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本文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電視里面看到的景象,在車窗外閃過,充斥眼球的只有漫無邊際的黃,不著生命氣息的土的黃色。間或有一叢叢稍顯灰綠的植物,讓她好奇扭著脖子看過去。遠處,藍天下雪山皚皚,在開著空調的車里,倒是讓人向往那份清涼。
從下飛機踏上西行的高鐵,天心的心里就滋生出悔意。好好的暑假,山清水秀處不愜意,非要來這黃沙漫漫的西北,由此,對老媽的不滿爬上眉頭。
天心的老媽程珊珊不老,非但不老,還是大美人,在影視界頗有些名頭。她早幾年就開始給女兒鋪路,想讓她也步入影視圈,無奈,天心無心于此,讓程珊珊很是苦惱。今年暑假,她不顧女兒的反對,又請來著名的鋼琴和民族舞老師,想利用暑假給天心鞏固基礎,好讓她明年報考中戲。那圈子的渾水淌不起,老媽也惹不起,天心留下一張字條,出逃了,到同學小米西北的老家吹吹風。
一出高鐵站,干熱風迎面吹來,天心的嗓子一陣不適,干咳兩聲。
到馬場就好了。小米再一次給天心許愿。
好吧,既來之則安之,但愿那個一路上聽了無數次的馬場能帶來一些驚喜。
小米的舅舅開車來接兩個姑娘,同行的還有一個據說是來市里采購物資的馬場工作者,一個年輕人,舅舅叫他小明。舅舅是馬場的合伙人,他熱情地給天心介紹西北的美食、草原的廣袤和別處沒有的澄澈藍天,一路上都沒有停過。天心耳朵聽著,眼睛看著車窗外一晃而過的低矮樓房,樓房墻上寫著“**家園”,“**佳苑”。小明則一語不發。
出城走了四十多分鐘,空氣漸漸潮濕起來,帶了青草的清香。遠處,在黃色和藍天連接處出現了一條綠色。
看,到了。舅舅更加興奮,用手指著前方。
那條綠色帶越來越寬,越來越長,直到眼前再沒有其他顏色存在。
車剛停穩,天心就跳下來,她沒有像電視中那些初來草原的女孩子一樣夸張地驚呼“太美了”,也沒有張開雙臂仰頭旋轉,制造現代與草原碰撞的視覺效果。她靜靜地,生怕打擾了什么,聽草原的風,披草原的陽光,聞草原的清香。她從沒有身處這樣漫無邊際的綠色里,一切的一切都是綠色,閉上眼,風、空氣、陽光,包括天心都是綠色的。一種縹緲和不真實的感覺讓天心恍惚。
你掐我一下,掐我一下。她舍不得睜眼,叫小米。沒人應答。她又說,你掐我一下,快掐我一下。
啊。她叫出聲,睜開眼睛,一路同行的小明看著她,正縮回手。
你掐我?天心搓著被掐疼的小臂說。
你讓我掐你的。小明的笑淡得像是綠色的風拂過天心的臉。
小米和舅舅正忙著鼓搗相機,沒人注意天心和小明說話。
一排白色的房子在原野上顯得格外醒目,這是天心目所能及的人類活動的痕跡。一行人朝房子走去,小明扛著一個巨大的麻袋走在最后。
怎么樣,感覺還好吧,現在知道我沒有騙你吧。小米一邊給天心拍照,一邊炫耀。
天心趴著,躺著,跑著,還順手拽過來一朵白云和自己同框。親不夠的草原,拍不完的照。她要把這些美好發給程珊珊,徹底埋葬那些鋼琴樂曲和下腰扭胯的舞蹈動作。
午飯后,我們去騎馬,草場上騎馬才過癮。小米安排著下一步行程。天心很期待騎馬前的安排,午飯。她來草原吃的第一餐,也是舅舅講了一路的草原美食。
不銹鋼盤盛了滿滿的手抓羊肉,帶著大骨頭,冒著熱氣,銀杏木耳紅椒絲,涼拌紅油毛肚,一盤翠綠的叫不上名的涼拌菜,還有一盆湯,里面飄著頭發絲,還有一層黃一層綠一層紅一層黑的厚餅。天心一個個看過來,眼睛里裝滿問題。
不知道就問他。舅舅看著天心指一下拿著啤酒進來的小明。
這么明顯嗎?被舅舅看出來。不過,問他?天心看小明。
她向來喜歡綠色的食物,不管是蔬菜還是海帶或者綠豆糕,在這里,她的第一筷子也是綠色的菜。很新鮮,脆生生有濃濃的蔥味或者韭菜的味道,天心說不清。小明拉開一聽啤酒遞給天心,說,是涼拌沙蔥,聽小米說你不能吃辣,我沒放小辣椒。
