一起下車的,正是前陣子常來的那個女人。他們走進了這棟樓,過了一會兒敲門聲便在我的意料之中響起。

我選了個角落蹲坐在那里,看著這群人可笑又可悲的一舉一動。他們三個人正直挺挺地站在門口。領帶男趾高氣昂地面向他高聲大吼著什么,而那個女人則雙手抱胸、一言不發(fā)地站在一邊,仍舊用嫌棄的表情斜眼看著他。

他卻盡可能地控制著自己呼之欲出的情緒,用故作平靜地語調應答著他們。

突然間,領帶男一把抓住了他的領口對他罵罵咧咧,兇神惡煞的模樣就連邊上的女人也不得不假裝作出幾個規(guī)勸的動作。面對如此暴力,他不敢還手,僅僅只是勉強地推開了那雙緊握著自己領口的手。

只見領帶男從自己的腰包里嗖的一下取出了一打厚厚的鈔票,用力地摔在了他的臉上。隨著“啪”一聲,鈔票隨即四散開來并飄落至門口附近的各處角落。

正當領帶男摟著女人正打算轉身離去時,他好像用盡了窮盡畢生的力氣,猛然抓住了女人的手臂。

說那是一種挽留也太過悲哀,我覺得這只能算是一種無謂的抵抗。畢竟回饋他的自然不可能是女人的回心轉意,而是領帶男最后奉送給他臉上的一擊重拳。

他瘦弱的身軀如何受得了如此擊打。

只見他捂著臉倒在地上,獨自發(fā)著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聲音,眼淚和血液浸濕了他捧著臉的雙手。我深感做什么對此時的他也無濟于事,便悄無聲息地回到窗口。我看著窗外樓下的那對男女駕著跑車揚長而去,伴隨著跑車的尾氣席卷而上的是混合著雨水和泥土的一陣旋風。

我時常在想,他的世界和我的很不一樣。我吃飽了,可以在任何一個角落瞇上一整天,或者找一個什么動來動去的東西玩兒好一陣。哪怕吃不飽也不用著急,畢竟總能夠有吃得飽的時候。而他除了要吃飽之外,似乎還要去背負很多事情。

我真不明白,他們的世界真的如此痛苦嗎?

自打那次之后,他除了我之外,又多了一些朋友,那就是數(shù)不清的酒瓶。

他每次回家,拎在手上的不再是不同餐廳購買打包的晚餐或者一袋袋令我垂涎欲滴的糧食,而是一整個塑料袋里不是由易拉罐就是玻璃瓶裝著的酒。到了家里,他時常連衣服也不換,一屁股坐在寫字臺前打開電腦的屏幕,順便拉開一罐啤酒在那里痛飲起來。房間里也不再是充滿了綠蘿和文竹的清香,所剩下的只有揮散不去的濃烈酒氣。

深秋的晚風吹拂過磨砂窗簾進入了昏暗的房間,時而卷起他鬢角邊愈發(fā)蒼白的發(fā)絲。屏幕里閃動而出的光影將他的身形映射在了慘白的墻壁上。他拿著酒瓶的手一上一下不斷地起承轉合,背后的黑影也亦步亦趨地作著充滿了惡意的模仿,我看著如此飲酒的他和影子組合而成的對角戲,煢煢孑立的陰霾如同黑云一般沉重地壓在這個壓抑的房間之中。

有時他也會面無表情地坐在沙發(fā)上,仿佛天花板有什么令人矚目的東西似的盯著不放,槁木一般的身軀就要和沙發(fā)融為一物,唯獨手中的酒沒有停下。

用過糧食后,我悠悠蹀躞到沙發(fā)的邊角并一躍而上來到他的身邊。我安靜地坐在那里注視著他,時而用我的爪子拍拍他的手臂。我也不明白自己的這些舉動是否算一種安慰,亦或者我也僅僅是想看他對我還有無反應。

可惜的是,他并不像從前那樣會輕揉我的腦袋或者把我抱起來發(fā)出各種試圖逗我開心的聲音。如今,他只是斜著腦袋看著我,時而嘆息,時而苦笑,不一會兒又轉過頭去繼續(xù)喝酒。

