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丨奢欲之淵

“我們生活在一個幾乎習以為常的世界,一切都習以為常,也終會習以為常的。只是,在這習以為常的背后也依然會有人感到格格不入,無所適從,就好像生命從某一時刻起,它停止了生長,倦怠,枯萎,繼而只能眼巴巴地望著這越來越陌生的世界。當然,這只是我的看法,或者說,曾經我的看法。事實是,也許正好相反……”

作者丨謝丹儒

攝影丨小青

1.

黑色是顯眼的,看似與人不爭,然而當他置身于繽紛多彩的世界中,我還是被他吸引了。黑色,用他的話說,這是他的本命色,是宿命,是本性使然。我不懂這些,我只覺得黑色穿在他身上是好看的,有種高貴、古典、純凈的氣質。我不明白的是,為何同樣是黑色,在別人那兒我看到的卻是別扭,造作,甚至是丑陋。

黑色太容易將一切都放大,任何瑕疵都將黑色中放大,丑的更丑,白的更白,一切與黑色不容的顏色都無處躲藏。一如黑夜總是容易將心事夸大一般。

是他太過于完美嗎?我不這么認為,興許更多的是那種自然的神色,是不懼世俗眾人的目光,不屑一顧的高傲姿態,以及他常年與黑暗作伴。又或許,只是我一廂情愿,內心里由于和他親,所以不論他是什么顏色的裝扮,我都覺得好看。也有可能是,從某種程度而言,我們品味相似,都是孤獨的人,都喜歡深色,他是黑色,我喜歡深藍。

記得第一次見他,酷!

黑色的襯衣,黑色的西褲,黑色的皮鞋,黑色的雨傘,一身黑的裝扮,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某種神秘和危險的存在。陰暗,深層,腹黑,城府,復雜,冷酷。可哪怕是這樣,我也依舊喜歡。興許是他的目光?那樣干凈的目光,那樣天真的目光,那般純粹的目光。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這個人,并且內心里涌出一股沖動:我要和他成為朋友。

盡管那時的我,對于“朋友”二字實在陌生,也僅僅聽聞卻從來不曾擁有。但我還是希望能夠擁有一個朋友,且只能是他。也只有他才是我真正想和他做朋友。

人生中第一次,我主動朝一個陌生人走去,堅定的腳步使我自己也感到前所未有的驚訝,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同樣堅定。不過,從我怯生的聲音里我還是敏感的感知到了自己的底氣不足,說完那句話,我就更加心虛了,心虛又惶恐:“你好,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嗎?”

他明顯愣了愣,敏銳的目光將我從頭到腳審視了個遍。我鼓起勇氣與他對視,只有我知道我不能久久地與人對視,再多一秒我就會泄氣,再多一秒我就要慫了。無需他拒絕,即使他什么也不做,我就將先敗下陣來。

可是那一次不知為何,我并沒有如往常那般輕易潰敗,見他久久沒有回應,目光從我身上瞟過一眼后,他又望向了窗外,我依舊沒有離開。鬼使神差般我又重復了一遍。這一次我似乎不再害怕了,語氣真摯得簡直判若兩人,甚至隱隱我還感覺到某種堅定的意味,似乎我非得如此才行。

“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嗎?”

“我不需要朋友。”他語氣堅定,面無表情,目光凝視著窗外。窗外蒼翠欲滴的青竹隨風搖晃,微瀾的天空遼闊無垠,天空下則掛著綿羊一般蓬松的白云。看著他凝眸的雙眼,長長的睫毛下眼睛透出某種深長的意味,我分不清他究竟在看什么,又或者他什么也沒看,只是睜著眼睛而已。

迎著光睜大著眼睛,眺望遠方,他說,他不需要朋友。想象中的失落并沒有出現,恰恰相反,我對他的興趣更濃了。我的話顯然他聽進去了,能聽進去總還有希望:朋友不都是從陌生人開始的嗎?需要不也是從發現需要開始嗎?總有一天他會發現這種需要的,就像我發現他一樣。

那是第一次遇見他的場景,在咖啡廳。他喝黑咖啡,我點的是純牛奶。

這一次相遇不能說是不歡而散,實際上,和他在一起并沒有任何不歡樂,甚至我壓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盡管他確實說過他不需要朋友,但我也同樣不明白朋友究竟意味著什么,所以,也許我也并非需要什么朋友?最起碼,我并不是因為這個才接近他的,需要?不,只是恰好遇見,恰好發現,也恰好是我喜歡的樣子。我便被吸引住了。便情不自禁地靠近他。

他沒有趕我走,甚至說完那句話后,他便一語不發。而我也人生中第一次厚著臉皮不動聲色地站在他旁邊。老實說,和他在一起的感覺很好,很踏實,內心寧靜,不會因為沒話、沒交流就感到尷尬,甚至,有那么一剎那,我有點恍惚,盡管我們初次謀面,我卻好像認識他很久很久一般。和他在一起,我很舒服,很自在,很輕松。我想,如果不知情的人看見這一幕,多半也會認定我和他是朋友吧!

之后好幾天,我每天都去咖啡廳,每次點一杯牛奶后,等他。但是之后好幾天都沒再遇見他。原本我以為是時間恰巧錯開,可后來連續兩天我從早上等到店里打烊依舊如此。我還是不死心,我又等了好幾天,到后來店里的店員和老板也都知道了這么一個人,用他們的話說叫:另一個另類。

由于我經常去咖啡廳的緣故,一次,我終于鼓足勇氣向店員打聽關于他的消息。店員先是一愣,然后將我從頭到腳來來回回看了好多遍,他的目光里滿是不可思議。看了許久,他才坦率又緊張地問道:“你,是不是?”