是你做的,這些都是你做的?天心看看小米,又看看舅舅。她上下打量小明,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紀,不會吧。
舅舅拿起大塊的羊排遞給天心,天心笑著遲遲不敢接受,太大一塊,她知道自己根本吃不了。小明接過去,用一把亮晃晃的小刀分切羊肉,刀隨著手的轉動劃過羊排,羊肉聽話地一塊一塊落在盤子里。小明給天心的盤子里放一塊,給小米的盤子里放一塊。
我不用,我就吃大塊的,不用跟我客氣。小明給舅舅的盤子里放肉的時候,被攔住。舅舅跟小米好像在說小米媽媽的一些事情。
羊肉就蒜更好吃。小明把一個放了蒜片的小盤子拿到天心一邊,自己喝一口啤酒。
請問你的名字是……天心想要跟他說話,苦于不知道該怎樣稱呼,總不能也像舅舅那樣稱呼人家“小明”。
明月。年輕人再切下一塊肉,對天心說,這個是羊臉上的肉,草原上招待貴客就用這個。
天心心中一動,偷偷看一眼他。
羊肉鮮嫩,沒有膻味,跟天心吃過的老家的羊肉完全不同。天心老家福建的羊肉是帶著皮的,因為有膻味,她自小就很抵觸吃羊肉。她學著舅舅的樣子,一口羊肉再配上一片蒜,羊肉被生蒜激發出特有的香味,天心決定一輩子都不能忘記這味道。
這個羊肉也是你做的嗎?天心詢問的目光投向明月。
這些都是他做的,你可不要太崇拜他哦。舅舅顯然非常喜歡桌上的飯菜,已經吃得滿面紅光。
白果是我們草原上的銀杏樹結的果子,木耳是樹林里采的野生木耳,毛肚也是這個……明月指一指盤中的羊肉。一桌人笑起來。
大家說著吃著,門外,一個中年男人叫明月。馬場有一匹馬看著非常痛苦,需要明月去看看。明月起身告辭。
天心覺得吃在口中的羊肉一下子失去了味道。
這排白房子后面有一輛客貨車和兩匹正在吃草的馬,明月轉過屋角的時候,天心追了過來,眼神加聲音都表現出她也要去的堅決態度。明月看看車,再看看馬,說,我有事情要做,不是去玩,而且我要騎馬過去,你會騎馬嗎?
不會,那你可以開車呀,你會開車嗎?
沒照。
你沒駕照呀,會開車嗎?
明月已經牽過一匹馬,整理馬鞍。
喂,明月,帶上我,我也要去。
那里還有一匹馬。明月說著已經準備上馬。
我沒騎過馬,你扶我上馬,我試試。
明月頓一頓沒說話,牽著馬走過來,他扶天心上了自己的馬,囑咐她抓住馬鞍前面,然后翻身上馬坐在天心身后。
不要趴在馬身上,直起身,有我在,別怕,抓緊了。明月說著,雙腿一夾馬腹,馬兒奔跑起來。天心緊張得直往后縮,那個堅實的身體成了她初次體驗騎馬的可靠后盾。
風從耳邊呼呼吹過,帶著青草香讓她忘記了電影學院,忘記了程珊珊,忘記了一切煩惱。
“吹過我的風也吹過你。”這句曾經以為遙遠的詩,被小米抄在筆記本扉頁,被天心翻過白眼,此時就這樣活生生發生在自己身上。
明月牽著馬韁繩的手攏住天心的身體,他的下巴隨著馬兒奔跑的起伏偶爾碰到天心的頭,他的體溫在天心后背漫延。
不知道跑了多久,是天心感覺太短的一段時間,馬場到了。一個用粗木圍起來的場地,幾十匹馬在其中悠然自得。明月下馬徑直往馬棚走去,天心被一個中年大叔扶下馬。
一批棕色馬正在企圖咬自己的腹部,咬不到,就用嘴拱,一邊不耐煩地四蹄用力蹬地。
它會不會咬人或者踢人?天心想著,明月已經近了馬兒。
他先是捋一捋馬脖子,又輕拍馬腹,然后牽著馬兒走,馬兒聽話地跟著他散步。明月又在馬前面比劃,牽著韁繩指揮,那馬兒竟然邁出一些類似“弓步”的表演的步子。那些是程珊珊帶天心觀看馬術表演的時候說過的。當時天心不喜歡程珊珊像是什么都懂的樣子,沒聽進去多少,只是馬的這個步態她卻記住了。
一人一馬轉悠了好一會兒,明月躍上那匹馬開始小跑。
馬背上沒有馬鞍,明月時而拍拍馬脖子,彎腰似乎跟馬兒說話,時而拍拍馬肚子。
他在給馬治病,獸醫?天心被自己的這個念頭逗笑,他不過跟自己年齡差不多大,還說沒駕照,應該是不到十八歲吧?