在一個休息日的下午,斜陽灑落在木質地板上,油漆淡然的香味略微覆蓋了令人厭惡的酒氣。他因狂飲了一下午的酒,正躺在床上發(fā)出輕輕的的鼾聲,我則在夕陽的照拂下無聊地撥弄著他前陣子為我專門買來的毛絨小球。他既然愿意考慮到我,想必應該已經(jīng)從陰霾中恢復了許多吧。確實,還能有什么事情是過不去的呢?有那個閑工夫還不如陪我多玩一會兒。

這么想著,頓時心情大好。我輕輕推開手中的小球讓它自然滾落床底,然后跳上窗臺,邊看窗外邊暗自暢想著今后可能發(fā)生的事。

突然,一聲手機鈴響讓眼下安寧的環(huán)境畫上了句號。這個時間點,想必是他那遠方親人打給他的。不過想來有些不對勁,平日里都是他主動地播出電話去關心對方,為何今天卻是那頭的人打給他?這令我非常不解,但我也懷疑自己是不是過于敏感,故而也就不那么在意,耷拉下腦袋凝視著窗外火紅的夕陽。

可事實證明,有的事如果感覺到不對勁,往往真的會出問題。

我完全沒有注意他在電話里說些什么,但他突然爆發(fā)的一聲哀嚎,驚嚇得我昏死過去。我迅速站穩(wěn)并揉了揉眼睛,試圖看清楚到底是何等狀況。只見他“噗通”一聲雙膝跪地并用頭重重地撞擊地板,而后抱頭痛哭起來。他的嗚咽充滿了綢繆和深沉,放聲的疾呼仿佛在吐出靈魂,就連寫字臺上的茶杯和散落在各處墻角的酒杯也被他的吼聲震得顫動。

他的哭喊并不令我害怕,與之相比,我只是懷疑這個世界上是否還存在比這種哭喊更悲慟的聲音。

翌日凌晨,大概是五六點的樣子。

由于此時已經(jīng)接近入冬,窗外并無絲毫太陽即將露面的征兆,只有窗口結霜的露水微微泛出一些冷酷的寒光。今日于他而言分明也是個休憩的日子,可他卻猛的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只見他穿起了許久沒有穿過的夾克衫,稍微對著鏡子整理了下凌亂的頭發(fā)便急切地走出門外,就連今日份的貓糧也沒有給我準備。

我在家里來回走動著,并猜測他如此早出的原因,想必是和昨天那一通讓他難以自持的電話有關。由于沒有吃的,我肚子開始嘰里咕嚕地喧囂而起,不過倒也還沒有達到無法忍耐的程度。只是氣溫漸寒,屋內封閉的空間再無暖意,而是被酷似魔爪的寒冷所包圍,讓我只能將自己裹在地上的一小塊毛毯里。

差不多中午的時候,我半睡半醒中聽到了顫顫巍巍的腳步聲,是他拎著一個塑料袋回來了。他用微微發(fā)抖的雙手挪開了寫字臺上的筆記本電腦和茶杯,確切的說仿佛此刻臺子上一切物品都是多余的,因此全被很快地清理干凈。他從塑料袋里拿出了一副玻璃相框擺放在寫字臺的正中間,并從袋子里又取出了兩根又粗又白的蠟燭靜置在相框的兩側。他摸了摸褲兜,掏出了一個塑料打火機,伴著充滿認真和傷痛的眼神將蠟燭點燃。

我跳上了寫字臺,好奇的盯著相框看了許久。相框里是一張老婦人的黑白相片,與其說是我看著相片中的她,倒不如說是我正被她用充滿了慈祥和溫柔的目光注視著。老婦人的一頭雪白的銀發(fā),此刻正隨著玻璃的光澤一起閃爍在我的眼眸之中。她眼角因微笑而產生的皺紋形似層層山巒,而嘴邊深深凹陷的法令紋宛若深不可測的鴻溝。我突然發(fā)現(xiàn)她眉眼間的神態(tài)和樣貌和與我生活在一起的男人出奇的相像。

還沒等我觀察完全,我便被被他抱了起來。他的手掌近乎失去了最初與我相遇時那令我安心的溫熱,時而發(fā)出的顫抖仿佛是他在盡力克制來自靈魂的悲傷。他將我輕輕放到了墻角,并嚴肅地指了指我,示意我不要再靠近那承載著他故親相片的寫字臺。