我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我答非所問:“我是寫東西的。”說完,我故意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看到店員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下。

從店員口中得知:他在每周的星期天下午大概三點左右都會到咖啡廳,點一杯黑咖啡,有時他還帶一本書,有時則空手。他有自己的固定位置,一個同樣黑暗的角落,如果那個位置恰好被別人占據了,他就靠著吧臺坐著,一坐就是一下午。他從不主動搭訕,即使有人搭訕他,他也往往像我遇見他那天一樣,用最簡短的話拒絕別人,或者干脆就什么話也不說。至于他叫什么,是做什么的,也從未聽他吐露過,哪怕問他,他也從不回答。因為他一身黑,店里的人背地里給他取了個雅號,黑先生。

看著他說到雅號時欲言又止,我意識到他可能接下來要講的就是關于我的了。但我還想從店員那兒多知道一些細節關于他的信息,不巧的是,黑先生出現了。店員很識趣地走了。興許還有心虛的成分。畢竟暗地里說別人的話不好,正如我打聽別人一樣,我同樣心虛得緊。恰逢他出現,就更加底氣不足了。我低下頭,眼睛的余光卻還是忍不住朝他那兒看去。

這一次,他依舊一身黑,唯一不同的是,我一次見到手里的書,一本薄薄的粉紅色封面的書。那本書很是眼熟,封面上是擁簇著的雪白或粉紅的櫻花,這櫻花讓我很自然地想到日本文學。我在記憶中翻索著可能能夠為我揭曉答案的作家,從太宅治、村上春樹、三島由紀夫、渡邊淳一、芥川龍之介、巖井俊二、山田宗樹,一個個作家一一對應,從青春到情感,從人性到文學,依舊沒有答案。究竟是什么呢?很熟悉的感覺,沒由地內心一陣親近,可偏偏呼之欲出,卻怎么也出不來。我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顯然,他似乎并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在吧臺交了黑咖啡的錢,便與我擦身而過。我注意到,從始至終他的目光都沒有在我身上停留過。哪怕我如此不加掩飾地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可從他出現到坐到那個固定的屬于他的黑暗角落,即使這樣,他也沒有看我一眼。很快,他的身影隱沒在了黑暗的角落里,與黑暗徹底融為一體。若非燈光下他那只白皙的正在翻書的手從未離開過書本,我幾乎都要以為他消失了。

我盯著黑暗角落看了許久。

恰好端著黑咖啡的服務員從我身邊經過。我叫住了服務員,確定是他要的咖啡,我示意我送過去就可以了。興許是相熟的緣故,服務員很是放心地把那杯黑咖啡交給了我。我小心翼翼地端著黑咖啡,黑色的濃郁的咖啡香氣時不時飄進我的鼻子里,苦,酸,以及咖啡豆發酵后的味道,如此濃郁。我瞄了一眼賬單,果然如此,無糖。很適合他的品味,或者說我想象中他應該有的品味。

黑咖啡送到他的座位后,我只聽見黑暗中輕輕地飄出一句“謝謝”。之后一只白皙的手接過了咖啡。將咖啡挪到熟悉的位置后,他的身體復又隱沒在了黑暗中。從始至終,他的眼睛似乎都沒有抬起來過,又或者他其實是抬過眼了,但并不在意。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有種不真實的亮,盯著他的眼睛看,他的眼睛似乎會說話,似乎隱隱也在回應著我,若非他的手在翻動著書頁的話,

我幾乎都要說點什么。我還是脫口而出:“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興許是以為我離開了,興許是他讀書太過于投入,許久之后才看見他的手頓了頓,緊接著他抬眼看了我一下。這一次,我無比肯定他抬眼看了我一眼。我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像是等待審判一般,目光緊盯著他的反應,手心已經略微濕潤了。然而,他除了抬頭看我一眼后,便又將目光轉回到了書中。

有些氣餒,但心里想的卻是:不說話就是默認了。何況這座位本來就不是他的。只要花錢買了飲料,只要無人坐,也沒有人說什么,那誰都可以坐了。我當然也可以。在離開去吧臺拿屬于我的牛奶的路上,我一直在做心理建設。

端著熱牛奶回到他身邊,看著依舊一動不動隱沒在黑暗中的他。我略微躊躇了片刻,之前的所有心理建設絲毫不起作用。

我厚著臉皮還是坐到了他的對面,昏黃的燈光下,我只感覺臉也跟著燈絲在燒,臉發燙。

我輕輕啜了一口牛奶,原本想的是借助牛奶的暖緩緩身體的緊繃和僵硬,尤其是臉部我感覺僵硬極了。誰曾想,哪怕我小心翼翼,喝牛奶的聲音在這寂靜狹小的空間里竟是這般響亮。我自己先是被嚇了一跳。我做賊心虛般偷瞄了他一眼,他似乎并沒有任何反應,亦或者他壓根不在意。很黑先生。

心情莫名,沒由地涌出一陣淡淡的失落與惆悵來。仔細想來,如果他不這樣又該如何呢?心里完全沒有主意。

那天下午,說不上是我陪他,還是他陪我。又或者,誰都沒有在陪誰,他在看書,我在看他看書。他儼然成了我眼中的藝術品,沒有任何交流,卻又似乎交流無處不在。有他在的原因,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天不知不覺黑了下來,天空呈現出一種不真切的藍,蔚藍,深藍,繼而漸變成黑。

他杯中的咖啡還殘留著,黑與白瓷的交匯處殘留著褐黃色咖啡漬。而我的牛奶卻剩下大半,早已涼透了。

他起身離開,依舊一語不發地,身影像是從身邊飄過。我緊隨其后,在他不遠不近的地方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腳步聲不驚動他。確切的說,一直以響亮腳步聲自信的我,不想打破這難得的靜謐。咖啡廳放著舒緩的音樂,煙嗓音發出異域的情調,旋律悠揚,很適合男女之間約會作為背景音。吳儂軟語,配以這音樂,細啜慢飲,昏黃燈光下彼此身影疊和,曖昧而美好。

店員說了一句:“走啦?”

我微笑示意,腳步卻沒有落后,依舊緊隨其后。而他,對于這一切旁若無人。

2.

回到住處時,已經是深夜了。夜色迷離,打開窗戶,火柴“嗤拉”一聲,火苗歡舞跳躍,純白色的煙一被這火苗包裹便染上了熏黃。虛空中一晃,火柴熄滅,一陣裊裊白煙在空中逐漸彌散開來。將煙叼在嘴上,深吸一口,腦海里恍惚閃過一句話:吸煙是成年人的嘆息。我這又算什么呢,為賦新詞強說愁?什么都不算吧。得出這個答案,是我不曾預料的,那么自然,幾乎脫口而出。

說起來,已經好多年了吧。那會兒,抽煙的理由就是這個,成年人的嘆息。第一次聽說便不可抑制地產生了需要,爾后越來越需要。期間,倒也戒過一段時間,最長好像是一個月,最短也就三四天。結果不言而喻,只是那會兒戒煙因為什么呢?興許是出于健康的考慮、心血來潮、抑或挑戰自己?還是說某一刻我也曾感到厭倦,為房間里揮之不去的味道,為某個女孩的某句話,抑或是某次半夜醒來想抽煙卻發現煙沒了……我竟絲毫想不起來了。

