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學的上世紀七十年代,我的小村子很窮。粘黑的土地非常貧瘠,小麥畝產只有二百來斤,小麥產量低,口糧缺口大,秋天就大量種植紅薯充饑。周圍村莊有人給我們村編了一段順口溜:“板橋坡,紅薯窩。紅薯湯,紅薯饃,離了紅薯不能活。吃紅薯,屙紅薯,還拿紅薯擦屁股?!庇龅疥幱晏?,我們村的黑土路對人又特別“親”,“粘”得你拽不動腳。因為“黑土窯子”給我們村帶來的壞名聲,村里男性找對象一直不容易,有條件“轉親”、“換親”的人家都成了被人羨慕的對象。吃的困難,穿的就更加不易。我童年時期穿的衣服一直是湊合的,更因為湊合的有點另類,經常成為同學們嘲笑的對象,讓我在學校始終與“尷尬”、“自卑”同伴。
那些年,我一直渴望穿上一身兒或者哪怕只有一件真正是父母給我做的不帶補丁的“大眾化”衣裳,以免出門在外被人關注和嘲笑。但無情的現實一次次的警告我:那是多么奢侈的欲望??!
記得上二年級時,到了收麥的季節,同學們大都穿上短褲汗衫了,男生短褲一般是藍色、黃色或者土灰色帶松緊帶兒的,少數條件好的排場的會做那種西裝短褲,有褲袢和三個褲兜,再配上一根帶五角星的武裝帶,那是非常氣派非常招眼的。我沒有短袖衫可穿,娘給我買了一件白背心,我非常高興,心想自己也沒有褲衩穿,要是再做個藍褲衩就太好了!但我想得太美了,家里已經沒有能力給我專門撕布做一件褲衩了!后來母親用給姐做襯衣剩下的藍底白花的邊角布和一個親戚給的一小片白底黃花的邊角布給我做了件腰里帶松緊帶的褲衩,放學回家娘叫我試穿時,我當時就惱了,也絕望了——褲衩是花的!但我還是努力爭取改變的可能,小聲嘟囔:“我不穿花的,男生不能穿花的,不帶兜也不中!”娘說:“我知道,我給你染成藍色的,再給你加個兜?!彪S即就找了一片藍布裁好給我在右屁股位置加了一個兜。當時正好有一個染布師傅騎著車子在外邊吆喝,娘就掏了一毛五分錢讓染坊師傅給染成藍色的。三天后,染過的褲衩送回來了,我一看,又傻眼了:上面原來的“花兒”的圖案根本沒遮??!我拗住不穿,家人這般哄,那般勸,憋了幾天后我終于認了,因為大熱天穿著長褲子既難受也顯得另類。星期一去上學時我很不情愿地穿上了娘給我做的新褲衩。因為上面的“花兒”,我刻意低調,盡可能躲避著大家。但到了下午,還是被眼尖的同學們注意到了,很快,幾個調皮同學高喊著“花褲衩、花褲衩!”把我拉到講臺上亮相;還有同學在我課桌面上用粉筆寫上“花褲衩,不要臉”。直鬧到我惱羞成怒,破口大罵,雙拳亂舞他們才安靜下來。好不容易熬到放學,我又在同學們的嘲笑聲中灰溜溜的回去了?;氐郊依?,我什么也不說,流著眼淚又換上了長褲子!但抗爭了整整兩個星期,最終還是繼續穿著花褲衩去讓同學們關注了,“花褲衩”也成了我的外號。這一關注,就是兩個夏天!
四年級時那個春天,三姨從新疆回來了,看我沒有換洗的褲子,就說:“我帶回來一條舊褲子,如果不嫌破就讓娃娃將就著穿吧?!蔽乙宦牶芨吲d,但當三姨把那條褲子拿出來看時,我又有點失望了:那是一條很舊的藍褲子,穿破的屁股和膝蓋處都用襯子布加上一圈圈的針線處理過了。娘說:“小孩子家,啥好歹啊,管穿!”就動手用尺子量著把褲腿截短了給我試穿,這時我才突然注意到這條褲子是女性特有的“偏開叉!”屁股、膝蓋處加襯布縫補都不奇怪,但偏開叉可要被同學們笑話的??!我非常堅決的拒絕了,我不能再讓同學們看著我起哄!任憑家人磨破嘴,我也堅決不穿。但不久后的一天中午,放學回家的路上爬樹玩時我的褲腿被樹枝剮了一道長口子。這天下午,因為沒有了選擇的余地,我只得硬著頭皮穿上這條褲子去學校了。課間我上廁所小便時,盡力用上衣遮掩著把偏開叉往前面移,然后湊合著站著尿尿,當天沒有露餡。第二天,課間做操時,一個細心的同學問我,你這褲子工人叔叔穿過吧,你穿著太“偉大”啦。隨后他用手一拉發現了“機關”:“哎呀,你這褲子是三八式,偏開叉呀!”隨著他的叫喊,同學們嘰嘰喳喳的圍了上來,在一個同學的鼓動帶領下,大家有節湊的大聲喊著“三八式,偏開叉!”我被羞辱的無地自容,又無力反抗,只能沉默以對。在以后數年時間里,“偏開叉”成了我的又一個外號。
上初二那年秋天,我唯一的一件穿了幾年的藍呢子布褂子實在太小,穿不上身了,不得已下放給了弟弟,我又沒有可穿的褂子了。做新的,家里實在沒錢買布,不得已,娘把之前三姨給的一件舊黃褂拿了出來,讓村上踩縫紉機做衣服的張嬸給改小了讓我穿。衣裳從張嬸那兒拿回來后,我發現,張嬸只是把褂子兩側收緊一些,讓我穿著合身了,而衣服上的女性標志,比如小翻領,特別是胸前無上衣兜只有兩個下兜等沒有絲毫改變!看著這件又即將讓我難堪讓我蒙羞的衣服,我頭嗡嗡響,心跳也加快,我難受的想哭,我甚至想拿把剪刀把這件將陷我于窘迫之中的“是非之衣”剪成布條條!不過,這時的我已經多了幾分理性,對父母的難處多了幾分理解和諒解。最終,我還是帶著煩惱,帶著忐忑穿著這件黃褂子去了學校。不出所料,我很快又被同學們關注、嘲笑,被送外號“三八”!
這年冬天,我還因為穿著親戚給的寬大且布滿破洞和線頭的舊毛衣被嘲笑過,增加了外號“楊白勞”……
貧窮的年代,尷尬的歲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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