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劍塵(3)第三回 藏藝人不知,浮萍一道開


? ? ? ? ? ? ? ? ? ? ? ? ? ? ?長篇武俠連載小說《劍塵》


上一回 昔年明月夜,傳道動寒川


此時雨勢漸大、天色已晚,貂蟬掌起了油燈,又取了針線自顧的納桑縫衣,呂布與趙云二人則是在旁輕聲交談武技,見得左慈亂塵二人進得屋來,師兄弟二人起身取碗盛飯,貂蟬則是回鍋熱菜。不多時,三菜一湯便擺上桌來,這山野中并無什么珍貴的食材,只是些自家院中所種的青菜、山中采的菌菇、手磨的嫩豆腐、老母雞生的雞蛋而已,但貂蟬于廚藝上頗有天分,將爆炒青菜、水煮菌菇、紅燒豆腐、蔥香蛋湯做的精致靚麗,恁是將屋中溢滿了廚香。

師徒五人雖然平日里說笑玩樂,但并不肯廢了長幼規矩,等那左慈動筷夾菜之后,呂布四人才依了入門次序同吃。飯間亂塵不時的插科打諢,引得貂蟬格格發笑、左慈佯怒,自是有一番溶溶的溫情。只聽呂布道:“恭喜小師弟,師父可傳了康莊大道,做大師哥的好生羨慕。”亂塵作個鬼臉,道:“大師兄若要不恥下問,小弟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是那拜師之禮卻要免了,小弟年少德薄、萬萬承受不起。”又是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油燈星火之下,左慈喝著小酒,看著他們師兄弟四人,眼中滿是笑意——時光荏苒,這四徒俱已長大,更是各有所長。大弟子呂布二十有五,霸悍氣盛,武藝最強,頗得自己真傳;二弟子趙云才逾二十,外柔內剛,剛膽少言,于武技上亦有獨特的造詣,猶勝少年時的自己;三弟子貂蟬雖不習那武功,但精于女工、廚藝、詩詞、歌賦、舞蹈,凡是女子所能,無一不擅、無一不精,正謂是容貌卓絕、德才兼備;四弟子亂塵最為年幼,卻也是天資最高,任何的典學書籍到了他手中,定然是閱一遍能記、閱兩遍能誦、閱三遍能精,更能觸類旁通、自有見解,這份天資可是世所未有。這些年來,能有得如此四徒相伴,縱是他心中的情結不得解開,也多少有些安慰。

飯畢,呂布四人爭相收拾碗筷、擦拭桌椅,卻聽屋門吱呀一聲推開,正是那普凈老僧,他一身的僧衣早已濕透,卻是不以為然,反是滿面的春風喜意,左慈拿了一張毛巾,替他拭干了臉上的雨水,問道:“師兄冒雨踏夜而來,不知所為何事?”呂布四人也是行了弟子之禮,普凈為人隨性,揮手笑道:“四位師侄不必多禮。我得了兩樁好物事,不想一個人在玉泉山獨賞,這便拿來與你們一同瞧了。”眾人這才注意到他身后用粗布裹了一個長物,普凈將之解下,細細攤在木桌上,粗布方是掀開,光彩便已溢出,眾人定睛細看,乃是兩件長兵器。一件朱紅畫桿,尖頭月牙單刃,金光盛盛;另一件通體銀白,桿頭亮銀尖槍,寒氣逼人。這一戟一槍所發的金白光色在這斗室內交相輝映,眾人皆知當為至寶。

普凈面帶得意之色,有意要考較左慈,問道:“師弟,你廣游天下交友自然不少,可是認得這兩樁寶物?”左慈微微一笑,道:“若我猜的不錯,當是貪狼戰神所持的神鬼方天戟與破軍戰神所使的銀龍逆鱗槍。”普凈道:“師弟果然見多識廣,你且猜猜我如何得來?”左慈道:“師兄謬贊了,我見師兄始終眼觀呂布、趙云二子,這才猜測是否是他二人的前世用物,現在要我道出來龍去脈,我又何來此能?”