看著眼中的煙一點點燒到煙屁股,心事逐漸堆積起來,越來越滿,直到再也盛不下了一點點溢出來。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一個女孩子笑得這么開心。

那樣自然的笑容,無咎的,爛漫的,淺笑安然,叫人動心。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笑臉了。確切的說,我從未真正的見過那樣的笑,真正發自內心的笑容。我的目光很自然地被吸引住了,吸引住便再也甩不開來。

她的笑久久地蕩在心間,我流連忘返,沉溺于她的笑容。

我想,就是發生在那時,無法自拔地,我愛上了她。

那是一個極為尋常的日子。我早早地來到學校,像往常一樣我第一時間看向了窗外的風景。那是一片綠色的小森林。小森林坐落于田間,突兀的,卻又自然的,矮矮的樹干,稀疏的枝葉,零散地分布著,兀自生長。盡管我從未去過那兒,但每次還是不自覺被它給吸引。從第一次到后來的無數次,甚至它還曾出現在我的夢境之中。這個習慣一直持續到我即將畢業。

一想到馬上就要離開它了,很可能再也看不見它,就發自內心地感到一陣空虛,空落落的。像極了這輕渺的青春,如此微不足道,如此漫不經心。

然后,我就看見了她。

她的身影由遠及近。她在林間穿行,留下蝴蝶般曼妙而輕盈的身影在林間閃動,若隱若現,清脆靈動的笑聲與樹枝隨風擺動的聲響,相互應和,輕忽極了。陽光在樹間落下,斑駁的光點時不時地映在她身上,她的秀發跟著風沐著光隨意飄動著,光打她在臉上,有種柔美祥和寧靜的錯覺。這一幕像極了電影里才會出現的場景,如油畫般,如暖陽般,如春風般,久久地回縈心間。

之后,她的身影更近了。突然間,我莫名有些緊張,想要躲,卻又忘記了行動。接著,我便感到一陣暖流從心間涌過,洶涌澎湃,一下子收不住力。我的心開始不爭氣地“砰砰”直跳,我的眼睛更是控制不住地盯著她在看,我呆呆地、癡癡地凝望著,生怕錯過一絲一椿關于她的任何細節。

我被她那種迷人的美震撼住了。確切的說,在那一剎那,我彷佛看見的不是一個真實的人,而像是從童話故事里走出來的公主、遺落在人間的天使:

看起來,她約莫有十七歲,興許更小些。我有些不確定。藏在頭發間的鵝蛋形臉龐的輪廓,她的秀發隨著風起起落落總也看不真切她的臉,但僅憑這樣愈加襯托得更加小巧玲瓏。頭發很豐厚,黑色的秀發愈發突顯出她白皙的膚色。眉眼彎彎,圓潤的臉龐,淺淺的酒窩,還有嘴角好看的皺褶,一雙大大的眼睛因為眉眼帶笑的緣故愈發閃亮。白色裙角時而調皮地飛舞。因為從高處往下看的緣故,她嬌小的身影與那蓬松的白色衣裙,還有那微揚的笑臉,整個看起來像極了一朵介于含苞待放而又燦爛至極的花朵,古典而含蓄,青春而飛揚。

我只感覺我的靈魂被滌蕩過,如一池清水,微風拂過,微瀾而平靜,柔和而寂靜。啊,我的魂丟了,魂牽夢縈。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女孩子可以美得這般驚心動魄,原來一個女孩子笑起來是這樣的美好,美好而純凈。

還記得,距離畢業最后幾天,也是自遇見她之后的幾天。那幾天,我越發無法自拔地喜歡看窗外。心思飛向窗外,眼睛落在樹林間:荒草是什么時候生長出來的呢?那些樹葉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枯黃了?那個我連名字都不記得的姑娘,她又從什么時候開始駐留心間呀?一切的一切無處尋覓。

我一次又一次地望向窗外,涌現無限希望,然后再夕陽下沉后又陷入黑暗中去。她后來還來過嗎?是我錯過了?還是她從始至終就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一個夢境呢?有時候是這樣的,現實的東西偶爾會給人一種錯覺,明明素未謀面卻又似曾相識的場景時不時地出現在生活中。也許,她本就不存在吧!

我也并非不是沒有想過去找她。在畢業晚會的那一天,我不斷在心里為自己找心理支撐,不斷說服自己去找她,哪怕就只去樹林逛逛,即使沒能真正遇見她,走一走她曾經走過的路線也是好的。甚至,我滿腹的草稿都想好了,如何與對方打招呼而不至于唐突,如何與對方交談而不顯得自己刻意,還有一定要問清對方的姓名,最好是能夠知道可以在哪里再見她……最后我為什么沒去呢?是畢業晚會的熱鬧太過于寂寞,還是因為本來就寂寞的我害怕去了之后只會更寂寞?亦或從始至終我打心底就認定我無法擁有這樣的美好,在心理暗示的作用下,我自是沒有勇氣邁出那一步來。

現在距離畢業已經三年了。三年過去,似乎什么也沒變,又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變化中,沒有了對比的參照,這種變化總難免給人一種無處捉摸的感覺:空曠地叫人心里發虛,分辨不出究竟缺了點什么,抑或多了什么。心里希望什么也沒變,但也明白,真的變化潛移默化中模糊了變化的邊界。一切都這樣自然而然發生,終究是發生了改變。

該死,煙熏得眼睛生疼,風也來作怪,這眼睛還真矯情。年紀大了,還是那么脆弱,似乎多少年都一樣,可真經不起回憶啊!

3.