之后的幾天,他哪兒也沒去,而只是持續(xù)地跪在相片前。他那黯淡無光的眼睛已因無法承受淚水的侵蝕而變得腫脹不堪,可眼角偶爾還是會閃爍著如同白色水仙那般光芒的淚花。他時而雙手合十、緊閉雙目在口中細細碎碎地念叨著著什么,時而面露苦色地朝著相片反復磕頭,以至于他的額頭上已經(jīng)染上了一大塊深紅色的血斑。不一會兒就會有一滴淚水從他的臉頰邊悄悄滾落。

無法與他做任何溝通的我,只能趴在離他有一定距離的床邊。他反復的舉動已經(jīng)讓我感到習以為常。我認為這段時間,總應該有人登門拜訪才對。不說是安慰,但至少也緩解一下這個房間里凝重的空氣也好。可這個人和他的家就像是被整個世界所遺忘了一樣,唯獨那送外賣的快遞員和收取租金的老女人才會偶爾敲門。

按照我對人的認知,每當他們在遇到這種時候,似乎都應該回到自己的故土,哪怕只是暫時的。可就是我觀察窗外時發(fā)現(xiàn)的那種無形無情的力量,導致他再悲傷也難以奔赴屬于他的地方和親人團聚。他所能做的只有如此這般,將悲痛化為精神食糧強迫自己咽下去并疼痛地消化。

近來,我時常回憶起與他第一次相遇時被他捧在懷里的情景。那時的他,眼神中充滿了悲情的美。之所以能夠稱之為美,是因為在那充滿劬勞的哀傷縫隙中,我能隱約看到有一些光芒照射出來,那是一種堅定、憧憬和溫暖夾雜在一起的光。

現(xiàn)在,我很少再能夠有機會直視他的眼睛。雖有時我還是會嘗試著和他親近,可當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并看著他的時候,他總是無奈地嘆氣并回避我的目光。即便有機會與他四目相對,我在他的眸子也只看到剩無盡的空洞和黑不見底的深淵。

久而久之,他與我唯一的可稱得上互動的瞬間,就只剩下每天一次為我撒下一些零零落落的糧食,就連我的腦袋也都失去了觸碰的興趣。

入冬之后,陰沉的天氣如約而至。不到傍晚,天空和云朵就被染成了冷冰冰的暗藍色。這個城市的寒冷異常砭骨,就連渾身被長毛扎根的我也難以忍受。家里沒有空調,亦或者他根本無法負擔暖氣的費用,唯一能夠取暖的是地上的一座小得可憐的鼓風機。我將后背緊貼著它,那一絲絲暖意還能讓我時而冷得顫抖的身體獲得暫緩。

不論白天還是深夜,我總能聽到窗外朔風凜冽的呼嘯聲,而窗沿和門框的縫隙傳來的嗚嗚怪叫也飄蕩在我那夾雜著些許銀毫的耳邊。這兩種風聲此吟彼唱,仿佛是一對惡人在暗地商量著無比惡劣的計劃。

我總認為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都仿佛是這計劃的惡果。

那日下午三點左右,當我趴在床邊用舌頭清潔那長期未洗而打結的毛發(fā),便聽見了腳步聲與開門聲。只是這腳步不同以往,雖然節(jié)奏依然相當熟悉,但沉重得仿佛即將踩穿門外的地板。他進門后,將鑰匙往床上一扔,癱坐在地便一動不動。

我走上前去一看,他的臉竟被淤青和傷痕所爬滿。襯衫領口卷曲的褶皺一看就被別人粗暴地拉扯過,被領口包裹著的那平日里白皙的頭頸也被血跡所污染,而那已經(jīng)足夠破舊的外套也不知是被誰撕開了幾個大洞。他如此地癱坐在地上,時不時發(fā)出微微震顫的抽泣聲。他的淚水從眼角的皺紋逐漸滑落,與臉頰邊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宛若廢棄幽邃的古堡里盈盈浮動的燭光。

