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我帶到這里,然后自己離去。
? ? ? ? ? ? ? ? ? ? ——題記
一、
那天見到你的時候心顫抖了一下。
我早已無法得知是如何過來這片天地的,只知道他們與我都無關,只是眼前的你,維持著我現在的和將來的心跳。
你身著素衣,清瘦頎長,一雙手很是斯文地交握著掩在寬大的衣袖里。
眉頭隱約有些皺紋,眼神綿長,看人的時候溫和卻透入魂魄里。
看見那雙眼的人,都會心生一種荒謬,仿佛這樣的人一輩子只會遇到一個。
你教孩子們讀書,也和很多人談著我不知道的事情。沒有見你皺過眉,一切對你都太不值一提。
我向來對自己的定位是很模糊的,能曬太陽的時候絕不去做事。有吃有喝,便是一日。
偶爾有兩個講故事的人了,就想湊湊熱鬧去聽。
歲月太長了,這樣漫不經心大概可以減少損耗,不至于變得面目全非 。
所以看見你的時候,才發現我是個空心的。
而你開始慢慢長成我心里的結。
二、
每天所有人都要干活,畢竟活著或者說存在必定有其代價。
在干活的時刻里,我總想要抬頭去看你。如果找到了你呀,那枯燥無味的漫長時光,好像變得深刻起來。
也許你也明白,一個有意義的時刻,會在生命幾十年的記憶里,抵過除去它以外其他所有的時間。
可能時間他自己也很寂寞吧。
我自認是容貌有些清麗的,在一堆姑娘中,收拾收拾,也有自信變得較為出挑。
我經常在想,我看你的那些次數里,有多少次你是發現了我呢。
穿著毫無特色的藍色印花的短袖短褲,扎著頭巾,也許跟其他人一樣,也無法避免因為工作而流著汗水。
我不露聲色卻十分努力地,通過我麥色肌膚的生命力,通過我單眼皮眼睛的專注,去刺透距離,去讓你注意我。
三、
主母是一位明艷自信的強大女人。她曾經有過男人,如今獨自帶著一雙孩子,爽爽落落將上下打理得十分不錯。
可是比起我,她多負累呀,有著孩子,還有家業要照顧。無法閑云山水,灑脫無憂。
偏偏你的眼睛里映入了她。
是,她有著毫無煩惱的爽朗笑聲,她神色飛揚充滿著與這山水無二的色彩。重要的是,她還充滿著愛,她的愛能眷顧她所有的家人,將他們蔭庇在安全的家廊下,她的愛能溢滿,成為我永遠不懂的柔情。
你那雙被我惦念了一萬億年的眼睛,里面有著她。
我不懂。你多強大啊,你睿智,能夠將族外來犯輕而易舉用計謀打破,你寬容,山水內里的風波齟齬也只能為你折服。
我在想你甚至可以是一個無欲無求的仙,若我追求不到你,也好過看你在他人那里受到這凡世的折磨。
但是我錯了。
你可能只是一個走了很長的路的旅人。你的愛恨情仇曾經揮灑并湮沒在那漫天黃沙里,你也有過摯愛離去的悲慟,也有過為了理想付出一切的狠利,有過蔑視所有的傲慢,有過漫不經心的流連。
你也許只剩下了疲憊,可你還是那個能看破世間精魂的人物。
不可琢磨。
四、
從山腰下來,我要沿著蜿蜒的月亮灣,去木屋小作坊。我這樣的人,每天都是這樣來來回回,從一個巨大的機器驅殼里,又去到另一個作坊里。
但是我竟然很欣喜,充滿期待。因為我知道你也會在這個時間從路上經過。
人有了期待以后,覺得日頭不那么難熬了,相反變得很甜蜜。往日那些無趣的重復因為這抹期待而特殊,任何一個細節都享此殊榮。
我想,人擁有熱愛這一種能力是被恩賜的。用以度日。
我得先收拾好自己臉上因為激動而有些扭曲的表情。是這樣,平日里我往往不動聲色,并不是因為太過高冷,相反,一點點讓我開心的事情,我會眉飛色舞,一點也不夸張。
掐好時間與你巧遇,你神色一如既往地淡然,對于我來說,這樣能夠與你直視的機會卻太過美好。
山色黛黛,讓我忍不住在心中叫好。從未發現我竟身處仙境。
我開始是有些擔心和忐忑的,可很快就變得輕快飛揚,我用著芭蕾點地的步伐,圍繞在你的身邊,卻又盡量隱藏好自己。
我是那個快樂無憂的、對誰都很熱絡的小姑娘,我知道我一直都是。
遺憾的是,我跟你的對話,就像我跟千千萬萬個人對話一樣,客氣而有距離。
我不了解你,就像我不了解其他人。我語氣足夠輕快,卻只能聊聊云和天氣,再努力聊聊門口那只阿黃和吃的多的豬仔。
你微笑著一一回應,不多不少,是我著迷的那個模樣。
隱藏在云霧中的真心啊,我不要了,我要這一刻。
可是我清楚我的手還是在無法察覺地抖。
你的聲調不高也并不溫柔,卻每一聲都無比堅定。你眼神輕輕,也不是魁梧的身軀,可我就知道你說的每一句話,背后有多么的堅定,無比自信,無上寬容。
這樣的語調出現在我無數的黑夜和白日夢里,讓我無數次走在路上,想要放棄一切去找到這個人。
找到這個人,然后抱住他好好哭一場。
就像此刻,我看著你穿著一身白衣勝雪,腳步輕輕卻是緩緩堅定走在你想走的路上,眼里看著遠方,我看到里面有一種近乎悲憫的感覺。我想抱住你,想要觸碰你,想要悲憫一切的你,眼里也有我。