不用看,時間準是凌晨三點。準得可怕!我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出現這樣的情況了:突然間就被一陣口渴的感覺給折磨醒,然后毀了一場好夢。身體的需要總是擺在第一位的,甚至是不可逆的,尤其是在夢中,一驚嚇,一有動靜,夢就碎了。口渴的生理反應一如既往地強烈,不斷地在燒喉嚨。好像每次煙抽多了,抑或睡覺前喝了很多酒,都會出現這樣的反應。也不知道這是每個人都如此,還是僅我個人如此。然后,看一眼時間,不得不嘆服生理鐘的奇跡,分秒不差。

匆匆跑到桌子前,看著眼前空空如也的杯子,這才想起晚上我都干了些啥。在樓下買了五六瓶啤酒,然后一個人獨自喝起酒來。原本是一回來就燒水的,因為想到去買酒了,按照以往的酒量總歸是會剩下一瓶的,于是燒水這事兒就自動給忽略了。結果誰曾想晚上也不知道咋回事,總想喝酒,且一直喝到第五瓶依舊覺得不夠,一時沖動就全給喝了。而喝完酒,我也醉得差不多了,自然就把喝酒了醒來會口渴這事兒給拋之腦后了。

喉嚨還在燒著,水卻是剛倒的,要等水燒開還需要一段時間,等燒開后能入口又需要一段時間。抱著僥幸心理看了一眼鬧鐘,徹底死心了。凌晨三點多的時間,樓下的商店早就關門了。

頂著疲倦,口渴的感覺更是從肚子里往喉嚨里不斷往上擠著,直教人惡心想吐。不行,再這樣下去我肯定得吐。我在房間里來回踱著步子,開水依舊不緊不慢地燒著,它燒的已經不是水了,更是把我的耐心一并往開水壺里熬著。要不是考慮到水龍頭的水不能直接飲用,我就直接喝了。關于水龍頭的水不能飲用這一點,那是幾次不信邪得出的經驗。也是幾次渴的不行,第一次拉肚子了,第二次拉肚子到虛脫,第三次依舊如此,屢試不爽,從無例外。后面我就再也不敢直接飲用水龍頭的水了。

肚子里的火還在不停地燃燒,而且始終沒有熄滅的意思。與此同時,我開始心浮氣躁、煩躁不安起來,這種干涸簡直要把人折磨到崩潰,尤其是水明明近在咫尺,我望眼欲穿,偏偏開水壺還和我作對似的比以往燒得速度要慢得多,久久的那句“啪嗒”的聲響就是出不來。腦海里倒是一次又一次的聽到。那紅著燈和我眼中的火氣不停地消耗著我的忍耐,我感到自己隨時都可能爆發的危險,我趕緊跑進廁所洗了一把臉。還別說,一下子果然好多了。我又洗了一遍,不斷地往臉上潑水,水灑的到處都是,我的衣服也已打濕地差不多了,慶幸的是火氣總算降下來不少,可總感覺還缺少了點什么。索性,脫去濕淋淋的衣服,我趕忙沖了個涼。當冷水從頭上沖下來的時候,一陣來自靈魂的震顫,以及發自內心的悸動,令我有那么一瞬間感到了某種窒息的危險。這就像烈焰和水的碰撞,“嗤拉”一聲緊隨而來地是更猛烈而危險的烈焰,關于猝死的新聞早就不新鮮了。念及此,心靈深處莫名涌出一股清涼的感覺,像清冽的泉水將我通體澆灌。我開始有意識地調整自己的呼吸,放慢了洗澡的速度,心跳聲還是“砰砰”直跳叫人心慌。我趕緊關掉水,開始有節奏地深呼吸,一次,兩次,三次,五次,總算心跳聲徹底微弱了下去,漸漸地已經聽不清甚至壓根難以覺察了。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慶幸之余則后怕不已。

當我從廁所出來時,口渴的感覺早已被沖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莫大的虛無感和無力感,以及從腳底泛起陣陣酥麻,我甚至能感覺到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水已經燒開了,開水壺正往外冒著熱氣,我略微心灰意冷地倒了一杯水放在桌邊晾著。我的心里有點亂,與“黑先生”的相遇,塵封的往事再次被打開,一下子喝了六瓶酒,煙也給扔了……還有剛才瀕死的感覺,今天發生太多事兒了。

一直到鬧鐘的分針走到“6”的位置,我依舊還沒有徹底回過神來。確切的說,這種瀕死的感覺帶給我的觸動還未徹底被消化。一聯想到我的生命可能就此被終結,我不知如何是好。惶恐嗎?興許吧;不安嗎?多少有點;悲傷嗎?何以悲傷呢?

曾經讀過《西西弗神話》癡迷于加繆的“荒誕”的我,腦海中突兀地冒出那句:“西西弗的人生是荒誕的,沒有價值,還值不值得活下去?”

一句話,像是打開記憶的密鑰,往事歷歷在目,仿佛相約好了似的,鋪天蓋地席卷而來——虛度的時光,得不到的和得到后失去的,被刻意壓抑的欲望,我的野心,我所欽羨的種種,無可追悔的遺憾,再到現在的我,我的處境,這巨大的鴻溝、巨壑,如驟雨狂風突然就砸了下來。

我的心好空洞、好空虛,好冷。

我不想掙扎了,我不要思考,我不要值得不值得,我不要知道是什么、為什么、怎么樣、想要什么……我統統都不要,這些分明不是我該背負的,為何要讓我承受這些虛妄的、世俗的、短暫的、終將逝去的、分明不屬于我的一切呢?我不懂。更不想懂。

可是,那沉重的鐐銬,那無形的枷鎖,那步步緊逼的束縛,我無能為力的一切,它們如果真的不存在,我為何不能充分感到自由!要獨立,社會規則告訴我不可能;要理想,現實告訴我不可能;要這物質的一切,物質又告訴我并不符合條件。所以,要我怎樣呢?多荒誕吶!好像所謂的選擇從來都是假象:自由、選擇、獨立、愛,乃至于現實,統統都是假象。如夢。

夢是一個萬花筒,于生活中摘取少量碎片,便足以令人眼花繚亂,可笑還在于,偏偏還誤以為這是真的。這才是生活。活在夢中的人,最是可恥。拒絕承認這巨大的落差感便是可恥的證據。殊不知,夢也只是夢,沒有人能永遠的夢下去,也沒有人能永遠活在夢中而不被驚醒,這才是生活的真相啊。更可笑在于,其實再怎么明白這些真相,也終究成空。如夢,并沒有什么不同。

不,也許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醒來了,可以逐夢,而這也是自由的源頭、自由的真相。伊始簡單。復雜的從來是人自欺而不自知。

但是,倘若逐夢就是生命的全部,抑或它意味著自由,這極其有限的自由就是全部,這是否也是某種愚蠢呢?更大的欺騙,更具誘惑的被蜂蜜包裹著的自欺、對內心更為慘烈而殘酷的背叛。

邏輯的漩渦開始發揮作用,根深蒂固的訓練所獲成果微乎其微,意識不斷撞擊著我,一次又一次警告,不再輕易讓我掙脫,我的掙扎徒勞無力,日趨麻木的神經終于讓一切不再對我有任何的影響,與此同時,我的思想也停滯了。沉重的眼皮不斷地往下墜,往下墜,我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輕松和解脫。我意識到即將迎來的一切,但這一切我不再抗拒它的到來,甚至我有些期許:這一次,它將引我到何處去?