我猜測這般暴行絕非一人所為,且以我對他性格的了解,他不可能有膽量主動挑釁別人。我認為他遭遇了來自這個世界最無情的惡意。

也許只是他蓄意賭氣,更可能是被某種更深沉的絕望所支配,他再也不出門了。他徹底拋棄了門外那個讓他披星戴月卻可使他勉強茍活的世界,或者其實是后者拋棄了他亦未可知。

除了偶爾叫一些外賣之外,他每天的事情就是坐在地上黯然地看著什么也沒有的墻面。窗外時而會飄灑一些稀疏罕見的雪花,可更多的是讓人冷得鉆心的綿綿冬雨。窗臺上的綠植也因長期無人照看而凋敝殘缺,綠蘿的莖葉枯黃破敗,文竹的枝頭耷拉在盆沿,散發(fā)著無盡的哀愁。

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撕開了屬于我那僅剩不多的糧食包裝袋,往地上一灑出,好讓它們散落至隨機的角落。而后,他干脆連坐著的力氣也沒了。他躺在了床邊,深深地嘆了口氣,用最后一點力量拉扯下了床上的棉被,敷衍地披在自己身上,眼睛半睜半閉地面向天花板休息了。

伴隨著窗外飄雨落雪輪回交替的天氣,我也在這僅剩一點幽光的房間里來回蹙踅。偶爾我還會吃一兩口糧食,僅僅渴得不行的時候才會到幾乎見底的小碗中舔兩口水,畢竟我也難以預料他什么時候才能再起來,恢復一些精力去重新為我買些吃的。

墻壁上懸著的鐘擺不知何時已失去了生命。窗外的明暗瞬息幻滅,地上零散的糧粒卻只剩零星的幾顆,小碗里的水也幾近干涸。又過了不知多久,地板上和碗里除了時而會卷起的灰塵已空無一物了。

我有些疲累,又非常饑渴。我身邊躺著的男人隱隱發(fā)出的微弱呼吸聲讓這個昏暗的屋子顯得越發(fā)寂靜,甚至讓我有些毛骨悚然。我認為眼下除了睡眠,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讓我暫時忘卻這一刻的困頓。

如此想著,我找了個角落,便微微瞇起了眼睛,逐漸將自己的意識交給了凝固的時間。輕微地,我感受到自己爪子稀碎的毛發(fā)隨著我的呼吸輕輕擺動著。在我腦海里朦朧的舞臺上,漸漸拉開了靈魂深處的帷幕。

在帷幕的背后,我看到了他神奇地從地板上醒來了。他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地夢,伸了個大懶腰便精神抖擻地站了起來,彈了彈領口的灰塵,走到了洗手臺前洗了把臉。他用剃須刀將已經(jīng)許久沒有打理的絡腮胡清潔干凈,換上了一套綻放著五彩光芒的西服,并邁著自信的步伐走出了門外。過了一陣子,他領回了一位衣著端莊,面容清麗的姑娘,他拉著她纖細的手走到我的面前,向我落落大方又得意地介紹著。那姑娘小心溫柔地抱起了我,嘴角的笑容充滿了暖意。她的臉龐沒有任何粉黛的痕跡,只有被愛神賦予的冰潔柔肌。窗外陽光穿過了潔白如絲的窗簾,愛撫著早已復活的盆栽,卻也偏心地分了一部分播撒給了姑娘和那個男人洋溢著幸福的臉。他和姑娘將我裝進了一個金絲籠,并拎著我離開了這個破舊狹小的房間。他駕駛著轎車并和前排的姑娘有說有笑地一路前行,時不時回頭看看后坐里瞪大眼睛充滿了期待的我。半晌之后,我們來到了一個新房子。房中寬敞明亮、新潮的家具、油亮的地板和刷白的墻都悠悠飄散著油漆的芬芳,墻角不再是那個破舊不堪的寫字臺和衣柜,而是堆滿了為我準備的糧食和和各種顏色的毛絨小球。不知何時,他們倆正地坐在寬敞的西洋餐桌前。燭臺上的焰火好似夜空中眨眼的繁星,暗紅色的葡萄酒熠熠生輝地擺放在他們面前。

我舔了舔爪子,抱著玩具斜躺著觀賞他們。他們也拿起酒杯,正欲進行表達濃濃愛意的儀式。

可此時,突然響起了仿佛來自地獄的敲門聲。

......