普凈笑道:“我在玉泉山上參禪修佛已逾六十年,真所謂深山幽靜、久無訪客,前日里青城山的張道陵張天師忽來拜訪,我自是驚訝。一來我與他并無交集,他乃是上界天仙而我為人間散士,只是于數十年前師尊開壇講道的時候有過一面之緣;二來我改道侍佛已久,他是道家、我乃釋門,那便談不上參研道法之意。張天師倒也痛快,開門見山,將這兩件神兵相贈于我,更是言說:‘小道與五極戰神原乃故交,方今他等下界轉世,聽聞拜在佛友師弟門下,想那左慈真人道行高深、小弟欽敬已久,貪狼、破軍二位能得他傳道釋義,自是得了莫大福緣,小道本是不該過問。只是小道與他二人一場知交,總該做些小事以敘得當年故人之情,這才打擾了大師清修,還請大師念及佛道一家,替小道轉贈昔年的神兵與他二人。’張天師說的如此客氣,我哪能回絕?他又道:‘小道更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大師應允。’這張天師金口一開,我原想縱是天大的難事也當盡力而為,只哪想他只求我收呂布為徒,自己又不好找師弟開口,便叫我來了。”

左慈聞言自是一怔,久久不語——呂布乃是他一手養大,呂布于他亦徒亦子,普凈雖是自己的同門師兄,此時要他割愛,也是非常不舍,但又不方便開口拒絕,只好道:“劣徒承蒙張天師與師兄厚愛,師弟自是感激不盡。只是他眼下已長大成人,改投名師這等的人生事我豈可私自做主?此事尚需他自己拿定主意。”普凈便轉望呂布,目中頗有期許之色,但見呂布與貂蟬二人正深情對望、哪還有半分改投之意,遂是道:“呂布師侄,你師父武藝精深、道法高超,自然遠勝于我,但師伯亦有得意之處,古語曾云:‘君子多而博識’,你既有此機會,可將佛道兩家武學融會貫通、相輔相成,乃是他人求之不得的莫大機緣。況且你師父門下四徒,你身為大師兄,應當念他授藝辛苦;而師伯門下尚無弟子傳人,百年之后豈不滅跡?再者你師父只有《遁甲天書》天、地、人三卷,我卻另有《太平要術》風、雨、清三卷,此乃昔年媧皇所著的天書,是三界六道中至高的寶物,若你肯身投我門,七卷你可得其六。”

呂布幼年時就已聽過左慈說起那七卷天書的來歷,心中不由得旌旗蕩漾:這七卷天書乃是遠古時女媧娘娘補天所剩的七色神石煉化,后于人間幾經輾轉,待到黃帝入主江山,此時戰亂剛平、民心思定,女媧遂了傳前三卷于黃帝。這前三卷喚作風卷、雨卷、清卷,多述講風雨調和、清玄陰陽,黃帝得此三卷,于其中所載的道學之中更是參悟了天命因果循環,遂是天憫人懷、以德治世,人間得以清明,故而這前三卷天書名曰《太平要術》;而那后三卷所講的乃是武衍遁術,分天、地、人三遁,述講武學奧義,飛劍藏形。昔年炎帝于炎黃大戰中慘敗,待得天下平定,遂生了淡泊孑然之志,女娃娘娘便將這后三卷傳于了炎帝,炎帝習此三卷所載的神通之后,通曉萬物滋生的至理,逍遙游遍了天下間的山川河原,遁天入地、寧人息甲,故而喚這后三卷名為《遁甲天書》;至于那最后一卷,卻是是無字秘卷,女媧娘娘傳于蚩尤,蚩尤被擒押在火云洞后,又輾轉流入其部曲刑天之手。可那刑天后來不知所蹤,最后一卷無字天書亦是隨之遺落。世人皆傳七卷天書只要任得其一便可獨步天下。若是集其這七卷天書,假以時日、好生修煉,至大成大臻之境,便可證得那混元圣人大道。