一瞬間我又欣喜又失落。
但是我珍惜這段時間,是珍寶。
一路上穿著藍色扎染衣服的姑娘們陸續經過我們,她們望向你的眼神同樣是欣喜而羞澀。我自豪極了,覺得自己像一只孔雀一樣,開心的孔雀。
路盡了,你和我好好分手,我也開心于得到了一次說再見的機會。它證明我是不一樣的,在這一刻。
五、
往后回憶起這段記憶,我想你大概是能發覺我的情緒的。我自以為的掩藏,其實就像個孩子一樣。
你對我有寬容,雖然懶得施舍多余的善意,可是你那時候實在溫柔,于我而言。
這樣想想,又自作主張把自己放在了你的世界里有點特殊的那一個角落。
六、
如果人生注定要如此漫長,在浩瀚星辰中,落入我眼中的這一顆閃爍,就是我感受到眷顧因而想要拼命留住的喜悅。
我在夢里看到你盛大的過往,試圖抱住那個手段強勢的男人,可是即使在夢中,你也是不可摧毀的,只會轉身而走,從始至終氣息都未有過一絲軟弱。
七、
而那一天還是來了。從那一天起我還擁有夢,故事卻到了終點。
只能記住印滿整個天空赤紅的火舌,像極了我認真看過無數次的天際溫柔的晚霞。
我們所存在的空間,站立的這片土地,群鳥筑巢的森林,那些與我無關又與我有關的人們的村落,緩慢而無可抵擋地被一一撕裂。
我佇立在哀傷的人群中,卻覺得寒冷。
八、
主母懷了一個孩子,雖然她仍舊那樣充滿活力和干勁,但人們都能從她逐漸隆起的腹部,和她無法掩飾柔情的眼角,察覺到她擁有了一個新的孩子。
這八個月與從前好像相似,又好像完全不一樣。外人不能確定這個孩子是誰的,但我知道你對待這個還未出生的小生命也是特別的。
主母還是風風火火的個性,有我無比羨慕的豪放和爽朗。每當我的情緒從胸腔里涌上來時,我張口卻無法發出聲音,而她那么自然,喜歡與厭惡、關懷與照顧,都能坦坦白白表達出來。我看到你站在她的身旁,不再那么像謫仙一般對任何事都云淡風輕。不動聲色地將那些意圖不軌、出言不遜、甚至一點點的無序,都擋住,在沒有引起任何注意前就化為無形。
她感受到了嗎。她是那只翱翔在天上驕傲的鳳凰,愛著自己的人民和子女。所以在她從容大氣的交談中,是否有一絲的小女兒情態。我在角落旁,小心翼翼去捕捉那些細微的跡象,又刺痛又上癮。
九、
火球迅速吞噬著一切,溫度升高起來,熱得要灼化一切。
我聽見摧枯拉朽的傾倒時人群中的慟哭和無言,這里是他們的家,但不是我的。
直到我透過一切看到了你。
我看到你的面色如水般沉靜,守在她和她即將出世的孩子身邊。我的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
你的眼中沒有絲毫波動,穩穩站在她身旁,看著產婆安撫她,耐心地等孩子出來。連被熱氣揚起的衣袂,似乎都被你的冷靜安撫下來。
我聽見他們讓你走,旁人諸多敬愛和不忍,你是他們想要抓住的浮木和希望。
而我卻在這一刻無師自通,看懂了你的厭棄和隱隱的狡黠。你吻掉她眼中的淚,高高舉起那個新生的孩子,笑出了聲,是一種從未示人的光華,耀眼得掩蓋掉了烈焰之彩。
我終于控制不住放聲大哭,我想要抓住你,想要不顧一切去到你的身邊哪怕這樣的光華不為我閃爍,想要燃燒成為灰燼只要能圍繞住你。我終于能夠嚎啕出我這顆無用的心,將它在手上捏碎,指著它破口大罵,唾棄它的無能為力,再將它踩在腳底。但這一切都無用,我的眼淚也流不成溪,我只能苦巴巴地讓靈魂飄在你的上方,望住你。
我看到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拉住你的衣袖,懇求你。我從未見過她這樣脆弱的一面,她慌張到拋棄自己的子民,丟掉一切自尊懇求你離開。答應她啊,我同樣在空氣中無聲嘶叫,哪怕從此跟她永度歡好,哪怕我再也無法與你交談,哪怕連夢中你也不再出現,我愿成為你永遠無法察覺的碎石和砂礫,只要你還在。
只要你還在。
你將她和孩子輕柔地放進早已準備好的樹筒之中,在她的聲嘶力竭中闔上最后一道開關,然后將它推向通往外界的管道。
你已恢復平日那個清冷的模樣,仍然帶著笑,卻疏離。你背著手站直身體,望向我看不到的另一方,衣角飄起。我想你此刻沉浸在某種平靜的歡愉里。我不再哭出聲,任由淚水不停涌出,卻不敢眨眼怕錯過任何一瞬間你的影像。
你是那天邊的謫仙啊。你消失在我的眼眶里。
十、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在夢中的少年,意氣風發在林邊撫琴,聽見人們喊你的名字,你眼角向上一挑,開始了你的時代。
十一、
仍然幻想著,你會為我翱翔一次。
然后將你據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