馬不太狂躁的時候,明月把馬交給了大叔,朝天心走來。
馬的病好了?好像也沒做什么。
是痙攣性絞痛,緩解了,已經交代德叔照料了。明月拍打著手說。
明月,說說你吧。天心想要知道的事情太多。
你是來草原旅游的,又不是來看人的,說我干嘛?
你的名字,為什么叫明月?天心不管不顧,問了第一個問題。
為什么對我的名字感興趣。明月停止拍手,他面部的側影線條流暢,弧度恰好詮釋了什么是剛中有柔,好看到一點不輸媽媽給天心看的那些男明星的側影。
好像該是個女孩子的名字。
在天心的老家福建,天心明月四個字代表的是一款有名的茶。古時候,一位高僧在中秋夜于山巔打坐,體悟出自性的般若,開辟禪宗一脈的“明心見性。天心明月茶,葉片碧綠油潤,有白色斑點,茶湯橙紅,通透澄澈,猶如月下禪心清靜得悟,故得名。福建武夷山,巖石峭壁間生長有古老的巖茶,天心明月,其采摘和加工歷史可以追溯到唐代,宋代以后更是皇室貢品。
你是說我們兩個人的名字合起來就是一款茶葉?明月一笑,看看西面的天空。遠處的云連成了片,變成灰色。不過,我的名字不是你想的明月,而是越來越好的“越”,報戶口的時候,被派出所的人寫錯了。
不管,按照戶口本上的算,你就叫明月,明月好聽。
隨你。想不想去看看沙蔥開花?
想,你帶我去。二人繼續同乘一匹馬。
你怎么會給馬看病?你上過獸醫學校嗎?你怎么會做那么多種菜......
一路上天心問著能想起來的所有問題。明月呼出的氣,在她耳邊縈繞,溫熱又輕柔。現在,她已經不怕騎在馬上的顛簸,相反她喜歡那種后背有人可倚的踏實感。
一叢叢粉紫色花朵出現的時候,他們下馬。如果不是明月解釋,天心會認為那沙蔥該叫韭菜,只是沙蔥的葉片是圓桿,不是韭菜樣的片狀葉。
適者生存,為了保存水分,沙蔥葉片退化為針狀。明月看天心觸摸脹滿水分的沙蔥葉,她生怕不小心擠出汁液,顫顫巍巍,又說,放心摸,摸壞了剛好拔了做菜。
紫粉的沙蔥花細細碎碎聚成團,與天心粉白的面孔相映,看呆了明月。不遠處,更大一簇沙蔥花在微風中顫動,天心撂下這一叢跑過去。一塊低洼處,一些褐綠色苔蘚一樣的東西踩在腳下有踩地毯的感覺,她馬上停下,換著腳多踩了幾下。
你踩壞了一碗湯的發菜。明月說。天心的腳停在半空中,什么?
這個是發菜,一種苔蘚,中午那盆湯里面像頭發一樣的東西,就是這個發菜曬干后的樣子,我看你沒喝湯,是不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不敢喝?
天心不想承認被明月猜中了,只是不說話,轉頭也看一看西邊的天空。她的臉微微發紅,正是一天中草原上最濕熱的時候,連風都退怯了。
晚上下起了小雨,雨滴落在草葉上激發出清涼的草香。這里信號不好,沒辦法流暢地刷視頻,小米早早睡了,天心打開窗戶看雨夜的草原。
這排白房子最尾巴一間屋子拐彎打橫,此時那間屋子還亮著燈,燈光透過窗簾朦朧地撒在草地上,每一個青草葉尖都閃著晶瑩的光。
她在觀草原夜景,程珊珊在做什么?應該吹著空調刷視頻吧,陪著她的又會是誰?明月的媽媽是什么樣子,他什么都會做,是跟他媽媽學的嗎?怎么又想到明月,白天問了他那么多問題,他可是都沒回答。還真是個木頭。
小雨到午夜方停,沒了雨聲,天心復又醒來。感覺外面還是有燈光,她拉開窗簾,那扇窗,燈光依舊。
迷迷糊糊到天蒙蒙亮,遠處似乎有雞打鳴,這是在電視里才聽到過的聲音,天心興奮起來,悄悄穿衣踮著腳尖出門。那扇窗的燈光還亮著。那人是一夜沒睡嗎?