左慈與呂布相處日久,知他甚是沉迷武道,此時普凈又動之以情、誘之以寶,若不是他舍不得貂蟬傷心,十有八九便要當場答應了。加之普凈畢竟是自己的同門師兄,向來不曾求過自己何事,若是一口回絕反倒是顯得自己小氣,便說道:“布兒,你且跪下向師伯行過拜師之禮。從今往后,我便是你師叔,日后去了玉泉山該當好生修習,將來人間疾苦,要多仰賴于你了。”

貂蟬原以為左慈會出言婉拒,孰料他全不阻攔,不由得氣苦,轉眼間淚水已盈滿了眼眶。呂布瞧得難過,原想一如平日那般替她揩了淚水,但轉念一想,此刻若是心軟,這天下間至高至上的武學便是無緣窺識,況且男子漢大丈夫當以建功立業為重,怎可被這兒女情長所羈?

呂布念頭已決,正欲跪身行禮,卻被趙云搶先一步。那趙云一邊磕頭,一邊道:“我與大師哥俱為戰神轉世,雖是天資不如,但世俗好勝之心甚多,想來更是適合習練這天書中的高深武學,還請師伯收回成命,轉收弟子為徒。”呂布笑道:“云師弟這是何意?師哥與你共學便是了。”趙云不答,只是自顧的向普凈叩首。亂塵何等聰慧,知道趙云向來謙讓,又怎會為了那武功絕學而使得兄弟不悅?必是舍不得貂蟬傷心才出此計策,想到此節,他也伏身拜道:“弟子尚未習武,空如白紙,若師伯以所學相傳,比之兩位師兄更為省力一些,還請師伯收留。”

普凈怎會不知他二人心中的小小算盤,微微一笑,左右雙袖暗施內力欲將二人扶起。趙云不愿起身,當下運力相抗,二人內力甫一接觸,趙云便覺察普凈的內力如海如潮,與師父左慈的陰陽柔和大為迥異。想那左慈曾言柔能克剛,可趙云全身內力柔勁全數使出,安可耐得普凈分毫?這便是剛到極處、柔便奈何不了的道理了。倒是亂塵輕輕松松的被普凈扶起,卻是讓普凈心里嘀咕:師弟怎么教了一個黃口小兒,沒來由的欺我?這小子奇經八脈之中俱藏有內力,每股雖是不強、但亦有數年之力,可是這些內力為何散亂于諸脈之中,不得凝成一處?要說師弟授業不行,但呂布、趙云的武功皆已為卓群,亂塵的天資更是遠勝于這二人,卻又怎的將一塊玉璞教得如此差勁,師弟這是在搞什么鬼?但他人授徒自有他人管教,他雖是師兄也是不好多言,遂是道:“師弟,這是何解?”

左慈輕嘆一聲,道:“為師心意已決,兩位徒兒莫要頑皮。”貂蟬已是泣不成聲,一雙櫻桃柳目也已哭得微腫,呂布心中大是不忍,勸道:“師妹,圣人云:君子三十而立,師兄今年已是二十有五了,卻仍是一事無成。這樣罷,今日當著兩位師傅的面,我呂布發下重誓,且與你訂下五年之約,這五年內師兄自會加倍的刻苦修習,早日于塵世間揚名立萬,到那時身披銀甲、腳踩金靴再來娶你。”貂蟬素知呂布心性,知是留他不住,更是傷心,轉身便躲入了閨房里,將房門閂了,嚶嚶的哭出聲來。

