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化野的朝露不會消失,鳥部山頭的青煙一直彌漫在天空,將是何等的索然無味!正因為這世上一切都是無常的,所以才格外美好。(《徒然草》)
敬啟者:藤井樹
你好嗎?
(朦朧)
我的感冒已經好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你,在我家門口,你問我:“是誰死了?”接著安慰我“節哀順變,我很難過”。我抱著你讓我還的書——《追憶似水年華》——瞇眼望著騎在單車上的你,左腳撐著地,右腳踩著腳踏板,低著頭,右手甩上了圍巾右端,轉頭看了我一眼,緩緩走了……只是當初的藤井樹(女)不知借書卡背后的自己,也不懂藤井樹(男)的呼之欲出和欲言又止。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生與死的距離,也是你站在我的面前,我卻不知道你的喜歡。這場喜歡的暗戀,是我意想不到的,我很害羞,我沒有把那封寫好的信寄給博子小姐,卻,想讓遠在天國的你知道。
(眷戀)
阿樹,我來見你了。從窗外望出去,那座山依舊在下雪,秋葉問我:“那座山要不要再去爬一次看看?去跟那個家伙打個招呼?”我答應的很好,卻在蜿蜒的山路停下,當我的心接觸到你的世界時,心念所動,心底自然地涌出了一些悲傷和恐懼,在這樣的低回婉轉中我想見你的思戀憧憬變成了脫口而出的“拜托,請讓我回去吧”。秋葉說我來大熊山是為了忘記,其實我是為了記住。只是要記住,我的心與身體只被給予了這一次雪山之行,然后,我就會放開你。
(朦朧)
“因為我們的姓名,我們的關系就如同圣經里的亞當和夏娃”我是以此開頭為博子小姐重拾我的記憶的,事實上,國中三年的生活從未被我擱淺。你不要誤會,只是因為我們相同的名字“藤井樹”。你知道的——第一次點名,第一次排班值日,第一次選舉圖書委員,第一次發錯的英語試卷,第一次寫在圖書卡上的名字……你不知道的——大井早奈,她覺得我們有同樣的名字,關系也應同等,她托我問你“有沒有其他喜歡的女孩子”;還有你的未婚妻博子小姐誤寄給我的信。我是抱著惡作劇的心思去的回信,笑得我止不住的趴在電腦上咳……
(眷戀)
以前,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有時會想起你,所以我寫好了那封信,那封因為收不到的寄到天國的信,卻意外有人回信。秋葉帶著我來到小樽市錢函二丁目二十四番地,我蹲在紅色的信箱下從開始等到結束,我還是沒有勇氣見那個與你同名同姓的藤井樹,我的筆友。我問她能否分享她的記憶,那記憶里有你,我想了解更多樣的你,離你更近,卻在離開小樽市時無意見到那個與我一模一樣的“阿樹”。我認真指著畢業冊里的藤井樹(女),問藤井太太:“像我嗎?”
“如果像呢?”
“不,沒有什么。”
“騙人。”
“如果像又能怎么辦呢?”
“如果像我就不能原諒。”
阿樹,你曾經告訴過我對我是一見鐘情,我也深深地相信著,不過鐘情也是有原因的,是這個嗎?
(朦朧)
我問博子小姐,她到底喜歡你哪一點。因為像你這樣討人厭的男生怎么可能交到女朋友呢?那天傍晚,我看見一個男子用紙袋蒙頭騎單車在路旁等候,他剪了兩個洞來看我,我一眼便認出那是你,當我經過,你毫無警示下,把紙袋換到了我的頭上,我尖叫著在一棵樹前停下,想你怎么如此卑鄙;還有另一件瘋狂的事,你遭遇意外,差點斷了腳,你是學校田徑隊隊員,運動會那日,你卻只能在跑道的草坪上做起跑準備。槍聲一響,你愚蠢地擠進跑道,十多米后你自己摔倒不算,還連累了另外一個運動員……這些都是我從同學的相機上看到的,我還給你拍了好多照片,特別是你摔倒的瞬間,作為你套我頭的回報。
(眷戀)
盡管我嘴上說著不能原諒,卻不能忽視女生之間的怪心思,我是嫉妒她的。所以,我把所有她寫的關于你們倆的國中生活的信全部寄還給了她,這是屬于她的回憶,我不能剝奪。最后附注:借書卡上的名字,真的是他的名字嗎?我有種直覺,他在卡片上所寫的名字應該是你的名字。每個人都能在生命中找到擁抱的人,感情不止于暗戀,阿樹,你給了我面對生活的勇氣,我依舊相信你愛的人是我,我不是替代品。秋葉也不是,他問候你的聲音響遍冬日早晨:“藤井樹(男),你冷嗎?你還唱著松田圣子的歌嗎?我要跟博子結婚呀!好……好……好……”我的問候依舊如初:“阿樹,你好嗎?我很好。你好嗎?我很好……”
(朦朧)
不知什么緣故,我在病床上好似聰明地聽見了博子小姐的問候,我輕輕喚道:“我很好。”媽媽說,人若死了,就容易被別人忘記,我現在卻憶你很是清楚。我的感冒好了,沒有轉成肺炎死掉,而一直橫旦在爺爺和媽媽之間關于爸爸死去的問題也消彌了,我們不搬家了,媽媽說爺爺一定會活得比老房子還要長,我也會和院子里爺爺種給我的“阿樹”長青永駐的。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朦朧)藤井樹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眷戀)渡邊博子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1995年3月25日
(附注:寄往天國的兩封情書,也可以說是同等的一封情書,起于信,終于信。渡邊博子起于陰謀,女藤井樹起于惡作劇,用含情脈脈的抽絲剝繭帶出了兩段追憶似水年華的可貴愛情,一段朦朧,一段眷戀。死亡并不意味著愛情的枯萎,正如艾利歐傷心于奧利弗的遠去與另結新歡,他的爸爸卻只是讓他記住,他說不會羨慕痛苦本身,但是他羨慕艾利歐會疼。我不嫉妒你愛過誰,我只羨慕你愛過的我自己。請珍惜有限的生命和寶貴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