4.

又一次從奇怪的夢中醒來。這一次,夢得太過具體,以至于我幾乎要當真。然而,卻又無比清醒地知道,哪怕我再怎么當真,它也已經成為過去了。只不過是再一次被夢喚醒而復蘇了某段記憶罷了。

那條老街,布滿青苔的光滑的長條大理石鋪就的狹小的老街,現在早已被現代的鋼筋水泥筑成了高樓、民宅、商店取代了的老街。歲月的痕跡,昔日的熱鬧和喧囂,還有精美的古樓,古老樣式的茶館,以及沿著老街賣貨的熟悉而親切的鄉里鄉親……都不見了。連夢里,我也只覺得熟悉、親近,卻是模糊的,片段的,零碎的。再多的,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夢中的我在老街狂奔亂竄,像是在躲什么,又像是在逃什么。用圍巾將自己緊緊裹住,包裹著臉上一切可能被辨別的明顯特征,對了,應該還有沖鋒衣,頭上是帽子壓著眉眼,下面是圍巾裹著鼻唇以及下巴和脖子,只露出一雙眼睛。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然后又飛快地躲藏了起來。

夢中的天空好像是沒有顏色的,也可能是沒有太陽的,我很少抬頭看天空,關于天氣的更多的信息似乎還在于其他方面的經驗整理總結出來的。比如感覺到冷或熱以此來判斷陰天、雨天和晴天,又比如是通過周圍的事物,從其他物體上面反射出來的光芒,以及我看到的情景來判斷到底是白天還是黑夜。夢中是個潮濕而陰冷的天氣,青苔光滑可見,在這樣的天氣下長條的大理石地磚若隱若現,我雖然感覺到冷卻依舊緊張的在冒汗,長久地呼吸停滯導致抽空了身體所有的氧氣,我的情況越發逼近極限了,更糟糕的是無論我怎么扯圍巾,它就是扯不開來。一時間我慌亂無措,內心焦慮不安極了,另一方面我還不得不同時分心在扯圍巾和關注周圍動靜。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躲藏,逃避,隱匿,又或只是漫無目的非這樣做不可,心里認定了某處存在著未知的危險。

在這慌亂間,我夢醒的前一刻,頭腦中掠過老家的房子,同樣的大雨,同樣的青苔,同樣的布滿青苔的大理石,以及用黃泥紅土灰瓦木板和樹作為房梁的老房子。如今那個地方也已變成了一片廢墟了。被現代推土機推過,碾壓,雜草瘋狂生長,新的綠色的生命的雜草以極快的速度掩蓋了這一切,唯有那來不及收拾出來的房梁突兀的翹起,然后在雨中泡,陽光下暴曬,陰天里發酵,不斷風化、氧化、反應著物理或化學的反應。

我的眼神冰冷,頭腦清醒,內心里盛滿了憂郁。麻木,呆滯,沒有任何反應般僵硬地立著,不知身處何處,我只覺得渾身發冷,冷極了。風灌進我的身體,雨趟過我的頭頂,風繼續吹,雨一直往下滴,冷意簡直要從哆嗦的身體破體而出,又或從我身體穿透而過。一時間,我分不清究竟是我感到冷還是冷被我感到。

緊接著,我便醒了。醒來的瞬間,我迫不及待地記錄這些——我想虛構一個故鄉,或者說,我需要這么一片故土。

曾經讀到過這樣一段話的我,很自然的想到了原話——“面對一個或許正不可避免地滑向保守與撕裂的世界,作為親歷者的我們必須成為‘記憶者’,而抵抗集體失憶的唯一辦法,就是個體的人先在私人層面上守住真實的記憶。”

似乎只有此刻,我才真正明白這段話的意思。

可惜的是這種明白已經毫無用處了。如今,連想要懷念、回憶、想認真再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了。

樹的根連著大地,樹越往上伸展,樹的根扎的便越深。可惜我們只能看見那飄在半空的樹,欣賞它的招展搖曳,枝繁葉茂,關于樹根的方向和扎根深的程度卻一無所知。盡管意識可探尋,卻依舊選擇遺忘,繼而被時代的橫流沖淡,淡忘,繼而徹底遺忘。

我在流動,但我有根。可是,我的根也已經漸漸被風化了,就像這場夢,這場奇怪的夢,盡管我竭力想要記住它,然而,很快我還是會遺忘的。

斥諸文字,斥諸語言,盡管它將我們指引,然而,那種方式下的畫面、想象、聯想,終歸不過是只能表達出一小部分而已。文字中充斥著無字的真空,語言漏洞百出,一雙眼,一對耳朵,鼻子,嘴巴,舌頭,五臟六腑等等,以個體之能能耐實在體悟有限,且如此狹隘。

一日,我還是沒忍住想要去了解更多可能是“黑先生”的秘密。于是,我問了周圍一圈人對“黑色”的想法。

黑色,真是一種包容的顏色。原以為黑色不過是煩于選擇而作出的妥協,又或沒有稱心喜歡的選擇故而什么都不在乎,黑色只是偶然而已。可媽媽的話卻是,這個顏色耐臟;前女友的說法是,這個顏色顯瘦顯白;朋友則說,黑色更顯成熟……縱觀他的種種表現,我卻一時間難以把握。在我看來,這些“作用”對他而言,他根本不需要:

黑色而飄逸的“中分”造型,很好地將他長久不見天日的膚色襯托得更加蒼白,長期飲食不規律的生活習性造成的瘦弱根本無需擔心會胖什么的。還有耐臟什么的則完全是多慮,對于一個有潔癖的人而言,平日里坐都需要拿出紙巾來來回回地擦拭,其他的時候又離人群遠遠地。而且,他幾乎不去任何不熟悉的地方,活動范圍又極其有限。活動范圍內的就更不用擔心了,基本上都被洗刷得干干凈凈的,即使有不干凈的地方他也總能夠避得遠遠的。至于成熟,棱角分明的臉,憂郁的神情,戴著一副厚厚的無框眼鏡,加上長久熬夜所引起的疲倦神情,這樣的人如果還需要裝成熟未免荒唐。再加上他沉默寡言,這就更加加劇了某種被稱之為成熟的屬性了。

喜歡黑色是什么時候的事?是在對白色和其他顏色都厭倦了之后,是在某個陰天里心情陰暗到只有黑色的頭發遮住自己的臉,然后想將自己全部包裹進黑色里,還是因為黑色給人以某種安全的錯覺?融入黑暗中,亦如那長久凝視的深淵,黑色,黑色,全然是黑色的,令人心生絕望的黑色,逃無可逃便任其吞噬,所以,黑色同時還是一種反抗?