普凈頗是覺得尷尬,領了呂布向眾人辭別,左慈心中雖也是極為不舍,但終究是無可奈何,只是寒暄交代了幾句便送了他二人下得崖去。

下崖之時,普凈有意考校呂布的武藝,于懸崖之上行得甚速,怎料呂布膽大,竟是縱身下躍,以下跌之勢與普凈步法較量,絲毫不以摔落懸崖為憂,普凈笑罵道:“好你個小子,勝心如此之切,竟和為師耍這般的心眼。嘿嘿,你這般好勝倒頗有老衲當年的影子,也罷,也罷,讓你勝了便是。”當即右手一抄、攬向呂布,怎料激起一股反震之力,與方才趙云綿泊柔淳然的內勁截然相反,似驚濤拍岸、怒江奔騰一般,普凈心想:“好小子,為師不與你計較,你倒試探起為師的深淺來了。”

他力隨心動,當即便將呂布向上蕩開三丈多高,但見呂布雙腳在懸崖粼石上急點,方方穩住了身勢,雙手疾攻又是撲身而下,普凈終究是擔心呂布安危,不愿與他再作糾纏,便雙手齊出,一推一抓攬向呂布。呂布只覺他右掌瞬息間便將自己萬般的招式變化盡數封死,隨之而來的左手抓勢更是如封似閉、包攬世間的攻招絕學。這兩手功夫瀟瀟灑灑、可謂是渾然天成,竟教自己攻無所攻、避無所避,堪堪一招間便被他如小雞一般縛在手中。呂布雖有些懊喪,但轉念見又覺得這普凈武藝勝過左慈,他日自己若得了他真傳,武學修為自是能更上一層樓,倒是歡喜起來。

師徒二人下山后又疾行了數百里,普凈雖是見得呂布內息如常,并無心煩氣躁的端倪,應是猶有余力,但不免愛惜于他,便放慢了腳步,說道:“徒兒莫急,我二人緩步而行,為師順便問你一件事。”呂布答道:“但憑師父問話。”普凈道:“你那小師弟的身世來歷你俱是知曉,他既是天資聰慧,是否于武學一道也有非凡造詣?”呂布疑道:“師父何出此言,小師弟天資聰穎不假,但左慈師父這些年來只教他讀經史子集,便是今日方傳的也只是大道學說,又怎會半點武功?”

普凈若有所思,道:“那就奇了,為師方才在常山上扶他起身,卻被他生出數十股內力暗自相抗,還道這小童信口雌黃呢。”呂布笑道:“小師弟平日里雖是頑皮,但本性天真純良,斷斷不會說謊來騙師父。況且左慈師叔的為人品性師父您是知道的,他說不曾教過武功、那便肯定是不曾……是否師父您一時失察,誤將趙云師弟與亂塵師弟混淆了?”普凈搖頭道:“絕無可能。當時趙云在左、亂塵在右,二人內力分別激蕩相抗,以趙云為柔淳、亂塵為多雜,為師又怎會分辨不出?”呂布道:“那便奇了……難道是小師弟天賦異稟,生來自得內力?”普凈笑道:“不可能的,轉世之后便是重新為人,縱你是那大羅金仙、菩薩天尊,前世功力也要熔于九淵冥河,半分也帶不到來世。我問你,你與趙云師弟皆是戰神轉世,未曾修習武學之時可有半點內力?且算如你說言,他當時是出生時便已有內力附身,怎會當年嬰孩之時我等盡是查探不出?”

