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玉婷。

寫下你的名字，我的鼻頭一酸。我不敢相信、不能承認、不愿接受關于你的這樣一個事實。

可是立宇說了，時間、地點、原因，真切得令人不知從何處質疑。

在我匱乏的生活中，從未經歷過如此令人惋惜和心碎的生命的消逝。

你是那么優秀而突出的孩子，我一眼就能辨認出來。我也做過留守兒童，你聰明乖巧而又努力上進的那股勁，我再熟悉不過。你的乖巧讓我心疼，但你有我不曾擁有的天然的可愛和開朗，你的眼睛常帶著笑，懷有一種相信未來的天真，而少見生活的困窘。我猜測這種天真來源于你懵懵懂懂對艱難生活有了一些掌控的自得吧。

上課時你坐在第一排，有時很認真，有時和同桌偷偷講話；歡送會時你唱歌也站在第一排；我們走后你自己學著做了電子相冊送給喜歡的老師，可我已經不敢再看任何有關你的圖像和視頻，太殘酷，太痛苦。

我翻到你最后寫給我的卡片

酷酷（滾滾）老師：

在第一天，你在自我介紹的時候，我就發覺好酷、好喜歡，當我那天和你一起去家訪的時候，在你和家長談話的時候，我覺得你是只有開心；但在上閱覽課的時候我們組沒有寫，真的很抱歉，但我也在這件事中學到了一些東西。還有我趟了你的一節課，而且是你在我們上的最后一節課，真的很抱歉，希望你可以原諒我吧！我也希望你能回訪我哦！哦！哦！：）

王玉婷

2016年7月24日

回訪，回訪，今生今世我們都無法再相見了啊。

我現在真后悔，后悔沒有多與你交流，沒有多同你打乒乓球，沒有經常邀請你們一起吃飯，沒有講出我內心真正的想法；我討厭自己當時以半個老師的身份自居，以虛假的權威讓你豐富敏感的心靈自責。玉婷，那真的沒關系啊。我應該多講一些有趣的故事，放一些好玩的電影，分享真正適合你們的書籍，才不要塞入那么多煩人的英語知識和不合時宜的詩詞鑒賞，還應該告訴你們天地有多么開闊，生活不要有太多擔心。我好后悔。

我哪敢妄稱自己是你們的老師呢，支教時不曾帶給你們什么有價值的東西，現在除了悲傷也不能為你做什么，我內心還有隱隱的害怕，害怕再過幾個月、一年兩年，就將這一段讓人羞愧的日子漸漸遺忘，而這確實是人類的天性啊。為了忘卻的紀念，為了緩解內心層層疊疊的痛苦，我只能為你、為我自己寫下這只言片語。

有一個夜晚，是我們臨走前的最后一個夜晚嗎，記不太清楚了。我和萌雞老師百無聊賴地坐在升旗臺邊的臺階，分享一些各自都看不上的歌，瀚添老師也許在操場中間和悅悅打籃球，也許沒有，太多記憶都過于模糊了。可是你和立宇老師圍著操場一圈圈走啊走，一直說話。那一陣的夏天很晴朗，夜里的月亮很高很亮，隔一陣兒你和立宇就會路過我們，有時候你們隨意交談，絮絮的語調緩緩流動于沉靜的夜，不時傳來你一串串的笑聲驚動平靜的空氣，后來竟然唱起歌來，也許是立宇在教你唱歌吧。

坐到后面，我和萌雞實在不愿再勉強相互聽對方推薦的歌了，你們還興致勃勃地一圈圈走，怎么有這么多話好說呢，怎么能如此地快樂呢。那一天我們是如何結束這個夜晚，我們如何道別，我們如何漫不經心地看向對方，再揮揮手，我全都不記得。因為它過于平常的溫馨，過于平緩的快樂，麻痹了我遲鈍的心靈，而它如今化為尖刺，刺穿了我粗糲的心臟表層。我真想回到那個夜晚，抱一下你，再同你講一聲晚安。

你離去的日子，2018年1月14日周日，也是我的外婆的忌日。這兩年我已坦然接受了外婆離開的事實，她老了，飽嘗人世的艱辛，這是她生命自然的節律。但是你還在讀初中，那么年輕，那么新鮮，像晨光中的一株新樹，迎風抖落垂掛在葉尖的露珠，那么多喜愛你的人站在樹旁，期盼你長高長大，開出美麗的花，而你卻為無常的風雨摧折。這是多么不公平！

夜里又起風了，我聽到它刮過陽臺外的樹葉嘩啦啦地響，忍不住哭了起來。

如果天堂有風，那一定是和煦的、柔軟的吧。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