網面的旅游鞋進了露水,濕濕涼涼,天心抬腳卻在想要不要放下去。
要不干脆穿涼拖或者沙灘鞋。不知何時,明月站在房門口。
你是一夜沒睡嗎?話一出口,天心就后悔了。程珊珊教的矜持去了哪里?讓別人誤認為自己一夜都在關注他。
沒有,只是起床早一些。明月說完,匆匆消失在房子的盡頭。
早飯擺在掛著“餐廳”牌子的一間白房子里,其他還有兩撥客人用餐。簡單的小米粥、牛奶、包子、饅頭、小涼菜。天心慢悠悠喝著小米粥,一雙眼睛有一搭沒一搭瞟門口。
早飯后,舅舅送小米去市里看媽媽,天心想留在草場。一些游人在學騎馬,還有一些人三三兩兩散落在草地上,像野花點綴草地一樣,人也成了草原的風景。
天心漫無目的踩著柔軟的草地,感受天然地毯舒適的同時,時不時看那一排白房子。那個高高瘦瘦的身影應該在忙碌,早飯是他準備的嗎?她又看遠處學習騎馬的一群人,他會不會在教別人騎馬,是幫別人牽馬,還是跟別人騎一匹馬?她心里著急起來,目光仔細在一個個人群里搜尋,雙腳不由自主邁向最大的一個人群。
一匹紅棕色的馬從東邊遠處的松樹林里跑出來,馬上白色T恤的人微微彎腰和駿馬成一個整體。他的頭發隨馬鬃一起飄灑。
是他。像等待太陽的人見到了第一縷朝霞,天心迎著馬跑過去。
拉緊韁繩,紅棕馬前蹄揚起,明月疑問的眼神投向天心,你找我嗎,什么事?
對呀,什么事,我找明月有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天心眼珠骨碌轉,說,我幫你做飯,對,我想幫你做飯。
做飯,做什么飯?明月的疑惑沒停留多久就嘴角揚起,他向天心伸出手,來。那紅棕馬高大,天心伸手拉住明月的手,也上不去馬背。
明月只好下馬,扶天心上馬,自己才又翻身上馬,像昨天一樣手臂攏住天心,馬兒撒開四蹄跑起來。
我們要去哪里?天心大聲說。
風呼呼劃過面頰,天心的發絲拂過明月的臉龐,酥酥癢癢。
你想去哪里?
天心感受風兒拂過她噙著笑的嘴唇,不做回答。反正有人靠著就好,去哪里都行。
在一處小溪流邊,明月把馬兒拴在一棵松樹上,他囑咐天心不要亂跑,自己則跨過小溪,走進樹林。
樹木被夜雨洗刷,換發晶彩,從樹林里蓬勃出生機。天心深深吸一口含著朝露的空氣。這才是清甜的味道,是程珊珊一直向往的無拘無束的味道。溪流中,陽光被分割成絲絲縷縷的金光,拉扯著水邊的花朵,紫色,黃色,紅色,還有粉色的天心。獨處在廣袤的天地間,除了溪水潺潺,天心能聽到的就是馬兒吃草的聲音。她踮起腳往樹林里看。
不多時,樹林里傳來枯枝斷裂的聲音,明月抱著一只雪白的小羊羔出來。天心的心里復又踏實。看她迎上來,明月把懷里的羊羔送過去。
天心的手伸出去,又縮回來。
摸吧,不咬你,老鄉家的小羊一夜沒回家,老鄉著急了,讓我幫忙找一找,小羊卡在灌木叢里了。天心拔了幾棵草送到小羊嘴邊,小羊眨一下眼把頭轉向另一邊。
羊不能吃帶露水的草,會拉肚子。明月看天心嚇得縮回手,又說,沒關系,你喂了它也不會吃。
明月,你們農村的孩子懂得可真多。這一趟來草原,天心覺得自己不懂的東西太多,不知道自己上了十幾年學都學到了什么?