普凈如此發問,引得呂布也是疑惑連連,不知如何回答。二人沉默了好一陣,呂布開口問道:“師父,徒兒有一事纏繞心中多年,至今仍是想不通透,今日還請師父解惑。”普凈笑道:“徒兒不必多禮,但有師父所知能言,定會說了,你且問罷。”呂布正色道:“當年太師父說弟子和趙云師弟皆是戰神轉世,師父又說我二人同時下界投胎,按理說該是同時轉世、同時出生,怎生我比他還要大了五歲?”普凈答道:“徒兒有所不知,仙家轉世投胎與凡人頗有不同之處。凡人只是于地府中走過奈何橋、喝過孟婆湯,便就直投人世,走的是凡間道;仙家卻要應劫,須得滯留于冥河九淵,投胎之時也講究那時辰機緣,機緣未至、便入不得凡間,便似那湯鍋中舀取小丸一般,隨機而定、隨緣而走,這才能進輪回,行得是天人道。故而轉世出生有眾有寡、有早有晚、有先有后。”呂布又問:“如此說來,當年師弟前世輪回之前擄了九司三省、北極四圣、二十諸天、三十六天將一干人等,豈不是還有人尚未降生出世?”普凈道:“這個為師也是不知了。可能有些人早已隨亂塵一齊降世,亦有可能尚溺在冥河之中,要知仙人之命非是我等能隨意卦算的。”

呂布便不再深究,反是與普凈問起天下間的逸聞趣事,普凈也是娓娓道來。呂布與普凈性情本就相近,這話匣子一開,自是投緣,彼此間便了沒隔閡。二人風雨兼程,倒也不覺勞累,不多時便已到了荊州當陽縣玉泉山上,此后普凈將畢生絕學傾囊相授,呂布更是日夜勤修苦練,不肯墮了前世貪狼戰神的威名,終成是練成了一身天下無雙的好本領。

可常山上,自打呂布走了之后,任憑亂塵等人如何勸慰,貂蟬只是整日價的以淚洗面,眼看著貂蟬的身子漸漸消瘦,眾人只能瞧在眼里急在心中。

這一日清晨,左慈喚醒了亂塵,低聲道:“小徒兒,今日為師帶你下山走一遭,快快洗漱,莫要聲張。”亂塵倒也機靈,不一會兒工夫便已收拾干凈,隨左慈出得門去,一眼便見得貂蟬坐在崖邊,癡癡的望著呂布所在的荊州方向出神,想來又是一宿未睡。亂塵自小便是貂蟬一手帶大,平日里嬉笑玩樂、相攜讀書識字,便連身上的春秋寒衣俱是貂蟬于油燈下一針一線所納,貂蟬在他心中,與其說是師姐、還不如說是一位慈母。現今貂蟬這樣的作踐自己,他心中有如千萬把鋼刀絞割一般的生疼,卻又不知如何勸慰,只是想起一句話來:“……鳳凰雙雙對,飛去飛來煙雨秋。而如今,鳳去了,凰空留。”于在他眼中,大師哥神威凜凜、師姐美似天仙,端的是一對珠玉璧人;可于他心底,卻有一處深深的念想,但這般念想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口來,只能將這情愫珍藏一生,但教醉眼看他二人成雙作對,自己終生守候于伴便已夠了。

貂蟬見得左慈欲領了亂塵下山,心中不甚放心,柔聲道:“師父,塵兒他十年來都未下山去過,怎得今日忽然……”亂塵心頭一熱:“亂塵啊亂塵,你這是幾世修來的天大福分?師姐悵然之際,還能牽掛于我……”他正要說話,卻聽左慈答道:“前幾日細雨連綿,今兒個雖是放晴了,但估摸著明天又要下雨,為師見家中柴草不多,且帶他去山中砍些枯枝柴火,并非是要下山。”貂蟬道:“小師弟他年歲尚幼,又不曾習得武功,怕是沒什么力氣,還是請云師哥陪師父去罷。”亂塵雖知道這是貂蟬體貼自己,但他少年心要強,不肯在貂蟬面前失了面子,將雙臂袖子一捋,露出兩條雪白的手臂來,說道:“云師哥是男子漢,我就不是了?再說了,云師哥平日里又要練功學武、又要耕田劈柴,好生的辛苦。師姐,你就讓我陪師父去罷。”貂蟬見拗他不過,便摸著亂塵的頭,再三的叮囑道:“那你要多加小心,林中蛇蟲眾多,你可不許貪玩調皮,離了師父。”

