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節(jié),我和妹妹回到鄉(xiāng)下老屋。那里的一切熟悉又陌生,我努力地去尋找一些小時候的蹤跡,呈現(xiàn)眼前的,還是那一座座山,一片片田地,門前小河的水終年不息地流淌著,屋后長長的鐵路一直延伸至遠(yuǎn)方……
老屋如今已無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嶄新的洋樓。至今我仍能記得老屋的結(jié)構(gòu)造型,房子是父母一塊磚一片瓦花了將近三個月建起來的。我六歲那年,每天見到他們天不亮就起床,把泥土放在模型中壓制成磚和瓦的形狀,再一窯一窯燒出來,那時父親經(jīng)常是通霄守在窯邊。那種辛苦是我們無法體會得到的。
老屋不在了,它跟隨我的記憶珍藏在腦海中。那里的一磚一瓦,屋中的每樣?xùn)|西,屋中曾經(jīng)的過往,如今依然歷歷在目,它已深深地烙在我心底。它不知多少次出現(xiàn)在夢里,夢中依然是那青澀懵懂的少女,依然是那間白墻青瓦的房子,它掩映在綠樹間,陽光明媚的日子里,如從前自由自在游走在這里。
我把愛全部傾盡在這座老屋,這里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留下了我曾經(jīng)最美童年,它是我一世牽掛, 那份美好與純真已注入我的血液,與靈魂同在。
初中畢業(yè)那年,我們一家搬到縣城,從那時起,回老家次數(shù)越來越少,后來因?yàn)榉孔訜o人打理,經(jīng)久失修,老屋外面墻體脫落,屋前屋后雜草叢生。往日欣欣向榮的景象一去不復(fù)返。后來父親忍痛將老屋賣給本村一戶姓李的人家。半年后,老屋被拆除,在原地基上建起了一棟新樓。
我童年最深的記憶,大多與這老屋有關(guān),它與我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關(guān)聯(lián)著過往的每段日子,時間定格在那里,每段時光就是一張舊照片,某個閑暇的午后,不經(jīng)意間打開那塵封已久的相冊,瞬間在腦海中一張張翻開。
記得小時候,每至陽春三月,屋門前桃紅柳綠,屋后一片繁茂翠綠的竹林,竹筍破土而出,采挖新鮮肥嫩的竹筍,母親用自制臘肉燉竹筍,鮮香可口,讓我至今回味無窮。棗樹、桃樹、杏樹……一樹樹春花應(yīng)時而開,?爛多姿,爭芬奪艷。門前金燦燦油菜花,沐浴在和煦的陽光里,陣陣沁人心脾的芳香,引來蝶飛蜂舞。這個時節(jié),各種野菜、野花布滿田間地頭。母親時常吩咐我打豬草,提著竹籃,行走在田野之中,像一只在空中飛翔的鳥兒,心情自由放飛。時而穿行于開滿油菜花的田間,淹沒在花海中;時而來到小河邊,聽溪水潺潺,觀魚兒在清澈水中歡快游動,水草像條條綠絲帶,隨著流水緩緩搖曳;時而來到屋后那片竹林,鳥兒啁啾,蟲兒鳴唱,林中地面鋪滿竹葉,似鋪了一層厚厚的地毯。我悠然坐在竹葉上,靜聽蟲鳥在竹林深處演奏一首大自然樂曲。
九十年代,生活并不富足,沒有現(xiàn)在孩子各種各樣的玩具,也沒有各種補(bǔ)習(xí)班。放學(xué)后或假期里,我經(jīng)常和村中伙伴在老屋里捉迷藏,衣柜、谷倉、床底……只要能鉆進(jìn)去的地方,都曾藏過。母親從沒有因?yàn)榘鸭依锱獊y而責(zé)罵我們。在院子里跳繩、踢鍵子、跳房子、跳皮筋……每天樂此不疲地玩著這些游戲。我喜歡在屋前的小溝里抓魚,常常滿身泥水回家。那時魚特別多,在流水溝、稻田里隨手能抓到魚。夏天暴雨后,河水上漲,父親總能在田里抓回幾條大魚。我熱衷于玩泥巴游戲,蹲在院子里,把地里挖回的泥巴,捏成自己想要的形狀;也喜歡手握粉筆,在客廳的地上、墻上、院子里隨心所欲涂畫自己喜愛的圖案;喜歡尾隨母親來到河邊,她在沿河岸邊開墾了一塊菜園,園子里種著種類繁多的瓜果蔬菜。每到夏季,菜園里的茄子、西紅柿、黃瓜、青椒……密密麻麻掛滿枝頭。我經(jīng)常提著菜籃,采摘滿滿一籃,興高采烈地提回家,那是一種勞動收獲后的滿足感。那時的蔬菜都是純天然農(nóng)家肥種植,不施農(nóng)藥化肥,可如今卻很難再吃到這種純天然綠色果蔬了。
