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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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蘇東坡傳》,很多時間耗費在了新舊黨之爭上。
蘇東坡一方面心系天下,想救蒼生于水火,另一方面又親眼看到官僚之橫行,在政治的漩渦中,保持一份真心成癡念,“長恨此身非我有”。還要周旋于各種政事又不愿違背自己的心意,“猿吟鶴唳本無意,不知下有行人行”,真是矛盾啊。
所以,之后在新黨失勢,蘇東坡和弟弟子由重被重用,一直擢升之時,他卻一再要求外放。
前幾日,恰好讀到四十多歲的蘇東坡被貶黃州。在這里,他的生活有了很大的變化,遠離了紛爭,生活雖清苦,內心卻灑脫和愉悅了許多。讀到這,也輕松、愉悅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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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0年,蘇東坡帶著家眷來到黃州。黃州太守徐君猷禮遇蘇東坡,將城東門外的五十畝地給了他,蘇軾稱之為東坡,自稱為東坡居士。
蘇東坡建立雪堂農舍,躬耕稼穡,種上糧蔬,勉強溫飽。
他不時在農舍雪堂和臨皋亭兩處往返,路上有三分之一的臟泥路,“朝嬉黃泥之白云,暮宿雪堂之青煙。”
這時的蘇東坡,時刻能與外物發生詩意的關系,和它們嬉戲,與自然趣。
“身上金錢不多,身邊空閑不少”。
在某個飯前或午后,他解衣寬帶,臥在一塊石頭或地頭,任陽光和山野的風一寸寸掠過皮膚,就這樣在悠然中小夢一場。
可以說,在這里,蘇東坡將他詩人的身份發揮的淋漓盡致。他數次登臨赤壁,《赤壁賦》、《后赤壁賦》、《念奴嬌·赤壁懷古》等大量詩文,都是他被貶黃州時所做。
生活安閑,內心悠然,蘇東坡越來越活成他的精神偶像陶淵明的樣子。精神上有了變化,表現在他的詩作中也就更多了一些灑脫、醇甜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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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豐六年,蘇東坡在黃州的第四年。這一年的十月十二日夜,素月當空,月色入屋,到了該就寢的時候,但東坡不愿辜負這美景,于是,欣然而起,徒步到承天寺去尋找好友張懷民,于是就有了下面的一篇文章。
《記承天寺夜游》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為樂者,逐步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行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夜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耳。
這個時候的蘇東坡,為素月和竹影所感召,有了一段說走就走的旅行。與友一起,步于中庭,談話不必多。在這樣一個夜晚,和一個同樣為月光和松影停留的人一起閑步于月下,就是彼此最好的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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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如此閑情逸致的人不只蘇東坡一個,還有一個人是魏晉書法家王子猷。王子猷,是大書法家王羲之的兒子,居于山陰。
這天,半夜天降大雪,王子猷推開窗,看到雪落了一地。他睡意全無,興之所至,賞雪吟詩。突然想起他的好友戴逵。子猷換上衣物,乘船溯流而上就去拜訪戴逵。
戴逵是雕刻家,住在幾十公里外的剡縣。翌日,子猷來到戴逵門前,旋即要離開。隨從問:“既然來了,為何不進去?王子猷說:“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在有些務實的人看來,王子猷之舉實在太傻。但在有些人看來,這或許是一種從于內心的自在。
很多時候,讓人快樂的或許不是那些看似有用的事情,而是一段行旅或體驗。王子猷這樣覺得,蘇東坡也這樣認為。
蘇東坡有一顆天真爛漫的赤子之心,他生性真純,遇不愜心意之事,總是“如蠅在食,吐之方快”。
這樣的蘇東坡令人喜愛,也讓他成為了經常被攻擊的對象,這也是他的經歷比別人動蕩的原因之一。
因此,蘇東坡集多種角色于一身,他或做官到吏部尚書,或因“烏臺詩案”陷入囹圄,成為階下之囚,或者又被流放到蠻荒之地,他一面是畫家、詩人,又可以是田舍郞、美食家。
被貶之時,雖然生活并不殷實,難得的是可以保持一份純然,他似乎找回了最真實又不為外物所累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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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田舍翁的蘇東坡,體會到了人間清歡,他好美酒,好美食,還好種植。這一些“好”多是在遠離官場之時才達成。
有一年的三月初三,他與朋友一起喝酒,看到花園里有橘子樹,就要幾棵樹苗,種在雪堂的西畔。
他發明“東坡肉”,“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在這里,他美食家的身份再一次印證。
擁有活在當下的能力,蘇東坡總是能把別人眼中所謂的“不好”化為自己的“好”,用一顆歡喜心化不堪為難得。
以前的蘇東坡忙于處理各種政事,在生活的縫隙里喝些小酒,吟詩作對。此時,蘇東坡在不擁擠的日子里,成為了心的主人,正如鳥飛往它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