亂塵點了點頭,伏在左慈背上,下山去了。左慈身法甚快,有如猿猴一般在懸崖峭壁之上騰挪縱躍,亂塵只見粼石飛退、雙耳風聲呼呼,不免心生膽怯,閉著眼睛不敢說話。左慈瞧在眼里,微微一笑,漸漸放慢了落勢,亂塵這才敢開口言道:“師父,這等攀登跳躍的神功,便傳了徒兒罷,待徒兒學會了,再要下山砍柴便可和二師哥一樣,不勞師父相陪了。”左慈笑道:“小小童子,卻恁的貪心,須知貪多不勝,你且將為師傳的五千文道德經研悟再說。況且,為師說砍柴不過是誆你那傻師姐,不然她怎舍得放你下山?”亂塵拍手笑道:“師父不害臊,大白胡子專騙小姑娘,羞,羞,羞。”左慈也不生氣,道:“若不是你與你家嬋兒姐姐最說的上話,為師才不會帶你下山。”亂塵奇道:“師父這是何意?”左慈道:“此次下山,砍柴是假、趕集是真,小童子可要眼招子放亮些,多尋些好玩好吃的物事,回去才能逗得你那傻師姐開心。”亂塵心中一甜,左慈乃是修道之士,理應恪守清凈,今日為討得貂蟬歡心,竟是破天荒的撒下謊來。

不多時,二人已來到山下,適逢今日鄉村集會,但見人山人海,吆喝叫賣聲在耳邊此起彼伏,左慈師徒二人一老一少,粗布簡服,在旁人眼中只道是爺孫倆同來逛集,并沒什么惹眼特別的地方。亂塵自小在山中長大,未曾見過這等熙攘熱鬧的市面,瞧哪處都是稀奇、望哪里都是有趣,直想玩個痛快,但一想到師姐的傷心模樣,頓時就失了玩耍的興趣,老少兩人逛了大半天,挑了一把木梳、一面銅鏡、幾只泥人,還按貂蟬的體形讓裁縫現做了一件蠶絲紅裙,臨走時又買了一大堆貂蟬最愛吃的冰糖葫蘆,直是將左慈兜里的銅錢花的精光,將這些大大小小的東西用油紙細細的裹了,這才離了鄉集,往山上趕去。

老少倆行至半山腰,左慈忽的拍了一腦袋,笑道:“咱們若是就這樣上山,可就要穿幫了。”亂塵也是笑道:“哈哈,師姐若要問起柴火,咱們確實無法交差。”左慈遂是找了一處林地,將亂塵放在地上,白眉彎如新月,笑著說道:“小徒兒,看師父給你變些戲法。”亂塵拍掌笑道:“好哇,好哇。”左慈走前數步,雙臂伸出,也不見他如何凝氣發力,只是手臂輕拂,并無破空之聲,掌緣便似利刃,所到之處,一顆枯死多時的老樹齊腰而斷。亂塵將手掌拍的更響,嘻嘻直笑:“師父好厲害!”左慈嘿嘿笑道:“待為師且細細劈了,放于此處,今日帶回一些,下次再來尋取。”亂塵道:“這等粗活徒兒來做便是,師父你且休息。”

左慈見亂塵一片孝心,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從腰間取過柴刀,交與了亂塵,再三叮囑道:“時辰尚早,你緩力緩砍,莫要逞強。”亂塵笑道:“弟子理會得,萬事萬物都應留有余地,正所謂‘盈而不沖,滿而不溢’,若貪圖那一時之盛,當是后繼無力,失了法緣。”左慈心中暗贊,這小子果然聰慧,這才讀了道德經數日,便已明了其中至理,怕是不出十年,便可了凡入圣了。