初夏,屋前池塘里荷尖暫露,一幅“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的景象呈現(xiàn)眼前,此時,青澀的李子、桃子、杏子……已掛滿枝頭。等到暑假,季節(jié)不覺以至仲夏,門前的柳樹蒼翠挺拔;蟬兒開始鳴叫;偶有多腳的綠色毛毛蟲從枝葉間滑落地上,又緩緩從地面蠕到樹干;小貓正懶洋洋躺在墻角陰涼處;黃狗熱得吐出長長舌頭,趴在廳中水泥地上一動不動;一群雞躲在屋后山林中尋食蟲子,下完蛋的母雞從雞窩中跳出來,“咯咯咯咯”地叫著;我和妹妹坐在竹涼床上,做著翻花繩游戲;母親從瓜園里摘回甜瓜,盛一盆涼水,把瓜泡在涼水中降溫,沒有冰箱的年代,這就是天然的冷藏器。
好像我所有關(guān)于媽媽的味道,都源自于這座老宅子。此后的二十年里,我時常回到縣城新家,不知為何,兒時的味道卻再也無法尋覓。隨著時間推移,記憶中兒時媽媽的味道,似那陳釀的酒,彌久歷香。
每年夏天,母親經(jīng)常自釀甜酒,用厚被子蓋在瓷盆上,三天后,整間房都彌漫著濃郁的甜酒香味。吃上一碗母親煮的甜酒,唇齒留香,甜蜜而溫馨的感覺充盈心間。母親喜歡做壇菜,她做的壇菜可算是花樣繁多,味道純正,在村上都小有名氣。炎熱夏季,食欲不振時,吃的最多的是涼粥配壇菜,我最愛母親做的豆瓣醬、豆腐乳、酸菜,吃遍各色佳肴,仍比不過那一壇壇帶有母親手心溫度的壇菜。
每逢暑假,當(dāng)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到來之時我便穿衣起床,幫母親洗衣做飯。有時,會牽著牛去山坡上吃草,我靜靜的坐在草坪上看書,呼吸著清新甜潤的空氣,思緒完全游離于書海中,時常忘記自己在放牛。記得有一次放牛,那牛兒突然不知所蹤,父親翻山越嶺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它找到,從此,我這放牛丫頭的身份也就到頭了。
夏日傍晚,紅霞染紅西邊,雞陸續(xù)歸窩,倦鳥馱著暮色歸巢。天漸漸暗下來,遠(yuǎn)處的山在暮色中變得模糊,屋頂上囪煙裊裊升起,池塘里蛙聲一片,螢光閃爍。晚飯后,我們把涼床搬到院子里準(zhǔn)備乘涼,蒲扇不敢離手,不停地?fù)u動著。我捉了一些熒火蟲,小心翼翼地把它們裝進(jìn)玻璃瓶中,放在房間里照明。最開心的時刻是打開那臺熊貓牌電視機(jī),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電視,觀看最喜愛的動畫片。母親把切好的瓜端到我們面前,一邊看電視,一邊吃著水潤甜爽的香瓜。我時常坐在院子里,仰望星空,想象著牛郎織女相會的情景。相傳七月初七,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聽母親說,這天到苦瓜藤邊,能聽見他們說話。那天我懷著激動的心情來到苦瓜藤邊,蹲了很久,也沒有聽到說話,才悻悻而歸。
秋天到了,屋前的桔子成熟了,父親將豐收的桔子堆在房間一角,等待好的價格再出售。有一年桔子大豐收,由于每家每戶桔子太多,導(dǎo)致桔子滯銷在家。也是那一年我吃了很多桔子,到如今也不再喜食它了。
小時候的冬天,天氣特別寒冷,每年都會下很大的雪,積雪覆蓋著屋頂,一條條冰串從屋檐上垂下,池塘水面結(jié)了厚厚一層冰,那時沒有自來水,記得父親用鋤頭把冰層敲開一個窟窿,再擔(dān)水回家。我是不怕冷的,和妹妹一起堆雪人,把屋檐上的冰串敲下來,當(dāng)冰棍來吃,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時我們是多么饞啊!冬天里,吃得最多的是火鍋,在火堆里支上一個鐵架,上面放上一口小鍋,燉上一鍋菜,那時不像如今有反季節(jié)蔬菜,只有當(dāng)季的蘿卜、白菜,但我們依然吃得很開心,一家人聚在一起,圍著一堆火,吃著熱騰騰的飯菜。這種純粹簡單的生活,卻讓我們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時間就在四季中流逝,那些關(guān)于老屋的記憶仿佛就在昨日。如今日子過得富足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人們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被焦慮、失眠、煩燥纏繞著。孩子們每天生活在鋼筋混凝土的樓房里,有補(bǔ)不完的課,童年在枯燥無味中度過,不知等她們長大后,會不會有如我那樣美好的童年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