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芳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被李白一句話呼喇喇劈醒!
我就是俗世里那一枚敲鐘的僧,被自己的悲涼之音擊中。天地啊,是多大的一個旅館,萬物皆寄,我系萬物之塵,自來處來,向去處去,活到一百歲,仍然是一芥過客,一粒時間移民。在歲暮時分狠狠把寺鐘敲醒,敲落鴉色漫山,震破巖壁間舊夢陳疴。
抬頭,仔細看看這人間。高山有好水,平地有好花,我家門前,好雪片片。想起明天,我再不能從昨日的天空中,剪切同一個太陽,復制粘貼至今日的眉間;亦不能珍藏這眼中秋水,給來年做蜜色祭奠;我甚至,不能郵寄一封最慢的信,提醒每一朵花的生辰。無論如何,綻放已經不是我們的事業,無論如何,枝頭上不能空空無果。雖然那時候很天真,以為留住了時間,以為歲月如我,平庸得一成不變。
低頭,仔細看看這花朵,有棱角無顏色。誰恰好拾撿,誰就會輕盈踏歌,為六出之精魂四方婆娑。不要惑于這紛紛揚揚的情意,無需邀我,一直走向前,終會遇見慈悲者。此處隱禪機,莫問花事莫問葉理,莫問冰霜之下的抒情脈絡。少年心事,今已亭亭如蓋矣。俠客猶在目灼灼,孤言切切,把盞放浪形骸。我的江湖已逝,一生未有良友,龍泉喑啞,癡人遠遁,背影不可追。
回首,把所有的日子,切成薄薄段落,或深或淺,以月之白風之清皴染這一坡雪色。飛鴻踏雪無痕,我在泥步修行,左嗅青禾,右攬谷穗,在一管炊煙里安頓將來。召喚我者,皆以母親的名義,故鄉不朽日漸消瘦,我今欲問,誰在你的偉岸下路過,誰在深情把你仰望,誰又把一滴淚懸在月亮之上。
窗外鐵甲將軍,驅驊騮駕戰車,拋一宮瓊瑤殿宇,絕塵馳驟。風聲碎人聲杳,夜闌未可再凝諦,猿吟鶴唳本無意,秉燭夜游良有以。我舉枯萎之朵,近燈下,逆看流年。
彼時,有人在吟詩,骨香不自知。惟愿歲暮,元氣淋漓,人健如仙。以金谷之酒,共祝無數明天,樸茂、蓬勃、遒健。
20191216雪中