左慈坐在一旁,但見得亂塵奮力劈柴,刀鋒所至之處,枝椏瞬間即斷,不多時他劈好的柴枝已堆得數尺之高。左慈起初尚還是替他歡喜,可現在卻是憂心忡忡,須知這些天來連日陰雨,樹枝分外的潮濕,比干燥時更為難砍,縱是經驗老到的樵夫砍柴,也要連砍幾刀方能將筋絲斬斷,此時亂塵不過十歲,怎得如此大力、一刀一個如切秸稈,似有深厚的內力灌注在刀刃上一般?他怎知亂塵通讀道家典籍,依靠卓絕的天資,竟是無師自通,從道經典籍之中,居然無意間練出了隱隱數十股內力,只是此時讀經時日尚淺,且又沒有學過道家導氣歸虛的方法,故而這些內力只是如小溪般潛散在他的周身經脈中。左慈趙云等人憐他年幼,平日里只教他讀書念經,并不叫他出力下田,故而便是連亂塵本人也并不知道自己已然身懷內力。此時手臂驅力劈柴,諸脈間的內力便被不自覺的激發,只覺這柴刀漸輕、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力一般。

左慈觀他劈柴許久,仍是頗有余力,顯是內力深廣,僅以量論怕是不輸趙云,只是不得其法,憂心更重,心想:“無怪那日師兄眼神訝異,原來他也察覺到塵兒已是練得武學、身俱內力?這十年來,我不肯教他習武,并非自己藏私,而是希望塵兒多讀圣賢之書、多悟人間滄桑正道,不去學那傷人的武技,可塵兒偏偏卻是學會了……難道是呂布、趙云二徒私相授受?不像啊,塵兒現在的內力,實是不輸于他二人,量來布兒與云兒也沒有這般授藝的本事。可塵兒這內力究竟是從何而來?”他擔心亂塵起疑,便說道:“想不到徒兒天生神勇,竟有這等力道,倒讓為師之前小覷了。”

哪聽亂塵答道:“徒兒也不知何故,只覺周身暖洋洋的很是舒服,手臂里更似有一群小魚兒游來游去,這些小魚兒游到掌中,我便舉刀;小魚兒游到肩膀,我便回力,好玩的緊呢。”左慈更加確定亂塵體中的是那內力無疑,便讓亂塵坐回自己身邊休息,伸手佯裝替他擦拭額頭的汗水,實是試探亂塵內力。他生怕傷了亂塵,只出了一成功力不到、更是留有余地,一旦亂塵經受不住,便可瞬間收掌撤力。可他手掌方方按上亂塵的額頭,便激起了亂塵體內的反震之力,左慈微微一怔,手掌上的力道稍稍重了一些,亂塵體內的反震力竟不減退、反是高漲與之相抗,更是一波強甚一波,綿綿密密、潮來潮涌,似永無枯竭一般。左慈緩緩收掌,長長的嘆道:“難怪我這幾日心神不寧,總是無端的想起‘心詣風骨,孤水成碧,天教心愿與身違。’這句偈子,總是不解其要,原來冥冥中的天意已經使然,提醒我來了……”

亂塵不明所以,待要發問,卻聽左慈道:“你既然有如此臂力,為師便授你一樁刀法的精要。”亂塵大喜,叩首拜道:“徒兒多謝師父。”左慈道:“你且聽著,為師所傳的刀法一無心法口訣、二無招式技巧,你只需一刀砍去,橫也好,豎也罷,一刀一刀的劈砍便是了。”亂塵撓頭道:“師父,這與潑皮無賴的打架斗毆有什么分別?原來師父是與徒兒說笑,盡是逗徒兒歡心呢。”左慈正色道:“枉你自詡聰明,可知圣賢云‘無招勝有招、無常勝有常’?你一刀砍去,勁力又大,敵人避無所避、定要硬拼,自是力大者勝。”左慈這番話說的實是違心,須知“無招勝有招”,無招本來就是招法,最后敗敵之無招便是招數。緣何武學之道講究招數心法,當是前人吸取臨敵時的經驗教訓,經千錘百煉、成各家流派,總結出何法用力、何時出招,如何出招迅捷、如何事半功倍,心法、招數之說便是取便捷之法、行破敵之路,或師脈傳承、或家族世襲,得經歷數十代人的努力方能聚成系統學說,其間凝聚了無數前人的心血精力。倘若各個皆是無招亂打一氣,早就被對方瞧了無數的破綻,于所學的精妙招式中擇出一招便可制敵,又怎會與你見面便輕易的硬拼內力?左慈這番胡謅也是情非得已,他出這等下策就是要引得亂塵走上歪路,累得個筋疲力盡,到那時定會覺得學武累人,要他自己斷了學武之心。