明月沒說話,目光飄向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遠方。
我們兩個誰大?我今年升高三,差三個月滿十七。從昨天到今天,天心覺得自己問的太多,本著公平的原則,自己也該透露一些信息給明月。
我,昨天滿十八,原本今年也該升高三。明月收回目光,一下一下捋懷里的羊羔,羊羔身上白色的卷卷毛隨著他的手直了又彎,彎了又直。
你昨天生日,那你……想起每年自己過生日,程珊珊請來她的那些演藝界朋友,別墅里每一處都有人談論藝術,害得天心的同學們躲在她的房間不敢出門。
天心再不敢多問。一朵離她最近的野花被拔下,遠處一叢叫不上名的野花被拔下,加上一些大葉子草,天心很快編出一個花環。
編花環她很在行,家里花瓶里的鮮花,她時常拿出來編花環,然后戴上花環打開美顏相機。有時候她和程珊珊相互拍照,再看著程珊珊炫耀地把她的照片發到朋友圈,供同齡的中老年人評論。但是天心不準程珊珊把自己的照片發到朋友圈,不說為什么,就是不準發。
天心拿著花環想要給明月戴頭上,手伸到一半又縮回來,停在明月眼前。
明月一愣,微微低了頭。花環戴在了他頭上,鮮花下面,兩顆黑亮的星星閃著光。
生日,快樂。天心不敢看明月的臉,小聲說。她覺得自己的臉一定很紅,比花環上的那幾朵野花還紅。
我是在省城長大,在省城上學,因為家里出了一些狀況,高二前半年休學來到馬場,不過后來又去參加了高二期末考試。
我媽媽給我找了幾個私教,給我加餐,非逼著我明年考電影學院,我不愿意,就跟著小米逃出來。
你為什么不愿意考電影學院,你的條件完全沒問題。天心的皮膚白凈,一身淺粉色的運動裝在被雨水洗刷清亮的草原和天空下閃光。明月的目光躲閃著繞過天心看稍遠處的一叢馬蘭花。
我覺得自己不適合那種工作,說具體點,我害怕那個圈子。
天心的爸爸是程珊珊的第二任丈夫,在天心很小的時候,程珊珊就經常問她,喜不喜歡媽媽給她找一個更帥氣的新爸爸。現在,媽媽又在物色第三任丈夫了。作為星二代,天心感覺那個圈子帶給她的只有不適。
你有想過參加高考嗎?打算選什么專業,現在最熱門的是電子、信息、醫學專業。天心看著明月明亮的眼睛,我覺得你很是聰明,參加高考一定沒問題。
我打算明年復學,高三的課程我已經自學完了。我媽媽很想讓我上醫學院,不過我想學獸醫。似乎因為提到了媽媽,明月的眼神暗淡下來。許久后,他又說,馬場是爸爸跟小米舅舅合作的項目,之前一直由爸爸打理,我在假期的時候常過來幫忙。前幾年馬場生意不好,除了一些影視劇會租馬,旅游項目一直不景氣。賠了錢,爸爸說出去找其他生意,結果一直沒回來。我媽媽,我媽媽在精神病院,三年前得的病。小米舅舅又出資,讓我來打理馬場。
時間線拉的有些長,人物復雜,這里面有兩代人的前程和一些馬的命運,甚至跟影視劇有一點聯系。程珊珊一定不會接這樣的本子。故事里的媽媽得病了,瘋病。沒有漂亮的服裝,沒有讓她炫耀的男主角,只有一個應該在她清醒的時候愛護和憐惜的兒子。空氣再清新,草原再誘人,程珊珊也不會來。
昨夜的雨打濕了天心的眼睛,明月在水霧里模糊。她想拉他的胳膊,手指動了動又放下。
我回去把我高三的練習試卷給你寄過來。
謝謝你,不用了,我同學會借給我。
天心想起雨夜里草尖上映出的那抹燈光。
跟你商量一下唄。不等明月說話,她又說,我們能不能上同一所大學,你想學獸醫,農業大學有這個專業,我可以報農大的園林專業。
都要上大學了,還這么小孩子氣,不能拿前途當兒戲,聽小米說你的成績很好,你應該有更好的選擇。
你都說了,我是小孩子氣,那我就小孩子氣吧。你選一所你想去的大學,我在那里等你。手終于挽住了那條胳膊。
餓了吧,去看看阿姨午飯做了什么,她昨天休息一天,今天應該做好吃的了。
藍天下,明月抱著小羊笑著看天心用力牽紅棕馬,四雙眼睛狐疑又錯亂。
車前草藏不住羞紅的臉,紫色的馬蓮花顫動花瓣,綠色的草原披上了粉紅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