不,也許這個問題還可以更簡單,喜歡黑色就是想將黑夜留住,是一種純粹的自欺。一個人要想活下去,要想活得好,總是需要那么一些時候進行自我欺騙,不是嗎?

不知從何時起,我開始為他辯護。甚至,我倚賴他而存在。可能在心里,我一直認為他就是我想成為的那種人吧!所以,我賦予他于空性,生來如此的空性。且絲毫不懷疑這種空性的來由并非天生而是來自于后天的修煉。只是真實情況如何,我卻一直沒有問出口。我是這么想的,有些事盡管內心里無比相信,但如果真的要去求證的話,還是會禁不住緊張,也說不上來究竟緊張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并不想破壞這種美好和沉浸于想象中的這種關系。

我和黑先生的接觸日漸頻繁了起來,尤其是在那次和他一起離開之后。我得知了他的住所之后,我便時不時地蹲守在他家附近,假裝偶遇,假裝不經意地誤闖,假裝陌生人匆匆從他眼前走過,又或找各種借口出現在他周圍。買東西、找人、找路、找東西、散步、跑步、又或假裝去別處只是路過……總之,自那之后只要我想看到他,我就知道在哪兒可以找到他。不變的是,星期天他依舊會去到咖啡廳,而我已漸漸適應了他的視而不見,或者說漠視,現在的我能夠不動聲色地坐到他面前了,我可以很自然且自在的面對他的沉默,以及我也相應地學會了沉默。

從此,“黑先生”身邊多了個“藍朋友”,遺憾的是,這個“藍朋友”從始至終都沒有得到“黑先生”的承認。

不過,我也并非一無所獲,最起碼,我發現了他時常帶著的那本我本該很是熟悉的書的書名。說來好笑,那本書我一直都在讀,而且還做了一大堆的筆記。然而,那本書出現在他手上時,我竟許久之后才發現原來那本書一直就在手邊。每日看,每日讀,每日做筆記,竟然也未曾覺察。真是“騎驢找驢”啊!

至于我是怎么發現的,那還是讀完那本書之后將書歸置的時候看到那滿簇櫻花,更可笑還在于即使看著那滿簇櫻花時我還是沒發現,直至將書歸置到書架方才后知后覺。可以想象,當時的我,整個人都傻了!

自從得知他手上的那本書是《伊豆的舞女》之后,我就仿若患了癔癥般,整日魂不守舍,腦海中更是時不時一會兒冒出“黑先生”冷峻的神情,一會兒又變換成那個“十七歲的少女”迷人的笑臉。直至十七歲少女的笑臉越來越淡,黑先生的冷峻也越來越模糊,一股恍若淡淡的悲傷和寂寥感強烈地刺激著我。我再也坐不住。我茶飯不思,我輾轉反側、徹夜失眠,我許久未犯的胃病毫無意外地復發,豆大的汗滴浸濕我的襯衫,臉色慘白得嚇人。后來去醫院,住院,吃藥,每每剛吃下就又嘔吐了起來,厭食的情緒越加劇烈。

幾乎同時,也幾乎意料之中,在我住院的期間大領導來探望了一次,說是探望更多的依舊和工作有關,大領導給出了三個方案。說是三個方案,其實都差不多,其用意不言而喻。大領導給出的方案是:其一、延長試用期,直至符合標準為止。其實說是符合標準,任誰都知道標準還不是大領導說了算;其二、降低薪資至基本薪資。這也就是說,價值需要重新考量,這一點挺耍賴的,從一開始我便開誠布公的說了自己的情況,當時他當時也是同意的,現在卻出爾反爾,我即非決策者更非有什么資格反抗,我也確實拿他沒辦法,何況我有什么資格呢;其三、協商離職。與其說是協商,倒不如說更像是下達通知罷了。如果按照正常程序,這樣的離職,公司是需要作出補償的。關于補償,大領導沒提,我也假裝不知道。最后,我選擇了第三條,并默認了“協商離職”是不需要補償的。

其實,關于“協商離職”我也并非絲毫不知情,尤其是最初我加入公司,公司急需缺人的事實我便已知曉。而以我不成熟的條件而言,某種意義上說,那是破格錄取。我自是懷揣這樣一份不可謂沉淀的責任心努力想要做好,爭取真正符合標準,亦或更甚做到無可挑剔。可惜我終究高估了自己,有心無力,且無計可施。人終究所能夠改變更多的總不至于連本質屬性都給改了。也正是如此,對于自己的情況我也算有了新的認識。認識到這一點之后我便帶著幾分愧疚并隨時做好離開的準備。也正好,在我患病期間,從同事口中得知公司已經招滿人了,人員充沛。然后直接負責指揮我工作的領導的種種反常,在我詢問工作安排時支支吾吾、語焉不詳,以及對我的態度也是一種反常的姿態,隨意得有點不像是我的上級,還多出幾分面對陌生人時慣常的和藹和親和。想來他也是提前獲知了這個情況吧!所以,歸根結底,主因是什么顯然已經不重要。至于大領導提出的可以給我安排幾個加班以相應的緩沖時間,我拒絕了。欠太多人情,且明知道這種人情更多時候連還的機會都沒有,這樣的事情我干不出來。盡管這其中可能或多或少包含了大領導個人的某種補償,然而,這是不需要的。從一開始就是相互需求,我需要時間過渡,他需要人員過渡,這也算是某種程度的相互成全了。我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完成項目的收尾后,我的情況也奇跡般好轉。醫生為此還很是費解,我隱隱知道答案,但我什么也沒說。其實,說到底,一次只能想一件事這就是我的極限了,在那種情況下,發生“病變”實屬必然。就像高考因為緊張便考不好,就像工作因為追求完美而錙銖必較,最后勢必導致效率不高,身體自然也不能避免這樣的“因果”關系。

不過,相較于這些而言,更重要的是我現在終于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兒了,不必有任何心理負擔地自由地選擇。念及此,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他,我必須馬上見到他!

5.