亂塵素來乖順,左慈當下所言自是全然聽信,休息了一會兒,提了柴刀又去砍樹。這一次,他每一刀都是大力揮砍,他內力雖深,但終歸是紛雜無比,加上又沒學過那歸氣吐納的法門,只過了小半個時辰便已累得手酸臂軟。但他生性好強,又想那學武的路子本就該如此艱苦,仍是咬著牙生捱。左慈雖是千萬般的不忍,但終不想讓亂塵走上習武這條路,便不肯他中途休息、非要他吃盡了苦頭,自己打起那退堂鼓,從今以后安心讀書向道。他二人便是這樣,一個低頭不語,一個奮力劈柴,直待到日頭西斜,亂塵累得個筋疲力盡,才將那些柴枝劈完,左慈方是領了他上山回院。

次日清晨,又下起了綿綿細雨。天色尚未亮的分明,趙云已是起身洗漱,取了普凈所贈的銀龍逆鱗槍到院中晨練槍法,卻見得亂塵早已起身,正立在如絲的細雨中,手舞柴刀,橫劈豎砍,毫無章法可言,口中更是嗬嗬有聲,顯然刀上灌滿了力道。趙云原以為這是左慈所傳的神刀功法,料想這簡樸刀法中必有破敵的妙道,可從旁觀之良久,卻覺得亂塵眼下所舞這樁“刀法”,既無一招精準、又無一式對穴,全然是牛頭不對馬嘴,更似一個醉酒的莽漢,哪里是什么精妙的刀法?趙云遂提醒道:“小師弟,刀法講究掃、劈、撥、削、掠、捺、斬、突八要,你這般揮舞,全不循八法跡象,是何神功?”趙云于三卷《遁甲天書》中受益頗多,武藝既精,雖然并未在刀法上花得過多的精力,但他浸潤武學妙道已然多年,有所謂萬法自然、一通萬通,當即便點出了世間刀法的精要所在——刀法講究刀沉勢猛、不動如山,與劍法相比,變化雖是較少但威力更甚,乃謂“劍巧刀拙”,便是各擅大巧大拙之道。又所謂刀行身動,橫行疾斗,飄忽徐林,更是要習刀之人苦練那輕功步法,方能克敵制勝。

趙云正要將其中的利害關系與亂塵詳細說了,卻聽背后有人輕咳一聲,扭頭一看,正是師父左慈,那左慈眼簾低垂,緩緩道:“旁觀莫語,各自修習。各人因緣,勿施外力。”趙云心想師父道心金口,此話必有秘義,自己若是班門弄斧,豈不壞了師弟一場妙道修行?遂是不再言語,自顧自的練習槍法去了。哪知亂塵天資甚卓,居然從方才趙云短短的數語中悟得了刀法精要,又想起自己平日里所讀的道經中講的其疾如風、其徐如林的妙理,輔之以左慈昨日所言的大拙勝巧之道,竟是自創出一門獨特的刀法來。但他畢竟年歲尚輕,又沒有與人動手過招的實戰經驗,故而雖言刀法、卻無招式,但其中所蘊含的刀意武理卻是隱隱間傲決天下,遠遠勝于人間無數講究行跡妙式的名門刀法。


第四回 人歸落雁后,思發在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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