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漸漸地到了深夜,來來往往的客人慢慢的散去,我在客廳邊的小屋里,守著小小的暖氣,外面聽得到嬸嬸們一起說話的聲音,從我的窗口望去,是一排排的花籃,插著或黃或白的菊花,廊下不是很明亮的燈光,隨處可見的紙屑落葉和其他,在這個臨近春節的晚上。爸爸和叔叔們在靈堂守夜,奶奶依舊虛弱的在床上念叨著念叨著,一陣陣的眼淚,忙了很多天的姑父和衣倒在小床上不知不覺的開始有輕微的鼾聲,急促而小心的,最小的弟弟坐在我身邊,也許此時的他還沒能完全明白死亡的意義,他也許在想著,這幾天得空沒人管著他,或者是在和同學們討論著自己在老家里的生活。
? ? ? ? 在我們的傳統里,今天晚上是要守夜的,守夜的人們或三三兩兩地坐著,或是在臨時搭建的帳篷里打牌,所謂的紅白喜事大抵都是如此吧。白天的時候,悲傷被埋沒在迎來送往的繁瑣禮節里,每個人嘴里念著的,最后就像是舊式廣播里那一聲嗡--,只看見孝子不停的下跪致謝,點紙錢,倒茶,分糖果,再到一旁將說了無數遍的話重新再說起。
? ? ? ? 這是爺爺突然離開的第三天,剛剛得知消息的剎那,大腦一片空白,到下車的時候,發現自己手腳冰涼,只知道應當用盡一切辦法,慌不擇路的跑回家去,換上素衣棉褲,近兩百公里的路,我平靜得可怕,也許是知道自己接下來的情緒也許就由不得控制了,路上還故作鎮定的和來接我的同伴聊著生老病死人生無常。閨蜜常說,當我嘰里呱啦不停講話的時候,我大抵都是不正常不自主的,克制內斂時候的我是沉默理智的。路上會不時接到弟弟妹妹們的電話,問我到了哪,最后一個電話是弟弟打來,警告我,不要在奶奶面前哭。走到往老家方向的小路口時,我指著新修好的路兩旁的溝渠,對身邊的人說,看,這就是小時候我掉下去的那條渠,當時我也就七八歲吧,記憶里的慢鏡頭是我鮮紅的紅領巾在浮力作用下上揚,水清得可以看見兩條泥鰍,從我面前游過去,再后來許多年里,我知道那樣的表述手法類似于蒙太奇,長大后的某一天,父親和鄉里商議決定,重修那條進村的路,而起點,就是那條溝渠邊。
? ? ? ? 從那里就可以看到燈火通明的我家祖宅,不需要特地指路了,沿著田邊,往那亮的地方開就是了,到路口的時候,看到媽媽出來迎我,同送我的小伙伴道謝,我沒有了故作姿態的從容,謝謝也來不及說,踉踉蹌蹌的往堂屋里走。冰棺擺在堂屋的中間,我到家的時間是10點半,喘氣開始變得有些艱難,在長輩的指引下給爺爺磕過頭了,媽媽說,你去陪奶奶吧。我推開門,奶奶半倚在床頭,看著我說,你怎么這么晚回來了,路上還好么?突然冒出弟弟的警告,不許在奶奶面前哭!奶奶拉住我的手,和我說,你爺爺走了。我憋住的眼淚一下子涌上來,我還是輕輕的和奶奶說,奶奶你吃飯沒,我回來陪你了。我擦擦她的眼淚,她溫熱顫抖的皮膚,一向要強的奶奶,喋喋不休的抱怨為什么爺爺一句話都沒有給我們留下。我沒法論述那些所謂臨終關懷和悄無聲息的理論,終是背過臉去嚎啕大哭。
? ? ? ? 那個被悲傷籠罩的夜晚,似乎向我證明了愛是什么。愛是我接到弟弟電話的時候他說可能家里有事時候的心靈感應,愛是讓你馬上從兩百公里之外接我回家的不由分說,愛是我到家的剎那之間發現仿佛這世上真有任意門般所有人都在周圍,愛是奶奶拉著我卻說這么晚了趕緊讓你媽帶你去吃飯,愛是我走到正在和叔伯兄弟們商議的爸爸身旁,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我感覺他能接收到來自我微弱卻堅定的力量,愛是我們擠在守夜的小床上,姑姑壓抑而持續的泣不成聲,卻將我冰冷的腳踹在懷里,愛是天剛拂曉,姑父靜靜地推開門,端來熱水給姑姑擦臉,喂她喝水,讓她再睡會兒,白天會忙…
? ? ? ? 第二天我趕回去上班,隔一天回來,爺爺還是靜靜地躺著,奶奶嗓子沙啞,每個人臉上有疲憊摻雜著悲傷,和程式化和客人寒暄的笑容。再晚一些,客席散去,家里請來主持喪葬儀式的老人招呼我們到堂屋去,按輩分站作一排,打開冰棺,取下爺爺臉上的蓋布,讓我們和他告別,我不記得先開始哭的是誰,那是這幾天我第一次真正看到爺爺的臉,然而我卻知道,這就是永不再見。姑姑站在爺爺邊上,想伸手去觸摸爺爺的臉,我看著瘦弱的爺爺,爺爺一直話不多,每年小時候的這幾天,都在讓我們寫春聯,就著煤油燈,寫大大小小的福字,表妹拉住泣不成聲的我,在臘月冰冷的夜里,等待著明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