一般人辭職多半會迎來各種挽留,亦或某種善良的親熱和祝福,即使知道這些是客套,是一般的禮貌性的行為和當下時代的偽善,但大家也都樂于這種榮幸。我的辭職一路暢通無阻,很快離職申請落地,薄薄的一張紙輕飄飄地結束了近三個月的工作。拿到離職證明那一刻,全然不顧那些可能會有也可能不會有的“榮幸”,我急匆匆趕到了“黑先生”的必經之路附近潛伏起來。

沒多久,“黑先生”出現了。與此同時,他身邊還多了一個人,一個同樣冷艷的女人。那個女人我也認識。看著他們走在一起的瞬間,“嗡”的一聲,什么東西在腦海中炸裂開來,隨之而來的是煙花綻放般璀璨的光芒,驚心,驚心之余,新的“明悟”騰起。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們竟然認識,而且關系還非同尋常。是偶然,是必然,是緣分,是命運的安排,抑或什么也不是,自然而然就遇上了,生命中兩個對我而言份量相等的人就這樣像奇跡一般,像做夢一般,走在一起。

這是我第二次看見她了,如果算上夢中的、回憶里的,那我就說不清究竟多少次了。我驚詫于她的變化,尤其是她的笑容。她的笑早已變了模樣,確切的說如果以前的微笑是純潔的、純粹的、令人遐想的,是動人,而如今她的笑則似乎籠罩著一層濃霧般,恍如淡淡的遠景,不再使人感到親近,看上去更像是在表演。

就在我注視她的時候,她的目光告訴我:暴露了!

事實上,我也并不打算繼續潛伏下去。我早就不想藏了,我已經做好豁出去的全部準備。無論是他還是她,他不在意也罷,她不認識我也罷。

在互相對視一眼之后,我們都默契地沒有言語,她臉上依舊掛著笑容,“黑先生”依舊看也未曾看我一眼。然而,這一次我毫不避讓地站了出來。

自從上一次得知他手中的書是那本《伊豆的舞女》后,我便從他眼前消失徹底藏匿起來,再到“病變”。這次我有備而來,我自然不會再逃了。我緊隨他們身后,攥緊離職證明的手藏在身后,緊緊攥著,耳朵豎起,小心翼翼,全神貫注聆聽他們的對話。

興許是既定印象所致,又或從未見過這樣的“黑先生”,抑或他所講述的內容是關于我特別喜歡的一個作家的事例,且那段經歷我雖也曾了解過,但從他口中說出來,我還是極為好奇他如何評價,他會如何理解和總結呢?

之前我雖然也嘗試著想要做一個總結,然而始終不得其解。事實也是如此,最近很多次想要再寫一寫書評或讀后感之類的文章,然而真正下筆的時候卻總覺得少了點什么。或百感交集、錯綜復雜,我完全理不出個頭緒來;或無話可說,當然我也明白并不存在所謂完美的作品,更多的可能已經不再愿意做以往的那種故作深刻的解讀,以及所謂合情合理的說法,更不想去探討文體本身的結構或主題、情節、沖突等等這類其實并不觸動內心深處的內容,與此同時卻也不具備能夠如實表達出內心深處的功力來。也就是這樣,甚至我連下筆的勇氣都沒有。雖然以往的經驗告訴我只要寫出第一行,往下便會有第二行、第三行,但就是下不去那個筆。

看著“黑先生”言辭懇切,循循善誘,一改以往的沉默。雖然早有預感他的沉默中必定有其底蘊和底氣,依舊有些難以置信,原來他竟有如此多的話。那些觀點簡直聞所未聞:

菲茨杰拉德在《崩潰》開頭就說“要檢驗頭腦是否一流,就得看它能不能同時容納相互抵牾的思想,并且照常運轉。”然而,《崩潰》出來時,各方對《崩潰》的反應卻進一步削弱了菲茨杰拉德的地位。甚至有人戲謔道:為什么不照著斯泰恩夫人的“自動寫作”那樣,或者反復抄同幾句話、抄上個十頁八頁。至于其他方面,譬如雜志編輯更是質疑他還能否寫出好故事來,原本那些對他抱有期待有興趣雇用他的制片人也覺得他已才思枯竭。他的好友帕金斯同樣對《崩潰》不看好,認為還不如不寫的好。海明威則認為這些文章怯懦而可恥,為此還霸道地捉弄于他。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崩潰》這篇精神自白是菲茨杰拉德最為知名的散文。你說你熬不住了,我能理解。就像《崩潰》的創作背景,那時的他債務纏身,債務越背越重,甚至都淪落到幾筆小錢都需要借貸的地步了。這債務,加上他自己形容的“情感破產”,此種境遇下,有多少人能夠理解呢?是,《了不起的蓋茨比》太出名了,他完全可以衣食無憂,絕大多數人都這么認為。然而,實際情況卻并非如此,可是,當你告訴人家不是如此的時候,他們會怎么想?他們才不會管你到底是什么原因,而且不管什么原因他們也不必為你負責,這是根本的。理解,或感同身受,這樣的需求提出來就不對,非但如此,他們還會為你傷口撒鹽,無他,你成功過這就足以刺激到他們,現在“虎落平陽被犬欺”也屬必然。但是如果連你自己也這么去想,那就太可悲了!就像《崩潰》中所述:“人生之煩憂有多種花樣,等覺察到自己已經崩潰,就不是單憑一次打擊造成的,那是一種緩期執行。”那么,怎么辦呢?勉強自己愛上他們,亦或討好他們,還是說奉承巴結他們,如果這么去做那就徹底上當了。他們只會越加肆無忌憚地在原有的傷口上再捅上幾刀,不僅撒鹽,還會撒上辣椒、香料、甚至他們所能想到的各種手段都用上。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其實很多人都讀錯了,會錯意了,這個“為”不是“為了”的“為”,而是“成為”的“為”。所以,與其奢欲,繼而步入深淵,不如嘗試著從深淵中跳出,成為自己,做自己能做到的和想做到的事,然后受自己該受的。

她的微笑僵住了,隨即,很明顯能感覺到她的笑容發生了實質的改變,那是一種近乎透明的純粹的笑,無暇的,無咎的,輕松的笑。

“是我‘著相’了。”輕靈的聲音從耳際傳來,說完這句她轉頭看向我,“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此時,我還沉浸于“黑先生”的話中,好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她是在跟我對話。只是,這話聽著怎么這么奇怪?