當我逐漸恢復意識并微微睜開雙眼,我看到房間里那油漆皸裂的門正應和著粗暴無禮的呱噪敲門聲一震一震的顫動。

外邊的人,對著這可憐的舊門實施了近乎五六分鐘的狂擊之后,終于取出了鑰匙。伴隨著金屬與門鎖摩擦的嘈雜,門“哐鏜”一聲被甩開,漆黑一片的房間瞬間被走廊里暗黃地燈光灑滿了。闊步走進來的正是男人之前卑微地上交租金的那個老女人。只見她不知在說什么地吼了兩聲,并巡視了一下周遭地環(huán)境。她似乎是嗅到了什么刺鼻激烈地味道,立馬露出了作嘔的表情將自己的鼻子緊緊捏住。她并沒有發(fā)現(xiàn)正趴在角落里盯著她的我。取而代之,她輕而易舉找到了躺在地上的男人。她突然面容警惕,輕聲輕腳地邁向他的跟前,伸長著脖子探了他兩眼,與平日里他們見面時她趾高氣昂的神態(tài)簡直是有云泥之別。

突然,她爆發(fā)出一聲幾乎能夠響徹樓頂?shù)貞K叫,頭也不回地飛奔而出。

我揉了揉剛睡醒的惺忪迷眼,輕巧地走到了他面前。

我看到他颙忘著天花板的眼珠已經(jīng)微微變白,正被發(fā)青發(fā)紫的眼簾遮住了一半。嘴角中淌出了不知為何物的白沫,臉頰原先的皺紋也被因皮膚脹氣而導致的隆起所捋平。他暗黃的膚色已經(jīng)被淡淡青綠所取代,說那是被青苔爬滿的臺階也不為過。我嘗試著用爪子推了一下,才感到了宛如化石的僵硬,僅有幾只貪婪的蟑螂還趴在他微微隆起的肚子上,企圖啃噬他在這世上唯一可稱為“遺物”的身軀。房間里氤氳著淡淡的腐爛果實的香味。

我意識到,此刻他已經(jīng)不再是“他”,而僅僅成為了一整塊和這個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沒有分界的部分。而那個真正的“他”,估計此刻已經(jīng)和窗外樓頂?shù)念革L一道飄散至天際最遠的盡頭。

如果這房間的門再不會有人開啟,那不久之后我勢必會面臨和他一樣的命運。

當然我并不害怕這樣的結果。只有他們的世界才會在還活著的時候害怕這件事,而我則從來不會。如果我就這么回去躺著,閉著眼繼續(xù)剛才那另一個故事倒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不過大約一個小時之后,房門再次被打開了。領頭進來的還是那個老女人,而跟在她身后的則是幾個從未謀面的男人。他們之中的幾個人穿著規(guī)整的制服,正拿著相機在本就不大的房間里到處拍攝,鏡頭的閃光讓習慣了黑暗的我覺得刺眼萬分。其中的一位拿著筆記本,一臉厭煩地看著手舞足蹈地描述著什么的老女人,并裝模作樣地記錄著她口若懸河的話。

另一群人披著如同加厚塑料袋般的防化服,玻璃面罩的反光讓我根本無法辨識他們的臉。這群人走到了他的身體邊,從背包中搬出了笨重的折疊擔架,正打算合力將他移動到這冰冷的擔架上。我總覺得只有此刻,他仿佛第一次被一群人關心地包圍著,但可笑的是,我估計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在場所有人都在忙著自己手頭上的事,壓根就沒人注意到此時正躲在墻角并用犀利而攝魂的雙目看著這一切的我,更沒人察覺此時房間的門仍然滲透著暗黃的燈光半開著。

就在所有人不經(jīng)意的間隙,我一個箭步飛出墻角并鉆出了門縫,離開了這間就連我自己也不記得生活了多久的屋子。

我跑到了樓下,定了定神,也抖了抖身上的灰塵。樓外爬山虎的葉片正在路燈下此起彼伏地隨風飄散,而塑膠水管的陣陣水聲早已停滯。樓的對面有一座橫跨蘇州河的橋,而橋的那一頭似乎正隱約閃爍著來自那個世界的光耀。

那里大概將會是我以后要去的地方吧。

此刻,我抬起頭,最后望了一眼樓上那座熟悉的窗臺,發(fā)現(xiàn)黑黢黢房間內仍有相機的燈光在閃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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