“好像還不止一兩次,應該是很多次,在‘陵城高中’。”

我笑而不語,實則內心心虛得緊。

“你好,我叫北北,是他的女友。”說這話時,她還用手指了指身旁的“黑先生”。

“黑先生”張了張嘴,惜字如金和方才判若兩人:“是前女友”。

“你好。”我擺出一個自認為算是自然的笑。老實說,面對他們,尤其是他們走在一起,我很難自然起來。如果說之前我還能有所憑借,那么此刻我就不知道該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了。

她并沒有過多在意我的話,甚至可能壓根就沒聽見。因為在“黑先生”說出“是前女友”后,北北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又是薅他頭發,又是捏他臉,后面則是直接跳到他背上去了……

和煦的微風吹拂著我的頭發,他們的背影被夕陽染上了一層粉紅,拉長的影子隨著他們的身體一點點移動,他背著她,漸行漸遠。這一次,我沒有追上去。

我手中的離職證明早已濕了,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這一刻,我終于明白:我也并非真的需要朋友。說到底是,朋友,是相互需要,無論是男女朋友,還是朋友。而我和他,乃至她,都沒有這樣的需要。

6.

回去的路上,很多事情浮現腦海,他的話不時進入,很多事情的原貌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曾經我認為我懂的、我不理解的,都有了新的答案。

仔細想來,近日事情繁雜,且橫生節支,或多或少都有些出乎意料。之所以說出乎意料是,我自以為已經完全接受了一切變化可能到來的事實,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變化我都該習以為常才是。然而,并沒有。確切地說是,完全超出我的預料。

最初我想,可能是宿醉的緣故。夜宵時兩瓶酒下肚還無甚事,后來去朋友那又買了兩瓶,就真的醉了。后來又想,興許和天氣或心情也有關,天氣燥熱得不行酒精揮發就越充足,心情郁結橫生就容易悶在體內出不來,這樣一來,就直接在體內打架了,遭殃的自然還是自己。

而且,剛沖完涼,玩了一局游戲,在等待朋友洗澡出來的空檔我便徹底醉了。本來說好等他洗完澡出來再玩兩把的,沒曾想原本六瓶酒的量四瓶就趴下了。真是不堪呢!

然而,更糟糕的事兒還在后頭呢。

早上起來便渾身乏力,朋友買的早餐吃到一半不到就飽了。中午睡到十二點起來意識也依舊昏沉,從朋友家出來,剪完頭發,回到公司,依舊疲軟無力。期間在地鐵看書,好幾次都眼花得很,關鍵是思維也跟著搗亂起來,明明逐字逐句地看就是不進腦子,思緒亂飛不說,內容更是一個字也沒記住。一直到下午,這樣的情況依舊沒有得到緩解。毫無睡意不說,還鬧肚子。臨近吃飯的那會兒,領導找談話回來后情況就更糟糕了。雖然心里說不在意,跟朋友傾訴也漫不經心,然而心里總感覺有一團濃霧籠罩著,壓抑與空無感不斷逼壓著我。

當然,那會兒我并不知道這其實和即將迎來的失業毫無關系。而我之所以認為和失業有關是因為在這一系列事情發生后,好像只有失業這件事是異常的情況。其他的,比如喝酒以前我也喝,比如看書眼花疲憊時看書都這樣,又比如失業我也沒少經歷過。然后,我努力開導自己,興許是對未來迷茫,興許是心情不佳,興許是醉酒,又或許是這一次的失業,然而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我都經歷過而且不止一次,睡一覺醒來就好了。沒事的,而且就算有事,能解決的自然能解決,解決不了的那也無計可施,與其花時間在這上面,不如踏踏實實地睡一覺,睡一覺就好了。

可是,從昨晚到早上,從早上到中午,我睡得太長時間了。而睡眠偏偏又不是意志或者想就能夠做到的,還得問身體是否有這樣的覺悟,顯然,身體不接受這樣的安排。

這事還能不能過去了?這糟糕的情況啥時候結束呢?我為什么會這樣呢?難道真是這些習以為常的事兒所導致的嗎?心中疑慮重重,惶恐,慌亂,六神無主。這樣的情況截止到晚上,我依舊在這里面轉圈,不由自主也盡力克制。

究其根本原因,連我自己也未曾意識到我現在的狀態顯然是我想擁有的狀態啊。這也就是說,從某一刻起在我自己也未曾意識到的時刻,我不知不覺中開始扮演上了另一個人了。那種虛無,那種迷惘,以及那揮之不去的濃霧籠罩,陰郁和空無。這可不就是我所想給“黑先生”看見并希望借此要挾他的籌碼嗎?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講,我入戲太深了。也從某種程度上講,意識還是影響了我的生活,潛意識下我的生活不自覺發生了變化。而之所以我久久未曾覺察,那是因為我所思慮的方向從一開始就錯了:我喝醉是想醉,我心情不好是我不想走出來,我失業這只是偶然的必然且我早有預感,唯獨當下的我,我從未想過“這個我”和“自我”之間的關聯。或者說,我一直在刻意與之保持某種距離這件事讓我產生了極大的誤會,是我太想當然地認為我可以和“這個我”保持距離。實際上,哪里會是這樣呢?

還有就是與北北的相遇,我確實不止一次見過她,只是自從在窗外那次見過她之后,之后的相遇我便自動屏蔽了。

準確的說是,我想守護她,守護我那美好的記憶。我想從這紛紜復雜的境地中開辟一片未曾被人染指的園地來。我需要這么一塊凈土,以獲得片刻的喘息,在我墮落時,心灰意冷時,身處絕境時,我需要一塊凈土。所以,我拒絕承認我不止一次地見過她,實際上也是為了守護的需要。

一直籠罩在心頭的濃霧散去,撥云見日,過往的種種清晰浮現,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習以為常之中隱藏著這樣或那樣的奢欲之淵,稍不留神,便容易踏入虛無和唯心之中去,稍不警惕,便將自己引導至絕境與虛妄之中。想要和需要,他們并非對立關系,因缺有需而已。

星期天,我還是會去咖啡館,身穿藍色襯衣,點一杯牛奶,然后手里拿的是菲茨杰拉德的《崩潰》。

后來,我沒有再見到“黑先生”,那個叫北北的女孩也在腦海中越來越模糊,我依稀只記得那日和煦的風,染紅大片天空和海岸的夕陽,以及黑暗中他們擁吻的影子。再后來,連這一幕也都漸漸被一種無法言表的寧靜所取代了。

現在的我,找了一份踏實的工作,本本分分地工作,身邊也多了幾個還不錯的地道朋友。我們從不談論靈魂的種種,或思考那些虛無縹緲的問題,我們都在為肉眼看得見的東西而努力著,生活著。家人、生活、工作、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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